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之火

“二七”慘案激起了大江南北、長城內外的滾滾怒潮，廣大鐵路工人以各種形式支持京漢鐵路工人，聲討軍閥。道清、粵漢等鐵路工人相繼開展同情罷工;京綏和京奉鐵路工人紛紛舉行集會進行聲援;長沙、北京、武漢和上海等地的工會、群眾團體接連游行示威;募捐大批專款，撫恤“二七”烈士家屬，救濟“二七”負傷工人;召開“二七”烈士追悼大會，邀請“二七”工人進行血淚控訴……然而，吳佩孚、蕭耀南、趙繼賢等人并未善罷甘休，他們繼續搜捕工會骨干，殘酷鎮壓工人運動，持槍威逼工人復工。為了保存革命火種，總結經驗教訓，中國共產黨采取了靈活的暫時退卻策略，指示京漢鐵路總工會和湖北省工團聯合會勸說工人忍痛復工。武漢的黨組織決定將江岸十幾個正被敵人搜捕的工會骨干從水路轉移出去。

這天夜晚，陳潭秋乘著木船慢慢靠近江岸。守候在江堤下草叢中的十幾名工人發出一陣激動的低語：“來了來了，陳先生來了！”正當大伙兒向木船奔去時，江堤上突然響起一個老人蒼啞的聲音：“等等！”只見一個年輕婦女扶著一個老人正走下江堤。大伙兒迎上去一看，原來是陳桂貞和林其莊。陳先生心頭一熱，一把扶過腿腳不便的林其莊和懷著身孕的陳桂貞，一邊問：“你們不好好歇著，來這做什么？”痛失兩個愛子，林其莊看起來蒼老了許多，這些天，他得知黨組織要接走工會骨干，十分欣慰，聽桂貞說有一件東西要交給他們，便隨桂貞趕往江邊。

陳桂貞從身上掏出一包東西，鄭重地交到陳先生手里。陳先生打開一看，激動得雙手微顫，兩眼泛出淚花。原來，這就是那面在敵人的槍林彈雨中高高飄揚的“工人糾察團隊”的火紅大旗，上面浸透著烈士的鮮血，留下了敵人罪惡的彈痕。他哽咽著說道：“我們將繼續舉起這面大旗同敵人斗爭下去！請二位節哀保重！”林其莊和陳桂貞都表示，我們會保重，我們的大仇還沒報。林其莊補充道：“就是苦了桂貞啊！”“爹，有黨組織在，咱再苦也不怕！”桂貞哽咽道。她問陳先生：“你們打算轉移到哪兒去？”陳先生說：“黨組織決定送他們去湖南找毛委員。”“啊，就是那位告訴我們‘天不要怕，鬼不要怕，死人不要怕，官僚不要怕，軍閥不要怕，資本家不要怕的先生嗎？”“對，正是他！他也是我們黨的領導人，正在湖南領導工人運動，現在那里的形勢比我們這兒好。”陳桂貞激動地點點頭：“東方不亮西方亮，北邊不亮南邊亮。中國這么多工人，吳佩孚是斬不盡殺不絕的。你們好好干，我們等你們回來繼續帶領大家斗爭！”“會的，你們放心，我們一定會回來的！”陳先生和工人們堅定地點點頭。

大木船離岸了。它滿載著工人和家屬們的希望，迎著黎明的曙光向湖南方向駛去。

可是上天給陳桂貞的磨難似乎遠未到頭。林其莊在做工時，因精神恍惚，螺絲沒鎖準，工頭大罵：“你的兩個兒子當土匪，被殺頭了，你還有臉在這做工？”林其莊說：“我兒子領導工人罷工，不是什么土匪！”惡棍工頭見理虧，也不理論，抬手就打，抬腿就踢。凌晨，林其莊傷重身亡。一門三命，仇深似海。

面對這樣一個瀕臨垮塌的家，陳桂貞告訴自己不能向命運低頭。漢口形勢嚴峻，在黨組織的安排下，她擦干眼淚，背上被褥，一手提著其他行李，一手拖著6歲的女兒，搬到距離武漢70多公里的孝感山區，進兩間草寮暫住。

1923年7月，遺腹子林冠康早產出生。不滿28歲的陳桂貞牢記丈夫就義前的囑托，決心撫育兒女長大成人，繼承丈夫的革命事業。有中共地下黨組織在暗中接濟，但她還是日夜不停地勞作，努力靠自己的勞動養活一家三口，盡量不給黨組織添麻煩。不僅如此，她還為黨組織做了很多工作。“二七”慘案后，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工會組織轉入地下，積蓄力量，壯大實力，準備迎接下一輪的革命高潮。陳桂貞身為一門三忠烈的家屬，對敵人有著刻骨的仇恨，對革命工作有著舍我其誰的熱情，是值得信賴的同志，加上她的兩間草寮因為地處偏僻，不引人注意，便成為黨組織的一個秘密聯絡點和黨組織秘密文件的保管地，陳桂貞本人也不時應急承擔地下交通員工作，拖兒帶女地為地下黨傳遞情報，或者掩護地下黨開展革命工作。

深夜，勞累一天的她筋疲力盡地躺在床上，盯著身邊兩個孩子稚嫩的臉龐，對丈夫的思念像潮水般涌上心頭。偶爾，她會夢回故鄉，淙淙流淌的義溪水邊，自己仍舊幸福地依偎著愛人，聽他講述尚干林氏共同景仰的祖先義姑的故事。冥冥之中，義姑的堅強勇敢、無私奉獻似乎早已隨義溪水流淌進她的心中，滋養著她的靈魂……當旁人見其艱難，勸其改嫁時，陳桂貞總是斬釘截鐵地回絕：“不行，我不會撇下孩子改嫁，我一定要養育好孩子，完成祥謙的未竟事業。”

1927年2月7日，“二七”慘案4周年之際，武漢各界人士相繼齊集洪山施洋烈士之墓側及江岸奠基地點。學兵團、革命軍日報社、全省總工會、總政治部、中國濟難會、司法部、全省婦女協會等百余團體70多萬人到場祭奠。“二七”死難烈士家屬先后發表演說，語極沉痛，情極真摯，到會群眾莫不為之動容。“最后林祥謙烈士夫人陳桂貞詳述林烈士被難之慘況及其家境之蕭條，吞聲飲淚惻惻動人，全場群眾皆為墮淚。”

寒來暑往，一年又一年，除了1927年那次回武漢祭奠，其余時間，陳桂貞含辛茹苦地在孝感生活，一手撐起了兒女的天。聰明伶俐的漢玉長大了，會幫媽媽干活了，冠康也慢慢會走路了，會跑了。有時在外面被不懂事的玩伴嘲笑是沒爹的娃時，冠康會哭著回來問媽媽依爸在哪兒。這時，陳桂貞就會拿出珍藏的丈夫相片給孩子看：“誰說你們沒有爸爸？你們的依爸可是一個真正的英雄，還有叔叔、依公，正在天上，保佑我們窮人過上有飽飯吃、有屋子住的生活呢。你們要快快長大，做依爸、叔叔和依公那樣的人。”年幼的冠康懵懂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