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菜的人

蘇啟平（湖南）

一

又起了個大早。

在夢中討價還價的時候，突然醒來。

掀被、穿衣、下床。沒有開燈，她怕燈光驚擾了被窩里的孫子和老伴的鼾聲。

腳步快過眼神，鮮嫩的青菜振作了老人的精神，帶走了最后一絲殘留的瞌睡。

老人小心翼翼地將菜從菜地抱進自己的菜籃。

粗糙的雙手已經開裂，青色的污漬已被歲月染成了黑色。

賣菜的老人習慣將菜葉上貪婪的蟲子用手拿起，遠遠地扔向遠處的草叢。至今，城里的侄女還到處說姑母的壯舉。

沒有聲響，沒有犬吠，只驚擾一晚的秋月斜向西邊。

在清冷的月光中，老人關門出屋。

二

舊墻體，沾著斑駁的月光，形似饑渴的饕餮，張牙舞爪。

它恐嚇萬物，萬物一片寂靜。秋是魔術師，將夏的露珠變成了青霜。洋洋灑灑地鋪在大地，連白天喧鬧的小道也不能避免。

老人踏著沉重的步子，一路前行。扁擔兩頭的菜籃搖搖晃晃，搖出了老人臉上淡淡的笑容。

老人想起幼兒園游樂場上搖蕩的秋千和孫兒的歡笑。

扁擔的吱呀聲，恰如村頭鄉人手中的快板，一上一下評述著來來往往的喜樂辛酸。

鏗鏘的腳步，驚醒沉睡的鄉村，點亮沿路的燈火。雞張開鳴唱第三遍的嗓子，遠處犬吠。

路人開始在朦朧的乳霧中擦身而過。

老人加快了腳步，一路疾行。

三

在菜市場門口，老人轉手將擔子壓在了心上。

沒有一個人，空曠的菜市場只有寒冷的北風。

老人提著菜籃站立在她的位置，那個已經冰凍的攤位。

掃地、擺菜，遠處昏暗的燈光，將老人的信心拉得老長。

干瘦的身影，深深地印在菜市場雜亂而骯臟的地面。老人多了老僧的一份沉著，一份鎮定。

對遠方兒子兒媳的懷念，是心中的火爐，溫暖而甜蜜。

不冷，搓手，跺腳，風中老人正襟危坐，等待著同伴們登場。

問候、吆喝，車鈴、動物的嚎叫，隨著天空的明亮喧鬧四起。

菜市場猶如猛獸，發出了歇斯底里的吼叫。一場轟轟烈烈的交易即將開啟。

四

充滿期待的眼睛，飽含請求與渴望，你困乏的眼神中滿是真誠。

忘記了寒冷，忘記了勞累。你只想把你最好的青菜賣給最需要的顧客。

是狡黠的顧客讀懂了你純潔的眼神，還是你純潔的目光感動了市儈的婦人。

青菜從你的菜籃轉向另一個菜籃，微笑從你的臉上傳遞到另一張臉上。

北風中，你抽出你的錢袋，含著笑點數清晨的收獲。那刻，在你深深的皺紋里我看到了母親的影子。

心如觸電，偷偷地擦掉眼淚。我在你遠去的背影中，再一次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