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 兵
立冬后,護鳥員每天要追隨天鵝
打腳環編號,在淺灣處
喂撒玉米和麥粒。他相信
另一個世界也有需要被命名的,或
被拯救的。但天鵝
一直都躲在遠處,拒絕
標簽。整個冬日
天鵝從沒辜負一雙雙寬翅
從沒遂護鳥人所愿,讓人類得逞
一只青頭鴨靜靜浮在湖面上
等著什么
聽到有風拂過蘆葦蕩
擰過頸項卻朝我望了一眼
就嘎地叫了兩聲
在傍晚消失
那一雙藍翅膀要去哪里
那一陣叫聲在呼喚誰
看來青頭鴨在這個星球往返
一生都處在不確定中。但在洪湖
可以肯定,我不是這只鳥
在傍晚等待的人。我是驚悚
丁酉冬。雪夜中把我父親
從荊江大堤腳下送進縣人民醫院急診科
卻不留姓名的人,自洪湖入江口而來
愿你在運砂船或漁舟上修成隱士
不為世界所知。這樣我父親年過七旬
也不敢老去,我父親欠長江和洪湖一聲謝意
那些晚上除了躺在媽媽懷里
我只愛守著銀幕背面
看露天電影。媽媽
對不起。從童年時代開始
我就躲在人的對立面,看人間
悲喜。有時我會藏在天上
挨著烏鴉窩坐在樹杈間,或者
鉆進洪湖,與蓮花
蘆葦和黃絲藻擠在一邊。媽媽
對不起。生而為人
我只有鳥類眼光和草木之心
看英雄背面沒有英雄,惡棍之后
也沒有更惡的。媽媽
對不起。那些晚上
我只愛守著銀幕背面,如同
守夜,但我僅僅守著人類
在那個世界散場,卻無能為力
鳥兒讓我哀慟。那只斑嘴鴨拖拽斷翅
天黑時,又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躺在蓮花底下時,護鳥人
繞著野荷蕩,一直都在呼喚
那只鳥兒。這種聲音
貼著洪湖傳過來,聽起來
卻來自世外,是虛無
在尋找虛無,空寂在尋找
空寂。躺在蓮花底下后
每到護鳥人叫一下,斑嘴鴨
應一聲,蓮花就會落一瓣
天黑后。斑嘴鴨已不是斑嘴鴨
是被傷害,蓮花也不是蓮花
是凋敗。而蓮花
落進這艘鳥類救助船
卻在我的腳邊戰栗,如悲
如欣。但我管不了蓮花
悲欣交集,是因護鳥人在呼喚
還是因斑嘴鴨在回應。這種呼應
卻蠱惑我,躺在蓮花底下
喊了起來,聽起來
是在呼喚蓮花。每到我叫一下
蓮花也會落一瓣。但我發聲
一半是在復述斑嘴鴨,如何對洪湖
表達這些:疼痛
幸存。一半是想喚回護鳥人
談談蓮花為什么落瓣,斑嘴鴨
為什么斷翅。湖上飄蕩月余
除了遇上草木,就是凋敗
除了鳥兒,就是被傷害。天黑前
我就忘了這些:語言
人類。護鳥人也忘了這個世界
繞著野荷蕩,邊呼喚
那一只斑嘴鴨,邊在洪湖
喊魂。任蓮花敗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