
魅力之于好照片,常常是難以言說的。好照片畫面里的各種元素組合在一起是相得益彰、相映生輝,而非簡單的疊加,且造像過程與人的知覺本身一樣復雜。因此,讓我們一起跟隨布萊恩·迪爾格的視角學會利用觀者期待,創(chuàng)造出讓觀者驚嘆的優(yōu)秀影像。
PART 1 心智理論
照相機是不能記錄思想的,它只能記錄光線。從機械層面講,這是絕對正確的。與此同時,人類神奇的一面是,我們有能力猜測別人在思考什么,知道別人的想法與自己的想法是有區(qū)別的,心理學家稱這種能力為“心智理論”(theory of mind)。我們每天都在玩“心智理論”的游戲。在生意場上、在處理各種關系中,我們總在尋思怎么去取悅(或者觸怒)別人。我們想要弄清楚事實的真相,喜歡想象攝影師在想什么以及被攝者在想什么。
凝視跟隨
最為細微的身體語言,即使是紋絲不動,也能夠暴露其思想。當我們還是嬰兒時,我們就已成了專家——能察覺到某人注視著哪個特定方向,也能察覺到某人在專心地看什么東西(與此相對應的則是目光縹緲、腦子空白)。這叫作“凝視跟隨”(gaze following)。
當意識到某人被什么事情吸引的時候,我們會跟隨其視線,一直追蹤到此人關注的事情,并根據他的行為和神情想象此人之所想。左圖中,兩位男士在看一位女士。我們甚至可以想象,俯視他們的“天使”正在對其進行評判:這兩位男士本來是到中央公園來看她——這座有名的雕塑,但他們的注意力被漂亮的女孩分散了。
比如上圖的這張艾略特厄威特的作品,依然是他一如既往的幽默風格。這個人體模型似乎正在以責備的目光盯著眼前這位回過頭來的女士,而這位女士可能就是剛剛卸走她雙臂、脫掉她裙裝的那個人。
當然,“讀心術”(mind reading)也導致很多誤解的產生。猜測經常出錯的原因是,我們總以為別人的想法與我們一樣。通過觀看照片,知道人們觀看世界的方式差別極大,可以擴展我們的視野、豐富我們的生活。
PART 2 鏡像法:自我肖像的藝術
不管我們有沒有去揣測攝影師的意圖,藝術最重要的功能之一,就是把作者和觀者暴露給其本人。你可能不相信,一名攝影師可以被自己的照片驚到。但是,本書一個重要的觀點就是:我們大腦里的大多數東西,是到達不了意識層面的。
攝影師潛意識
照片能夠深刻揭示攝影師的成長經歷,但攝影師可能會低估這一情況,甚至根本意識不到。藝術家詹姆斯·費(James Fee)的照片昏暗、陰郁。一開始,他認為這與自己的夢想破滅有關,其實不然。詹姆斯童年時知道了自己父親曾因參加過戰(zhàn)爭的往事,一直縈繞心頭,揮之不去,直至1972年過世才算解脫。在追溯這些往事后,詹姆斯認為,“潛意識”是個深藏不露的東西,兒時所見會一輩子都有記憶。大腦總是把記憶埋藏在潛意識中,讓我們免受痛苦經歷的折磨,所以,藝術家并不總能僅靠意識來弄清楚自己在尋找什么,但照片本身已經說清楚了你在尋找什么。
反映觀者自己
觀者看照片時,是在進行詮釋,在構建意義,其得出的結論也會通過他們的潛在信念進行過濾。同一張照片會被以不同的方式解讀,這也證明了觀者的地位。漢斯-帕爾布默(Hans Palmboom)拍攝的照片中,一只靈提犬是那么不情愿被人擺布。至于如何解讀,毫無疑問,取決于觀者怎么理解狗的自主性,怎么理解人與狗的關系。
保留一定程度的歧義性,提出有爭議的問題,而不是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可以給觀者留出自行揣測的余地。觀者自己的想法,也能真實地反饋給自己。一張耐看的照片會超越拍攝者本人。
專家有話說
Marc Prust
馬克·普魯斯特
圖片顧問、策展人
看照片時,照片的美很容易分散注意力。讀照片,則是在尋找線索,思考攝影師究竟想說什么事情。觀者可以直接參考照片里所呈現的事物,也可以參考其他藝術作品,如電影、繪畫,甚至其他的攝影作品。這就超越了照片本身的美學價值。拍1萬張照片,過去是非常困難的事,現在,任何一個13歲的孩子都可以做到,因為他們有手機。拍照片比讀書、寫文章容易,但是,講一個視覺故事所需要的技能,與寫一本小說所需的技能是一樣需要學習的。
PART 3 省略與想象力
盡管沒有準確的統計,但世界上只有兩位小說家的圖書銷售能達到以十億計,他們就是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和威廉·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莎士比亞的非凡才華,使他的作品成為大多數學英語的學生的必讀圖書。而那么多人喜歡克里斯蒂的偵探小說,又是什么原因呢?
畫面內與畫面外
簡單來說,我們喜歡神秘,喜歡分析線索,猜測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然后在驚訝中獲得快感。任何作家都會告訴你,比起把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腦兒告訴讀者,讓讀者自己去思考、去分析、去猜測要有意義得多。
確實,很多攝影師是把所有的東西都毫無保留地呈現給讀者,如最高的清晰度、最強的銳度、最大的反差、最濃的色彩,令觀者沒有任何想象的空間。數字暗房能夠進行影像的后期處理,這對人們獲得“完美”照片的作用很大,而觀者只需要把處理影調的所有滑塊都拉到“10”即可。
要讓觀者獲得有意義的觀看體驗,出奇制勝的方法是省略。真正想要表現的信息只是暗示出來,含糊其辭、若隱若現,或者根本不表現出來,但這反而會激發(fā)觀看者的想象力。攝影師的工具庫里,沒有比省略更有分量的了。即使是熟悉的被攝體,也能表現得出乎意料,而且只是簡單地省略掉了一些信息。比如,我拍攝的馬脖子照片就是這樣。
匈牙利大師安德烈·柯特茲(Andre Kert e sz)的作品,就不太會讓人物主體清晰地展示出來,由此令觀者產生觀看的興趣。我們是“生存至上”的,好奇的我們非常想要識別這個主體。請看右圖,一個陽臺上觀景的人,其特征甚至性別都被隱去了,觀者只能被迫仔細觀看,想象著照片未表達出的是什么,為觀者積極發(fā)揮想象力提供空間,繼而長時間仔細地觀看照片,創(chuàng)造出更加持久的觀看體驗。
專家有話說
Juhe Grahame
朱莉·格雷厄姆
策展人
我期望照片能說些事情。我更喜歡的是,這些事情能夠包含信息,或者是紀實性的、個人的、自我反思的,甚至只是宣泄。世界上我最喜歡的人——攝影師J.A.莫特拉姆算是其中一個。他拍攝的那些表現社會邊緣人物的作品,都是在離家不超過2英里的范圍內完成的。他自己身無分文,但他愿意幫助他人,幫助那些他感覺比他更窮的人,他的作品很了不起。而且毫無例外,他的照片和所講的故事密切相關,內容重要,完成度都非常好。
PART 4 時間建構敘事
在單一框架中,一張照片要講述一個故事,需要把一個有限的時間段壓縮進單一的畫面,以阻止時間流動。但其實,曝光之前和之后發(fā)生的事情,對照片的成敗也至關重要。區(qū)別在于,曝光之前和之后的事情只能交給觀者的大腦去想象。
超越影像的時間段
相比基于時間的媒介,單一的畫面似乎是個局限。然而,所有藝術媒介都必須找到方法,把缺點變成優(yōu)點。照片是一種速記方法,它不是小說、戲劇、電影,但令人驚嘆的是,照片可以超越拍攝時的時間范圍。一個特別有表現力的瞬間,暗含著過去和未來,并把細節(jié)留給了想象力。
上圖是發(fā)生在阿姆斯特丹的荷蘭國家博物館內的一個場景,相信你會不由自主地疑惑,這幅著名的倫勃朗繪畫的觀眾,為什么只有醫(yī)護人員和一個躺在床上的婦人?你不需要知道完整的故事就能想到,把這名老婦人拉到這里肯定頗費周折,并且畫面里的一切都會是有特別意義的。像這樣的照片,文字說明非常重要。一些照片本身不需要解釋,但不是所有照片都是這樣的,當然你也可以想象。這張照片的完整信息是:照片的拍攝者是“救護車遺愿基金會”(Ambulance Wish Foundation)的志愿人員,這個基金會是荷蘭的慈善組織,宗旨是滿足臨終病人的最后愿望。臨終的老婦人想要再看一眼自己最喜歡的倫勃朗畫作,所以志愿者們?yōu)樗才帕诉@次參觀,且是在閉館后進行的。不久后,她死于ALS(一種運動神經元疾病)。病人所剩時日有限,事不宜遲,這個瞬間上的重要性也是這張照片充滿力量的一個原因。
時間、技術和文化
照片不僅是時間流逝的證據,還與變化緊緊相伴,密不可分。所用形式則是照片所依賴的技術革新。右側的這兩張照片是分別于1965年、1970年拍攝的家庭快照,以及我對那個時代的記憶,與久違的膠卷的色彩風格,與那些迷人的化學缺陷永遠關聯。
但如今這些膠片已被淘汰,所有那些充滿韻味的化學缺陷也不存在了。攝影師以前常常抱怨膠卷的各種不準確,尤其是彩色膠卷。如今的數碼相機,能夠預測結果,且都同樣準確,人們的興趣點卻又回歸膠卷了,這真是頗具諷刺性。但無論怎么樣,照片在時間的長河里更被鍍上了一層永恒的光輝。
PART 5 語境與并置:意義的易變性
電影專業(yè)的學生都學過一個關于知覺的著名案例:蘇聯電影家列維庫勒修(Lev Kuleshov)做過一個影像并置的簡單實驗。他拍攝了三個無聲短片:一碗湯、棺材中的一個孩子,還有一個斜躺著的女人。這三個片段都與一個男演員的特寫并置,以測試觀者的反應。觀者都肯定地說,三個片段分別反映出這個男演員感到饑餓、悲傷和充滿性欲。這個實驗揭示出一個道理,就是“意義取決于語境”。男演員的影像完全是同一個鏡頭,畫面中他根本沒什么特別的表現。多幅影像并置的力量,并不局限于電影蒙太奇。一張照片中包括了什么或者排除了什么、并置什么因素、強調什么因素,甚至照片拍攝的背景情況,對觀者如何解讀照片都具有深刻的影響。
貝蒂·喬·羅德斯
馬丁·舍勒的攝影方法,是對待被攝者時在技術上的一視同仁。不管他們是國家領袖、富商、名人,還是街頭的流浪者。他的照片都使我們有機會直視這些人,且距離超近,細節(jié)畢現,光線明亮。畫面中不出現任何與職業(yè)相關的物件或環(huán)境,因為他認為這些東西經常會讓我們先入為主。
并置選擇影響觀者知覺
該為主體搭配什么樣的環(huán)境,是所有攝影師都必須做出的決定。拍攝一個主體而不交代周圍的環(huán)境、所在地點和他(或她)的職業(yè)等,就基本拋棄了有意義的線索。
馬丁·舍勒(Martin Schoeller)拍攝了一位無家可歸的婦人肖像,使用了標準的影室照明:而布魯斯·吉爾登(Bruce Gilden)拍攝了一名睡在東京街頭的流浪漢,環(huán)境典型,令人同情。兩張照片都會激起觀者很不一樣的反應。是否一張比另一張更加真實呢?略去了環(huán)境,是否讓照片更加真實或更不真實?或者只是影響了我們對主體的感覺?
評論家們恐怕從不認為攝影里有什么真實。但他們認同的是,攝影中這樣的選擇會影響觀者的知覺,至于具體怎么影響的,我們一般并不知道。
書籍信息
《解碼好照片》
作者:[英]布賴恩-迪爾格
翻譯:付黨生
出版社:中國攝影出版社
書稿分為“觀看的方式”“注意的方式”“思考的方式”三個部分,闡釋人的視覺與照相機的區(qū)別、理解和領悟視覺吸引原理,并選擇了近200幅優(yōu)秀攝影作品為例,破解好照片的密碼。
實例生動引人,分析簡約鞭辟,不少經驗的總結給人深刻的啟示:“我們實際看見的,比我們認為看見的要少很多很多”“能夠讓人記得住的照片,往往拍的是一件事,但說的是另一件事”。
書稿整體導向正確,作品的藝術性較強,對于提高攝影藝術創(chuàng)作具有十分積極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