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雁超
醒來,動動四肢
睜眼,四處看看
從自己心里把自己
一點點抽出來
一點點拼起來
在床上等待自己
穿上頭和手
從“醒來”這個
水塘一樣的詞中
游回清晨的岸邊
當我坐在椅子上,群山圍過來
河流淌在腳邊,古樹移來它
年邁的影子,白鷺嵌入低空
如能換成鶴,也可以
陽光籠罩低于它的一切
我閉眼,看自己每個角落
被照亮,看到透明的自己
仿佛空中有人
一覽無余地看著自己
坐在那人給的椅子——肉身里
坐在那人給的椅子——地球上
看自己時也被那人看在眼里
在江水源頭的叢山中
最后一塊晚霞即將熄滅
懸而未決的最后一點光芒
被云霧薄薄的耐心拎著
我知它早有放棄的心
隨便一個疲憊的人向它輕輕吸氣
就能吞了這點光
象征性地為一個白晝畫句號
我卻沒有這樣做
雖然我也想是個閃光的人
凌晨兩點,我離自己最近
因為放棄向外感知,我折回房間
折回床鋪,折回了自己的身體
對岸列車鳴號后,燈光短暫照亮
的窗簾在明滅中使人意識到
世界不過是光的把戲
只是大地上游蕩無依的人
誤以為世界在他們股掌之間
我現在脫離了燈火酒綠的城池
可誰又走出了自己的視野呢?
沒人能從自己的大腦里走出來
去抵達另一人,即便一個盲人
也沒有走出自己的雙腿
它們在童年的雨中飛進
故鄉溫暖陳舊的屋檐
在地上爬行。它們的翅膀
輕輕一撕就脫落
從未想過好奇的虐待
意味什么。它們憑空出現
帶來滇東北低海拔地區
沉默連綿的降雨,它們隨之
突雨而出,成片死去
難道,振翅入雨就是
走上赴死的歸途
難道,連綿不絕
沉默寡言的雨水
是它們為自己準備的葬禮
難道,因為渺小,便選了
這浩大的雨季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