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六年后落馬，蘇澤群的夢碎時分

章朵

“十 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這是唐代詩人杜牧的名句。2012年，即將卸任廣州市常務副市長的蘇澤群以詩自勉，寫道：“十年一覺廣州夢，留得街坊直呼名。”

蘇澤群曾擔任省委書記秘書，在官場有才子之名。許多人說，他寫這首詩時應動了感情，外人讀來更感慨良多。蘇澤群在廣東官場沉浮四十余年，自稱“閱人無數，歷事萬千”，絕非夸張之詞。他短暫跨省交流，出任揚州市市長，當真經歷了一段起初美妙，卻以災難收場的“揚州夢”。此后重回廣東，兩任副市長，十年廣州夢，引來毀譽無數。

更令人惋惜的是，在退休六年之后，蘇澤群迎來了夢碎時分。今年8月，蘇澤群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廣東省紀委監委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起點很高，波折不少

蘇澤群生于1953年，籍貫廣東中山。18歲時，他來到省會廣州參加工作。蘇澤群的起點很高，人生第一份工作就是廣東省革委會辦事組工作人員。在那個特殊年代，省革委會辦事組幾乎就是行使省委辦公廳的職能。1976年，23歲的蘇澤群擔任廣東省委辦公廳團委書記，論級別相當于縣委書記。

“文革”結束后撥亂反正，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蘇澤群也是時代大潮中的一員。在干部年輕化、知識化的氛圍中，蘇澤群的高中學歷實在拿不出手，便利用業余時間參加華南師范大學中文系本科函授班學習。另外，他的行政級別也因為各種政策原因取消，只能從頭干起。擔任團委書記5年后，蘇澤群做回省委辦公廳一處里面的副科長。

有人形容，蘇澤群的早年歲月是起點很高，波折不少。這個評價應當中肯，甚至回顧蘇澤群一生仕途，這八個字依然貼切。

在省委辦公廳工作多年后，時年34歲，正擔任副處長的蘇澤群迎來了人生中的重大轉折。1987年底，時任廣東省委書記林若找蘇澤群談話，說自己要換秘書，問蘇愿不愿意來？蘇澤群立刻表示，自己很樂意。

此后4年，蘇澤群就以省委大秘的身份，陪伴在省委書記身旁。需要指出的是，時任廣東省委書記林若是一位老革命，律己甚嚴，深受廣東干部群眾的愛戴。蘇澤群日后的墮落，正是背離了老領導的教導。

多年后，蘇澤群接受專訪追憶林若，其中提到一個細節。林若有鐵面書記之稱，幾乎沒人敢給他送禮。曾有來自基層的同志帶水果、土特產給林若，被林若嚴厲地批評。蘇澤群當秘書后，有一次對林若講，你這樣做，好處是給各級干部做了榜樣，壞處是搞得人人都怕你，疏遠你，你將聽不到會議之外的真心話。蘇澤群說，自己的話領導認可了一半，之后凡是基層送來的土特產，林若都轉送給省委站崗的警衛戰士或省委幼兒園。

1990年，蘇澤群以省委書記秘書的身份兼任省委政研室副主任，以37歲的年齡躋身廳級干部之列。隔年，林若赴廣東省人大任職，蘇澤群也離開省委機關，外放珠海任市委常委。

當時，正值珠海首輪西區開發的高潮時刻，港口、機場等大項目紛紛上馬。距離珠海市區30公里的斗門縣（今斗門區），正是西區開發的主戰場，蘇澤群以珠海市委常委的身份兼任斗門縣委書記。蘇澤群曾回憶說，自己工作經歷中最難忘的兩段時光，第一是在珠海參與西區開發，第二就是在廣州負責迎亞運促大變的城市建設工作。

一名曾與蘇澤群有過交集的人士回憶，在珠海的6年時間，蘇澤群的變化十分顯著。初來時，他帶著機關筆桿子的書生氣，征地拆遷時面對一些上訪戶的無理訴求甚至無從招架，口頭禪是“我們回去研究”。后來，時任珠海市委書記告訴蘇澤群，對無理訴求就要當場拒絕，說“回去研究”只會升高一些人的心理預期，增加工作難度。

在西區開發的過程中，征地拆遷的矛盾不時爆發，蘇澤群也變得越來越霸氣。他親自上陣指揮過一次強拆行動，一次抓捕了幾十個釘子戶。當年的基層工作人員記得蘇澤群指揮強拆的場景，他穿著黑衣服，戴一副墨鏡，手里拿著一部大哥大手機，像極了港片中的大佬。

西區開發涉及大量工程項目建設，手握實權的蘇澤群自然成為眾多商人圍獵的對象。蘇澤群是一個開朗健談的人，喜歡交朋友，多年后他曾略帶吹噓地對友人談起當年之事，說有老板抱著幾十萬現金來行賄，被自己嚴詞拒絕。后來，老板請他去香港，住在總統套房，吃海鮮大餐。“我就覺得不能收錢，收了錢就是犯法。至于吃好點喝好點，應該問題不大。當然了，那是當年的認識，放到現在接受吃請也不行。”

千里之堤毀于蟻穴。或許蘇澤群在勸別人收土特產，在香港的大酒店醉生夢死時，已注定了悲劇命運。

北上遇挫，南歸鄉土

有省委大秘的光環，又在珠海歷練6年，蘇澤群的仕途駛入快車道。1997年，他離任珠海市委常委、斗門縣委書記，來到地級市江門擔任市長。44歲的正廳級干部，且在地方擔任主官，蘇澤群的仕途被更多人寄予厚望。

1999年，蘇澤群跨省交流至江蘇，擔任揚州市市長。能在世紀之交調任揚州，外界普遍認為具有重用意味，更說明蘇澤群進入了高層領導的視野。蘇澤群之后的三任揚州市長，全部順利接任市委書記，其中還有兩人晉升副部。偏偏蘇澤群在揚州僅工作一年半，就打道回府。

據一名了解廣東政情的人士介紹，蘇澤群興沖沖地北上赴任，卻不料后院起火，有人舉報他在珠海、江門工作期間的違紀問題，導致他的仕途遭遇重挫。

那一年，蘇澤群48歲，卻已知自身仕途恐難再上層樓。既是如此又何苦背井離鄉，他主動要求回廣東。當時，甚至傳出消息，蘇澤群回廣東后將被安排閑職，平穩過渡到退休。

然而，蘇澤群在廣東政壇畢竟擁有非同一般的人脈，多名重要人士對他表達關切之意，他重回廣東后，最終擔任廣州市副市長。從江門市長到揚州市長，再到廣州副市長，所有人都知道他仕途不利，甚至被貶了，但對于彼時身心俱疲的蘇澤群來說，這已是最好的安排。

在廣州工作三年后，蘇澤群進入市委常委班子，此后又擔任常務副市長。盡管級別始終是正廳，實權卻變大。一名當地官場人士分析，蘇澤群在廣州擔任副市長、常務副市長十年時間，經歷了好幾任書記與市長，蘇與他們的關系始終比較融洽，還被賦予重任，同時蘇在下屬中的口碑也不錯。這里面大概有三個原因，首先是蘇澤群確有實干能力，對廣州情況也很熟悉，其次得益于他的人脈，與許多領導當年有過交情，最后，仕途受挫的他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威脅，所有人都清楚他很難扶正。

在廣州期間，蘇澤群先后分管過民政、勞保、水務、城建、環保、國土房管，既勇挑重擔，更手握實權。2008年，廣州提出舉全市之力治水，治水成為市政府一號工程，蘇澤群分管這一工作，成為實際負責人。后來廣州提出迎亞運促大變，蘇澤群作為分管城建的常務副市長，又主抓此項工作。為了治水與迎亞運促大變，廣州投入數千億資金，上馬多個項目，可想而知蘇澤群當年何其炙手可熱。曾有廣州的商人戲言道：“廣州十年換了四任市長，只有分管建設的副市長蘇澤群一直沒換。”

退而不休，禍出城建

十年廣州夢，蘇澤群左右過許多富商的命運，掌管數千億工程項目的投資，他能輕而易舉地讓人暴富，作為分管房地產的市領導，他也讓一些開發商“大出血”。

因為各種原因，廣州曾批出去很多土地，開發商占著土地不開發，坐等土地升值。蘇澤群分管國土房產工作后，出臺了閑置用地的征收辦法，逼著開發商要么立刻開發，要么把土地收回。蘇澤群曾對媒體說，因為收地得罪了不少人，但自己任內收回的土地，相當于兩個珠江新城。

一名當地人士說，在收地過程中，任何差異性或選擇性執法都會產生巨大尋租空間。廣州市委原書記萬慶良落馬后，被指與一些開發商走得很近，有開發商送錢給他，希望政府收地時手下留情。萬慶良收錢后打了招呼，還讓開發商去找分管領導協調。“分管領導就是蘇澤群，萬慶良收了錢，那些找上門的開發商有沒有給蘇澤群送錢？這些事外界早有懷疑。”

蘇澤群在廣州期間，還特別喜歡與媒體互動，他經常帶著媒體記者去調研，頻繁接受專訪，為自己贏得了親民的名聲。一名媒體人士介紹，蘇澤群每年春節都會組織媒體聚餐，而且要搞兩輪。第一輪是各大媒體的負責人，第二輪是時常跟著他的記者。每次聚餐時不僅他會來，還讓各分管局處一把手作陪。

蘇澤群退休后，依然十分活躍，經常出席各種活動，還會組織飯局，召集一些老部下與商人朋友相聚。據知情人士介紹，他在廣州市中心有一處辦公場所，在這里接待過許多客人，而這間辦公室正是由廣州一名商人提供。

關于蘇澤群落馬，外界普遍有兩種猜測。其一，蘇澤群退休后曾幫助一名黃姓商人在廣州批地，半年前，這名黃姓商人被帶走接受調查。其二，廣州城建系統近年震蕩不斷，廣州越秀集團原董事長陸志峰，廣州城建公司原總經理歐韶，廣州市城鄉建設委員會原副主任陳亞新等多人落馬，均牽扯出城建領域的腐敗問題。

當年，蘇澤群曾自夸說：“廣州一代代的干部都不是偷懶的，像我這樣的干部，在廣州是主體。”這句話聽來，比起他與萬慶良在城隍廟一同參拜清官海瑞雕像，祈禱廣州沒有腐敗分子，更令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