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黃昏（三首）

賓 歌

遁 術

己亥年正月初九，雨夾雪。

她躲在流水另一端，練習遁術。

小時候也玩過這種游戲，

藏身于柴垛或缸中，其實她

并不想隱匿太久。這一次，

她習慣了黑暗，想看到生命盡頭，

雨水是什么顏色。

對那些沒有來得及歷經的事物，

像一只幼獸一樣舔嗅。她瘦身于

一枚松針，想去縫補一片樹葉的蟲洞。

不慎落水，她披著波光上岸。

這一次，被人發現時，

她有斑斕的容顏，

蝴蝶一樣泊在紙花上。

大雪落在玻璃橋上

和一場大雪同日趕到張家界

雪落在玻璃橋上，比我早到一個時辰

雪急著要去縫補裂隙

一片跟著一片，撲向大峽谷

大雪壓住傷口，收集各種聲音

我的一聲喟嘆

從深淵中被拔了出來，仿佛墜落的種子找到重生的豁口

透過玻璃，看到千山峭立

荒蕪或者繁華，每個人都有未曾察覺的

懸空的生涯

重返山下，我已經習慣于踩著玻璃

戰戰兢兢地行走

母親的黃昏

只要一盆炭火，母親就能安坐下來

望著窗外的雪花，似乎在等待什么

老宅里彌漫著寒氣

很多熱鬧場面已經走遠

屋檐下，幾只麻雀仍在嘰嘰喳喳

墻角的一堆白薯，落滿灰塵

最先暗下去的，是樓梯間的那副棺材

它已經刷了三遍油漆

今年春節，母親第一次叫我殺雞

她一天天掏空自己，如今

連殺一只雞的氣力也沒有了

吃過年夜飯，我摸黑在鄉間散步

二三盞燈火牽扯著一個村寨

寒風吹進我眼里，極少使用的淚水

莫名其妙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