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花，英國人聞到“瘟疫味兒”

崔瑩

每年金秋，家鄉山東的山楂果熟了，紅彤彤地掛滿枝頭，暈染著深秋。大街小巷少不了賣冰糖葫蘆的，新鮮的山楂果裹著清脆的糖衣，嘎嘣一聲咬下去，酸酸甜甜，那正是童年的味道。

英國也有山楂果，但和中國的山楂果不同，個頭小，苦澀，不能直接吃，只是偶爾被制成果醬或果凍。山楂樹在英國遠近聞名，不是因為它的果實，而是它在英國的種種傳說和歷史。

有魔力的圣樹

今年5月，我在蘇格蘭海岸邊的土坡上邂逅了山楂樹。它們傲然生長，枝頭布滿一簇簇的小白花，猶如瑞雪堆就。山楂樹的英文名是hawthorn，其中的thorn指刺。對，它的樹枝上帶著刺。因此，山楂樹也被稱為荊棘樹。山楂樹可栽培作綠籬，也會長到10多米高。

在凱爾特民間傳說里， 山楂樹林是精靈居住的地方，也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也就是說，在那里很有可能碰到仙女。傳說，13世紀蘇格蘭著名詩人、預言家“押韻的湯姆”便是在一片山楂林中遇到了仙后。仙后帶他參觀了仙靈世界，沒承想“地下一天，地上一年”，他回到凡間已過了7年。奇跡出現了，詩人獲得了先知的能力，用押韻的詩句來預測未來。

山楂樹據說有魔力。人們在井邊或者泉眼邊種植山楂樹。患病的信徒用井水或泉水將布條浸濕后綁在山楂樹上，然后，主持宗教儀式的圣徒對著井水祈禱。相傳，當樹上的布條漸漸腐爛時，病人身上的惡疾會隨之消失。

耶穌受難時頭上戴的荊棘王冠，是用山楂樹的枝條編成的。當時，他即將接受處刑，士兵為了嘲諷他，用山楂樹枝條做了個王冠讓他戴。荊棘刺進耶穌的頭皮，士兵喊道：“恭喜你當了猶太人的王。”后來，人們用“荊棘冠”比喻巨大的痛苦和折磨。

1883年英國出版的《熟悉的花園之花》中的山楂花版畫。

頭戴荊冠的耶穌畫像。

山楂樹和耶穌的不解之緣不止于此。耶穌去世后，約瑟用自己的墳墓安葬了耶穌，之后帶著盛滿耶穌的血的圣杯來到了大不列顛島。公元1世紀，約瑟在格拉斯頓伯里建立了英國第一座教堂。他將自己的舊物埋在教堂附近的威爾亞山丘，結果長出了山楂樹，人們稱其為“圣荊棘樹”。斗轉星移，格拉斯頓伯里的山楂樹生生不息。

17世紀英格蘭內戰期間，因為宗教爭端，這些樹被砍伐、焚燒。多年后，人們又在這里補種了新的山楂樹，稱它們是圣荊棘樹的后代。格拉斯頓伯里的山楂樹成為英國最有名的山楂樹，它們曾出現在1986年的英國郵票上。

大概因為其魔力和神性，人們經常把山楂樹的花枝擺放在門外，既裝飾了家園，又可以驅魔。然而將山楂樹的花枝帶入房間是不妥的，據傳這樣做會帶來疾病和死亡。民間傳說，山楂花的氣味像17世紀倫敦大瘟疫的氣味。科學家發現山楂花中存在三甲胺，動物組織在腐爛過程中也會產生這種物質。這種“死亡的氣息”自然會讓人們敬而遠之。

“五月花號”，夢想之帆

歐洲每年5月1日舉行的五朔節也離不開山楂樹。在英國、法國、瑞典等國家，人們會用山楂樹的花枝裝飾院落，并聚集在臨時搭建的五月柱前，載歌載舞，以祭祀樹神、谷物神，祈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五月柱就是用山楂樹或樺樹制作的，樹干上纏滿綠葉或彩帶，象征希望和豐收。山楂樹在五月開花，所以山楂花又名五月花，山楂樹又名五月樹。它也是英國唯一以開花月份命名的植物。

也許，清教徒們當年開往新大陸的“五月花號”，就是以山楂花命名的。今年11月21日，恰好是“五月花號”抵達美洲400周年。如同山楂花是春天里的希望，“五月花號”也給當年的清教徒帶去了希望。

1620年9月16日，為躲避宗教迫害，102位英國清教徒和30多位水手乘“五月花號”帆船前往北美尋找新的生活。航行66天后，他們在馬塞諸塞灣的科德角登陸，建立了普利茅斯殖民地。這群清教徒被稱為美國的“移民始祖”，他們雖然并非最早移民北美的英國人，但在美國歷史上意義非凡，因為他們簽訂了《五月花公約》。

1986年英國發行的“格拉斯頓伯里山楂樹”郵票。

《五月花公約》

登岸前，由威廉·布拉德福德發起，船上的41名成年男子簽訂這份公約，一致同意創建并服從一個政府，制定憲章與法規，依法治國，為每個成員提供平等、自由、選舉等民主權利，并設立公職加以實行。17世紀英國哲學家約翰·洛克提出的“政府權威只能建立在被統治者同意基礎上”的社會契約論，其來源可能就是這份《五月花公約》。《論美國的民主》作者、19世紀法國歷史學家亞歷西斯·德·托克維爾評價這份公約：“一開始就從思想和精神層面要建立一個不同于歐洲及其他地方的嶄新家園。”這份公約被認為是美式民主制度的起源，也是“美國精神”的起源。

除了希望，山楂花被賦予的另一個含義是力量。因為山楂樹的學名是Crataegus，這個單詞來自希臘語kratos，意思是力量。“五月花號”載著一群有夢想的人漂洋過海，他們心懷希望，希望也給了他們力量。他們用智慧和雙手，在新的土地上建立起自己的家園。

圈地運動中繁盛

在“五月花號”駛向大洋彼岸之前，五月樹也就是山楂樹早已被英國人所熟悉。山楂樹的普及和英國的圈地運動密切相關。

圈地運動最早出現于12世紀，到十八九世紀到達高潮。在中世紀的英國，敞田制是最為基本的土地耕作制度。在實行敞田制的地區，莊園、村莊的非耕地、休耕地都是敞開的公用地，無論領主、自耕農，還是佃農，都可以使用這些土地，或用于耕種或用于放牧。但是從12世紀開始，這類土地逐漸被莊園主、有權勢的貴族圈了起來。

山楂樹籬笆（左圖）。山楂樹在5月開花，所以山楂花又名五月花（中圖）。紅色的山楂果掛滿枝頭（右圖）。

公元1世紀，約瑟在格拉斯頓伯里建立了英國第一座教堂。他將自己的舊物埋在教堂附近的威爾亞山丘，結果長出了山楂樹，人們稱其為“圣荊棘樹”。斗轉星移，格拉斯頓伯里的山楂樹生生不息。

最初，圈地運動通過非正式的協議進行，但從17世紀末開始，這種狀況發生了改變。英國議會于1688年批準圈地為合法行為，并需要議會批準。圈地被視為一種更經濟的耕作方式，既讓莊園主獲得更多租金，也激勵佃戶進一步改善農耕的狀況。此后，圈地運動成為常態。18至19世紀，英國國會通過了5200份與圈地有關的法令，涉及圈地面積約680萬英畝（約合27518平方公里）。

圈地運動改變了人和土地的關系、農業經營方式和耕作制度，推動了英國從封建農業向資本主義農業的過渡，也給英國鄉下的景觀帶來巨大的變化。漫山遍野出現了山楂樹籬笆，因為人們正是用它來圈地的。從16世紀開始，山楂樹成為圈地籬笆的首選。在18、19世紀的圈地運動中，英國種植了20多萬英里的山楂樹籬笆。如今，英國大約有50萬英里（約合80.46萬公里）的山楂樹籬笆——它絕對是英國圈地運動的干將。

人們偏愛山楂樹籬笆，一個重要原因是山楂樹生長旺盛，發枝多，成形快，枝葉繁盛濃密，又具有尖銳的刺，是抵御動物和人類入侵的最理想的“圍欄”。另一個原因是山楂樹生命力極強。它們在海邊也能夠健康成長，強烈的海風和持續的鹽霧會破壞大多數植物，卻拿山楂樹無可奈何。在其他多風雨的地方，山楂樹也能野蠻生長。并且，山楂樹比其他大多數植物更能適應極端的土壤環境，無論是過于潮濕還是過于干旱的土壤里，它們都能隨遇而安。除了發揮邊界線的作用，山楂樹籬笆也是昆蟲和動物們的港灣。

在久遠的傳奇故事里，山楂樹是帶魔法的樹，是圣樹，它們受到人們的尊敬和喜愛，并依舊被人們用于祭拜;在整整400年前，山楂花是希望之花，力量之花，它們載著尋夢者遠渡重洋，孕育了美國夢;伴隨英國的圈地運動，它們又憑借自身的頑強、帶刺，以及強大的生命力，被選為籬笆墻，成為這場運動的見證。這些故事和歷史，讓山楂樹和山楂花都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