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
2020年以來,全球新冠肺炎疫情持續蔓延,加之病蟲害、洪災旱災等極端氣候因素的影響,國際糧食市場動蕩不穩,多國相繼推出糧食出口限制措施,導致全球糧食安全風險加劇。7月13日,聯合國有關機構發布的《2020年世界糧食安全和營養狀況》報告顯示,目前全球有6.9億人處于饑餓狀態,年內或將新增1.3億饑餓人口,并且年內將有25個國家面臨嚴重饑餓風險,世界瀕臨50多年來最嚴重的糧食安全危機。那么,當前全球糧食安全的形勢如何?引發全球糧食安全的風險有哪些?中國的糧食安全是否存在問題?應該如何應對和治理全球糧食危機?為此,本刊記者采訪了中國農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李春頂。
《領導文萃》: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暴發和蔓延,對糧食安全的擔憂和討論成為今年以來的熱門話題。聯合國糧食和農業組織、世界貿易組織以及世界衛生組織多次呼吁各方努力確保疫情下的全球糧食安全。作為中國農業大學領軍教授,您認為糧食安全問題具有何種內涵?當前全球糧食安全形勢如何?
李春頂:糧食安全是指保證任何人在任何時候能買得到又能買得起為維持生存和健康所必需的足夠食品。作為一個全球性話題,糧食安全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1976年聯合國糧食與農業組織(FAO)在第一次世界糧食首腦會議上首次提出了“食物安全”的問題。1983年4月聯合國糧農組織糧食安全委員會通過了“糧食安全”的概念,并得到世界糧食理事會、聯合國經濟和社會理事會等國際組織和國際社會的廣泛贊同與支持。按照目前聯合國糧農組織的定義,糧食安全的內涵包括三個方面:一是確保生產足夠數量的糧食,二是最大限度地穩定糧食供應,三是確保所有需要糧食的人都能獲得糧食。
當前全球糧食安全形勢主要有兩個方面的特征:第一,疫情對全球糧食安全的負面影響是顯著而突出的,并且隨著疫情發展將進一步惡化。但全球整體糧食供需形勢尚好,預計不會釀成市場大幅波動的全球糧食危機。
目前,糧食生產大多已采用機械化方式,需要相對較少的勞動力投入,疫情導致的人員隔離不會對主糧生產和收獲造成較大影響。同時,以大米、玉米、小麥為代表的主糧主要是干散貨,通常可以在人與人較少接觸的條件下實施裝卸和運輸,國際運輸中斷的可能性較小,在流通中受到的影響也較小。另外,聯合國糧農組織、世界貿易組織(WTO)、二十國集團(G20)等國際治理機構都聯合倡議并出臺了加強合作、確保貿易便利化以及糧食安全的措施,一定程度上緩和了疫情的不利影響。
從世界糧食的總供給和總需求來看,并不存在嚴重的短缺問題。聯合國糧農組織的統計顯示,2019至2020年的世界糧食供給量為34.7億噸,總需求量為26.7億噸,期末庫存近8億噸;并且今年全球糧食生產前景良好,庫存量較高。換句話說,當前的全球糧食安全風險主要是新冠肺炎疫情引起的結構性不平衡問題,總量缺口較小。
第二,疫情對低收入國家、糧食依賴外需的國家以及接受糧食援助國家的糧食安全影響較為突出,對高收入國家以及主要糧食生產國的影響不大。
低收入和欠發達國家在疫情的沖擊下,生產能力下降且居民收入明顯減少,糧食的供給和購買能力都將下降。糧食供給嚴重依賴外需的國家,容易受到疫情帶來的流通成本增長、生產國出口禁令等保護主義措施的影響,造成糧食安全隱患。接受糧食援助的國家多數不僅是低收入國家,同時也是依賴外需的國家,這些經濟體的糧食安全也更加容易遭受疫情的沖擊。
從世界范圍看,疫情對拉丁美洲的影響最大,需要食品援助的人口增長了近3倍;非洲中西部面臨糧食安全問題的人數增加了135%,非洲南部增加了90%。另外,由于失業和海外匯款的下降,很多低收入和中低收入國家的居民也陷入了貧困,增加了全球糧食安全風險。
聯合國糧農組織今年3月發布的《作物前景與糧食形勢》報告指出,全球需要糧食外部援助的國家共有44個,主要分布在亞洲(8個)、非洲(34個)、拉丁美洲及加勒比地區(2個)。其中,也門、阿富汗、剛果民主共和國、委內瑞拉、南蘇丹、埃塞俄比亞、敘利亞、尼日利亞、蘇丹、海地10國,共計有65%的人口處于糧食危機狀態。如果新冠肺炎疫情不能得到有效遏制,將對這些地區的糧食安全造成重大威脅。
《領導文萃》:這么說,當前的全球糧食安全風險整體上是可以通過合作與調控得以解決的,問題主要出在結構性不平衡上。那么,在疫情蔓延的形勢下,糧食安全的主要風險有哪些?
李春頂:當前全球糧食安全的風險主要有五個方面:一是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對糧食供需的沖擊。疫情的蔓延影響了勞動力流動、貨物運輸、農業生產資料的供給,打擊糧食生產并影響糧食供應鏈。同時,疫情帶來的世界經濟低迷不振,影響居民收入(尤其是低收入國家和低收入群體的可支配收入),導致購買力和有效需求不足。
二是極端災害和氣候對糧食生產的威脅。近年來極端天氣事件頻發,氣溫升高改變了害蟲的習性與繁衍,導致沙漠蝗蟲在東非和南亞肆虐;颶風給美國農業造成巨額經濟損失;極端干旱引發澳大利亞森林大火;洪澇災害影響我國農業生產;長期的全球變暖趨勢帶來糧食作物減產,營養物質含量下降,糧食主產區位移等。
三是貿易保護和出口限制的影響。目前,國際糧食貿易主動權掌握在少數糧食大國手中。疫情增加了糧食供需的不確定性,引發多國采取了出口限制的保護措施。雖然這些限制措施都是臨時性的并且大多數已經結束,但對市場前景的不良預期和恐慌情緒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四是糧食投機炒作帶來的價格上漲壓力。隨著大宗商品資本市場的發展,農產品市場和大宗商品的資本市場以及外匯市場的聯系日益緊密;糧食的預期價格變化直接影響期貨市場的投機炒作,增加了價格波動和不確定性。疫情的沖擊帶來糧食緊缺和價格上漲的預期,反映到大宗商品市場就會激發糧食期貨價格的上升,疊加相應的投機炒作行為,進一步加劇糧食價格的不穩定和波動。
五是個別國家的戰亂沖突和政治不穩定的風險。在亞非拉的落后和欠發達地區,疫情加劇了政治動蕩以及戰亂沖突的升級,嚴重威脅世界糧食安全。例如也門、敘利亞等國家戰亂沖突嚴重,饑餓和人口健康問題普遍存在;在剛果(金)、南蘇丹、委內瑞拉、海地等國家,很多人因饑餓而痛苦甚至死亡。
《領導文萃》:您對當前全球糧食安全的風險分析包含了新冠肺炎疫情、自然災害、糧食供需格局、貧困等多方面的因素。請您從疫情角度具體分析一下上述因素對全球糧食安全的影響機制。
李春頂:整體來看,疫情對糧食安全的影響機制和渠道主要有四個方面。其一,疫情帶來的流動性障礙,將影響生產和市場流通,進而減少糧食供應。當前世界主要糧食生產地區和國家無一例外都受到了疫情的困擾,雖然主要農產區受到疫情的沖擊較小,但或多或少都會在耕種及收成方面受到影響。同時,疫情引發的流動性障礙將影響糧食加工和運輸,延長交貨時間,從而降低糧食供給。另外,部分國家出臺的糧食出口限制措施如果繼續蔓延,勢必也將影響全球糧食供給。
其二,疫情帶來的人員隔離、生產受限和失業增加,降低居民購買力,影響糧食消費能力。對于低收入國家和貧困地區來說,預防疫情的隔離措施導致企業的生產收縮,居民失業率上升,進而收入下降并影響糧食消費能力。同時,隨著疫情導致運輸等貿易成本的上漲,加上出口禁令等保護主義措施抬高全球糧食價格,將直接影響依賴外需的糧食進口國消費需求。對于貧困地區的居民而言,糧食價格的上漲和收入的下降將同時沖擊糧食消費能力,進而影響糧食安全。
其三,疫情帶來糧食生產和供應的不確定性。疫情在持續時間、波及范圍、影響深度上都具有不可預測性,進而帶來糧食生產和供應的不確定性,容易引發消費者心理預期的變化并采取預防性囤糧措施。糧食供應的脆弱性和季節性周期決定了短期內不可能滿足和徹底平抑囤積糧食的恐慌,在多國陸續采取預防性儲備措施的情況下,缺糧和少糧的國家及地區必將面臨糧食安全的威脅。另外,國際投機資本可能會誘導輿論、惡化預期,并伺機炒作大宗農產品,推動全球農產品價格上漲,加劇全球糧食安全風險。
其四,疫情影響糧食全球流通,增加貿易成本。疫情引發的“停工停產”將增加糧食流通的時間成本和費用成本,加上各國的預防性儲蓄心態形成的貿易限制與保護主義,世界糧食貿易面臨挑戰,糧食市場難以平衡。
《領導文萃》:我國是全球第一大農產品進口國,同時也是第一大糧食進口國,疫情對全球糧食供求的影響毫無疑問會波及中國糧食市場。那么,我國目前的糧食安全形勢如何?
李春頂:作為一個人口大國,我國耕地僅占世界8%左右,人口卻占世界的約18%,十幾億人的吃飯問題始終是國家的頭等大事。2001年發布的《中國糧食問題》白皮書明確表示中國能夠依靠自己的力量實現糧食基本自給。高度重視保護和提高糧食綜合生產能力,建立穩定的商品糧生產基地,建立符合中國國情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要求的糧食安全體系,確保糧食供求基本平衡,是中國政府解決糧食安全問題的基本方針。
目前,中國人均糧食占有量達到470公斤左右,高于世界平均水平。2018年中國糧食產量近6.6億噸,比改革開放之初的3億噸增產116%,是新中國成立時1.1億噸的近6倍。目前,中國人均糧食占有量比1949年增長了126%,基本實現了自給自足和供求平衡。
今年的新冠肺炎疫情在沖擊全球糧食安全的同時,也對我國造成了不可避免的影響。總結起來,我國糧食安全主要受到了三個方面的沖擊:一是新冠疫情的直接影響。尤其是1至3月期間,疫情在我國蔓延,“封村封路”和“停工停產”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糧食耕種和生產。但由于時值非耕種季節,加上疫情很快得到全面控制并恢復生產,疫情對農業和糧食種植的影響較小。
二是南方洪災的影響。7月13日,國家應急管理部副部長鄭國光在國務院新聞辦吹風會上表示,洪澇災害已造成農田絕收的面積有51.6萬公頃。但洪澇對糧食種植的影響是局部沖擊,主要在長江流域一帶,在災害嚴重地區會出現減產甚至絕收的情況。我國產糧大省主要是黑龍江、河南和吉林,安徽、江西等長江流域的糧食受到洪澇災害沖擊,不會影響國家整體的糧食安全。
三是中美貿易戰的不利影響。美國是中國農產品的重要進口來源地,中美貿易摩擦發生以來,農產品一直是雙方博弈的焦點之一。在中美第一階段貿易協定中,我國擴大自美農產品進口是其中的重要內容。中美大國博弈帶來的不確定性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我國的糧食安全,但由于我國糧食產品的供需基本能夠實現平衡,決定了中美貿易戰不會對我國糧食安全帶來較大影響。
從糧食供給和需求的具體情況來看,我國糧食產量已經連續五年穩定在1.3萬億斤以上,2019年人均糧食占有量超過470公斤,高于國際糧食安全標準線的400公斤;而隨著中國人口消費升級和飲食結構的調整,人均糧食消費量近年來不斷下降;供給穩定提升而需求下降的共同作用使糧食安全愈發穩固。從糧食儲備來看,中國糧食庫存水平遠高于國際安全線,稻谷和小麥兩大主要口糧的庫存足夠全國人口吃一年。
事實上,中國糧食進口主要以大豆等飼料糧為主,小麥、玉米和大米三大主糧的進口規模小并且主要用作調劑,用于滿足個性化和多樣化的消費需求。2019年三大主糧庫存結余2.8億多噸,且自給率高于97%,短期內不進口也不會導致國內糧食供給短缺。大豆的進口量較大,但主要用于壓榨,直接食用的比例很低。
《領導文萃》:您認為疫情和國內外形勢對我國糧食安全不會造成整體上的糧食安全風險。那么是否需要未雨綢繆,提前做好預防舉措?
李春頂:是的,我國仍然需要采取相關的多維度應對舉措,化解相關風險,確保糧食安全。我們一方面要提高糧食的生產能力和供給水平,另一方面要緩解疫情帶來的負面沖擊。
在提高糧食生產和供給能力方面,可以從增加糧食耕種、提高糧食產出效率兩個方面著手。具體來說,可以考慮生產資源直接補貼、農業生產貼息貸款、農業生產保險等多渠道、多形式的政策鼓勵引導擴大農業生產,降低農業生產成本和風險,提高農業生產的期望收益。為農民提供免費的農業技術指導,促進專業知識技能向糧食生產能力轉化。同時,以科技支撐糧食生產也是提高效率的重要方面,換設備、提效能、降成本、減污染,使用更多智能設備參與農業生產。隨著新一代信息技術的不斷發展,把云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物聯網等技術不斷應用于糧食生產和存儲,推進以“互聯網+糧食”為特色的信息化建設,不斷提高糧食生產和流通的效率。
在緩和疫情的不利影響方面,可以實時擴大遠程糧食安全監測系統,提供有關疫情對糧食安全、生計、健康、服務獲取和市場供應等領域影響的最新信息,以便盡早制定應對政策措施。同時,多渠道擴大流通和銷售渠道,建設糧食應急物流體系。電商平臺在保障農產品物流暢通方面可以發揮積極作用,應加強統籌協調物流資源,做好產銷對接,完善投遞網絡,加大冷鏈倉儲布局,降低耗損并延長糧食產品的保質期。另外,應加強與聯合國糧農組織、世界衛生組織、世界貿易組織的合作,呼吁并推動各國保持糧食貿易通道開放,確保關鍵糧食供應鏈,保障糧食危機國家的農業食品系統持續運轉。
另外,在保障糧食增產豐收的同時,減少糧食浪費也至關重要。餐飲企業需要不斷改進管理辦法,引導消費者節約用餐,推出節約型菜品種類,倡導“光盤行動”。今年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要制止餐飲浪費,指出“餐飲浪費現象,觸目驚心、令人痛心”,并強調要切實培養節約習慣,在全社會營造浪費可恥、節約為榮的氛圍。我們要切實按照總書記的要求去做。
《領導文萃》:從全球糧食安全風險防控與治理的角度來看,增加糧食的生產和供給,減少糧食的短缺和供應不足,應該是關鍵因素。您認為從糧食供給角度來看,糧食安全問題應如何治理?
李春頂:從短期來看,需要鼓勵和保護農民種糧的積極性,增加糧食種植面積,減少疫情對糧食種植和加工的影響。從長期來看,需要提高糧食生產的效率,以及糧食種植的單位產出。具體來說,要重視農業科技創新、數字農業、垂直農業的發展。
農業科技創新是增加農業供給的有效手段。應營造有利于科技創新的環境,激發科技創新的社會潛能。以提高科技持續創新能力和效率為核心,以整合資源和創新機制為手段,以食物特別是糧食安全、生態安全和農民增收為主要任務,從知識創新、技術創新、成果創新和產品創新等多方面進行系統設計。
數字農業是將信息作為農業生產要素,用區塊鏈、人工智能、大數據、5G、云計算等現代信息技術對農業對象、環境和全過程進行可視化表達、數字化設計、信息化管理的現代農業。推動數字農業發展已經成為全球主要國家的共識,有利于提高糧食生產效率,增加供給、減少饑餓。數字農業與有機農場鏈(OFC)的結合,能夠進一步提升糧食供給的現代化。OFC通過整合農業產業鏈,提升農業生產效率和質量,降低生產風險,提高銷售效率,降低融資門檻,促進農業金融多元化和農業發展標準化。另外,OFC全程深入農業生產、存儲運輸,以及銷售等環節,打造“溯源+大數據+糧交所+線下門店”的數字農業全生態鏈,提高農產品生產和流通效率,增加糧食供應并維護糧食安全。
垂直農業是為研究未來農業發展面臨的人口壓力和資源匱乏而提出的新概念,是為解決資源與空間的充分利用,探索單位面積產量的最大化,所形成的一種農業耕作方式。“垂直農業”是當前普遍存在的農業室內溫室的“升級版”,室內種植對地點、氣溫、濕度、土壤成分等作物生長所需基本要素的選擇具有靈活性,并且不用擔心遭遇惡劣的氣候條件,如干旱、洪水、疫情等影響。
《領導文萃》:疫情帶來的經濟低迷、失業增加、收入下降,會降低貧困群體的糧食購買和消費能力,增加需求層面的糧食安全風險。那么,在糧食需求層面又該如何加強對糧食安全問題的治理?
李春頂:增加居民收入,保障需求端的糧食消費穩定,使人們能夠在有限的收入水平下獲得健康的膳食,是降低低收入群體糧食安全風險的關鍵。在具體治理措施上,面對疫情的影響,可以采取減稅降費和直接補貼等多種方式增加居民收入,采取促進就業政策減少收入不平等,幫助農民家庭和小規模生產者更好地獲得改良技術并保持一定的盈利水平,優化營養和食物供應鏈以降低健康膳食成本,提高經濟可負擔性,保障需求和膳食健康。
此外,由于需求端過度消費損耗了緊缺的糧食資源,還需要治理世界性的糧食浪費問題。聯合國糧農組織在《2019世界糧食安全和營養狀況》報告中指出,每年全球約有1/3的糧食被損耗和浪費,總量約為每年13億噸。因此,推動國際社會減少糧食損失和浪費、倡導節約,是緩和糧食安全風險的重要方面。聯合國糧農組織已經確定,今年9月29日為世界第一個“國際糧食損失和浪費問題宣傳日”,目的是推動節約糧食運動在全球開展。
《領導文萃》:糧食運輸的不通暢以及貿易保護主義的糧食出口限制是加劇疫情期間糧食安全風險的重要因素。另外,糧食領域的投機行為也加劇了糧食價格的波動,引發市場不穩定。如果從物流貿易、投機治理的角度來看,您認為應如何維護全球糧食安全?
李春頂:從世界糧食供給和需求量來看,真正引發全球糧食安全風險的并非供應不足,而是人為造成的糧食供應受阻,即流通不暢和貿易保護主義。治理的具體措施包括加強全球合作,保障物流的暢通,消除貿易保護主義和出口限制。同時,簡化海關流程,提高通關效率,推動糧食貿易的便利化;支持跨境電商的發展,打破時空約束,促進貿易,推動全球糧食供需平衡。
新冠肺炎疫情疊加自然災害,一定程度上阻礙了糧食的流通并引發了糧食出口限制,導致市場恐慌和價格上漲,進而誘發糧食商品市場和大宗商品資本市場的投機行為,加劇了全球糧食安全風險。治理投機和穩定價格的主要著力點在于維護糧食供需穩定,尤其是保障糧食供給,消除恐慌預期。這就需要保障糧食流通和自由貿易,加強國際合作,增加糧食產出和供給。與此同時,對人為制造糧食價格波動預期、制造漲價和緊缺恐慌的行為要進行打擊和懲罰,建立有效機制阻止投機資本進入糧食大宗商品市場。
《領導文萃》:在疫情全球蔓延的背景下,聯合國糧農組織、世界貿易組織和二十國集團等多次召開會議并發表聲明,倡議各國保障糧食貿易的暢通。從全球和區域治理的角度來看,您認為應如何加強對全球糧食安全風險的治理?
李春頂:聯合國三大糧農機構是全球糧食治理和維護糧食安全的重要組織。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是各成員國間討論糧食和農業問題的國際組織,工作核心是實現“人人糧食安全”。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是負責多邊糧食援助的機構,宗旨是以糧食為手段幫助受援國在糧農方面達到生產自救和糧食自給。國際農業發展基金是聯合國系統專門向發展中成員國提供糧食和農業發展貸款的金融機構,專注于通過農業和農村發展減輕農村貧困和糧食不安全。2015年9月在聯合國可持續發展峰會上,193個會員國達成了《改變我們的世界——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簡稱“2030議程”),提出了17個可持續發展目標(SDGs);其中“消除饑餓,實現糧食安全,改善營養和促進可持續農業”(零饑餓目標)是第二項目標(SDG2)。聯合國三大糧農組織共同圍繞“零饑餓”目標開展工作。
疫情發生以來,三大糧農機構在維護全球糧食安全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不僅及時提供《世界糧食安全和營養狀況》報告,分析糧食安全形勢,為政策制定提供借鑒,同時采取各種措施幫助糧食生產和協調糧食援助。另外,還聯合了世界貿易組織和世界衛生組織發布聯合聲明,呼吁各國取消保護主義措施,確保糧食貿易自由化,維護全球糧食安全。
G20分別于今年3月和5月組織召開了G20貿易部長應對新冠肺炎疫情特別視頻會議,聲明要加強協調合作,減輕疫情對貿易和投資的影響。4月,G20農業部長應對新冠肺炎疫情特別視頻會議發表聲明,提出緊密合作并采取具體行動以維護全球糧食安全。
在區域治理合作機制上,亞太經合組織、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歐盟、東盟和非洲聯盟等都采取了一定措施并呼吁加強區域合作,共同維護全球糧食安全。
目前,全球糧食安全的多邊治理體系日益形成,但仍然存在不足,需要進一步完善。例如,聯合國三大糧農機構可以考慮建立一個全球性糧庫;打造“世界糧食銀行”,借鑒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經驗而制定“特別借糧權”,對貧困國家進行糧食援助;以優惠條件向出現短期糧荒的國家借糧。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可以評估相關國家應對糧食安全的財政政策,并加強對大宗商品中的糧食產品及期貨市場的分析,打擊糧食投機行為,維護糧食價格穩定。
《領導文萃》:對于落后的欠發達國家以及赤貧人口來說,糧食援助是緩解糧食安全危機的唯一可行方案。那么,在全球疫情的形勢下應如何推動糧食援助的治理?
李春頂:糧食生產依賴自然條件和勞動力,資源的分布不均衡帶來了區域間生產的不平衡。非洲部分地區接連遭遇干旱、蝗災和疫情沖擊,并且農業基礎設施原本就相對薄弱,再加上政治不穩定,糧食安全問題尤為突出。少數極度貧困的國家,經濟依賴資源型產品出口,糧食又嚴重依賴進口;在疫情導致資源產品需求下降和價格下跌的情況下,這些國家的收入銳減,進口糧食的開支增加,財政危機引發了嚴重的糧食安全危機。
貧困國家和貧困人口是疫情下糧食安全的主要受影響群體,必須通過援助措施才能得到解救。在具體治理上,一方面要求聯合國糧食計劃署和相關區域糧食援助機構進一步強化糧食援助工作,調劑余缺,保障全球糧食安全。另一方面,世界主要糧食生產大國和有糧食盈余的國家要積極參與糧食援助,幫助最落后國家擺脫貧困和饑餓。
《領導文萃》:在應對國內糧食安全風險的基礎上,中國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大國,可以為保障全球糧食安全做出哪些貢獻?
李春頂:作為世界第一大發展中國家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積極參與全球糧食安全治理,為維護世界糧食安全貢獻了“中國智慧”,做出了“中國貢獻”。
首先,我國有世界1/5的人口,糧食產量達到了世界的1/4,三大主糧自給率超過98%,依靠自身的力量實現了糧食基本自給,并從糧食受援國轉變為對外援助國。同時,疫情暴發以來,中國采取一系列措施保障糧食生產和供給,倡導“光盤行動”,制止餐飲浪費,增強居民節糧意識,為世界應對糧食危機提供了方案和智慧。
其次,認真履行入世承諾,擴大對外開放,逐步取消相關農產品進口關稅配額和許可證等非關稅措施,全面加強農業國際交流與合作,推動參與國際食品法典等國際規則制定,積極參與、發起或主辦重要國際農業會議,推動各國在糧食安全治理方面形成共識。
再次,積極開展農業對外援助與合作。向“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提供減貧脫困、農業、環保等領域的民生援助,幫助非洲、拉美等欠發達國家和地區發展農業和增加糧食生產。目前,我國是世界糧食計劃署的重要捐贈國,為緩解國際貧困和饑餓作出了重要貢獻。
總之,確保全球糧食安全是經濟社會穩定發展的“壓艙石”,也是提高世界人民福祉的根本保障。世界各國應該協同一致、攜手合作,保障糧食的供給和有效需求,暢通糧食流通和貿易,共同維護全球糧食安全,實現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和千年發展目標,共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