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兒童繪本創作中的原始主義繪畫基因

摘要：近年來，學術界對兒童繪本創作的研究展開了大規模探究。隨著對傳統文化與藝術元素在繪本創作中的研究逐漸深入，可以發現在兒童繪本創作中有大量的造型、構圖、色彩等繪畫元素展現出對人類文化、藝術遺產的繼承，基于此，本文主要探討兒童繪本創作與現代主義藝術中原始主義繪畫的內在關聯。

關鍵詞：兒童繪本創作 原始主義繪畫 繪畫語言

博洛尼亞插畫展和布拉迪斯拉發國際插畫雙年展等享譽全球，參展作品具有當代兒童繪本創作趨勢的代表性和方向性，認真觀看之后不難發現，藝術家在進行繪本創作的時候基本上都采用了簡單與概括性強的造型，且具有鮮明的色彩、富于變化的筆觸與線條等。

一、研究背景與問題提出

近年來，對兒童繪本的研究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都是一項熱門的學術探索。在國內，從知網搜索主題“兒童繪本”，結果為6119條，進一步縮小范圍搜索主題“兒童繪本創作”，學位論文193篇、期刊論文263篇。其中大部分論文與兒童繪本閱讀有關，有些以兒童主體與繪本閱讀之間的關系、兒童繪本的親子閱讀、如何進行學科交叉的閱讀教學等為研究內容;有的則對兒童繪本的功能性進行了深入研究，例如兒童繪本與常識教育、兒童繪本與美術教育等內容的研究;對兒童繪本的傳播功能展開研究的也占有一定比例;而對兒童繪本創作展開研究的內容，大多是圍繞兒童繪本如何進行設計，例如書籍裝幀、排版等。圖書中也有很多關于兒童繪本的專項研究，像《世界圖畫書閱讀經典》《好繪本如何好》等，涵蓋了兒童繪本閱讀、引導、知識普及與簡要創作設計指南等內容。

國外研究中大多是以期刊論文和書籍等方式進行的，例如英語國家有《圖畫·話圖——直接與構圖》《說說圖畫書》《觀賞圖畫書中的圖畫》等;日本有松居直先生的《我的圖畫書論》《繪本之力》等一系列有關兒童繪本閱讀與創作的論著。

通過對國內外關于兒童繪本圖書論著的研究發現，大部分學者對兒童繪本研究的關注點都在兒童繪本的閱讀功能上，還有一部分學者關注的是兒童繪本的傳播功能，也有對兒童繪本的敘事功能進行論述的。這其中對兒童繪本的創作研究比例較低，即使研究創作也都是集中在設計創作上，以圖像本身作為研究主體討論繪本繪畫語言的更是少之又少。本文旨在對兒童繪本的繪畫本身進行研究，探尋兒童繪本在造型、構圖、色彩、圖像敘事等方面是如何創作的，并將其與現代主義潮流中的原始主義繪畫之間的繼承關系進行深入探討。

二、原始主義繪畫

原始主義一詞出現在20世紀初期，原意一般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個是人類學、倫理學領域的人性的原始主義;第二個是與社會發展意識形態相互關聯的文化原始主義，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原始主義繪畫，也是本文討論的重點;第三個是人類進入文明社會之后的原始主義文學。這些都是基于原始主義的人類學、社會學等特點進行的分類。在現代主義藝術潮流中“原始主義”是包含著縱橫交錯的相互聯系的名詞。就藝術而言，原始主義本應展現的是人類藝術發展的萌芽與早期階段，但伴隨時代的發展，詞語的內涵與外延不斷擴張，歐洲學者幾乎把所有的非歐洲傳統文化都囊括到原始主義的概念中來。英國學者威爾·貢培茲把原始主義分期定在1880—1930年之間，而羅伯特·戈德沃特在他的書中又對現代主義潮流中的原始主義繪畫進行了四種分類：他區分了高更和野獸派的浪漫原始主義;僑社和青騎士的情感原始主義;畢加索和蒙德里安等人的理性原始主義;米羅、克利和達利的潛意識原始主義。①兒童繪本中的圖像即插畫作品對原始主義繼承與發展也與這些概念、藝術家息息相關，他們的作品在視覺思維中激發了當代繪本藝術家在創作時進行探索與思考。

三、兒童繪本創作與原始主義繪畫之間的繼承與發展

（一）兒童繪本創作中的繪畫語言特點與原始主義繪畫的關系

兒童繪本創作中繪畫語言是傳達消息最直接、最重要的途徑，如布拉迪斯拉發插畫雙年展中獲獎作品《創造自己的世界》中對人物形象的描繪，用彩鉛雜亂的線條呈現雄性獅子豐富的毛發，面部描寫也用簡單概括的方式進行歸納，女孩雖只有背影，但有性別指向性的馬尾辮對其身份進行確認，貓咪是一團黑色的顏料，剪影般的造型精確地指向貓咪的屬性。畫面中火車、兔子等事物，都采用這種讓觀眾可以明確分辨出事物屬性的造型方式進行創作。書中對其他內容的描繪依然如此，例如用簡單的線條畫出邊緣線的人物，每個個體的特點被縮小，取而代之的是對于人物的整體認知，這些都是對造型特點進行概括之后的結果。這些作品在構思中和原始主義藝術家所追求的藝術表達方式有異曲同工之妙，就像康定斯基作品《風景與鐵路和城堡》中所描繪的黑色剪影的火車，只勾勒出側面觀看時最具特點的形象，畫面中具體的事物都用概括的圖形代替。整幅畫面都是以扁平的造型方式對自然環境進行視覺表現，筆觸創造出來的紋理在畫面中補充造型的簡潔帶來的單薄感。原始主義是建立在除歐洲傳統文化的其他文化的再創作上，從這些繪本藝術家作品中可以找到屬于亞洲和非洲原始文化的繼承痕跡。

馬蒂斯在他的作品《瑪格麗特》中利用平涂的色塊與簡單的圖形來建立瑪格麗特的人物形象，畫面中的平涂顏色并沒有延續古典繪畫中隱藏筆觸的方式，而是大膽且瀟灑地用毛筆與畫布接觸，隨著畫家手臂移動留下了優美痕跡。藝術家安德烈婭·彼得利克在她的作品《藍色的天空中》也是運用了簡單概括的圖形進行人物造型創作與景物描繪，畫面中的造型與野獸派畫家馬蒂斯十分相像，他們同樣希望用兒童一樣的筆觸描繪和表現世界。

從中我們可以知道，兒童是通過眼睛與記憶相互結合的方式認知事物的。“為了看見形狀，眼睛或許僅僅是把構成這個形狀的大部分點錄制下來，并把它們加在一起，最后組成這個形狀”，②阿恩海姆這樣闡述形狀在認知中形成的過程。以兒童本位的發展來看，兒童在大腦的發育中處于較低級的狀態，記憶較成人停留的時間短，所以，符合兒童視覺與認知的繪畫表現方式更能與觀眾產生共鳴。

在繪本作品創作的過程中，最引人注意的也是最重要的表達元素就是畫面的構圖與布局，藝術家在創作的時候會參考兒童繪畫的方式，兒童在繪畫的時候沒有強烈的構圖意識，所有的元素擺放都是遵從內心的舒適感，這種舒適感在某種程度上是潛意識或者說是無意識的狀態，在這種潛意識的操控下兒童隨意擺放每種圖形，并且鋪滿畫面。這種無意識狀態并不是某個個例的表達方式，它可以追溯到榮格心理學中的集體無意識理論，在此理論中基于弗洛伊德個人無意識理論，在榮格看來弗洛伊德個人無意識是片面的，只有把這種無意識的狀態擴展到一種共性的集體認知，才能夠符合人類在數百萬年間的發展演化，并把所經歷的經驗事物以這種非物質的形式遺傳在人類內在結構中。兒童的繪畫行為依賴于這種心理暗示，很多繪畫都是通過現實與幻想相互結合的方式展現出來。

兒童在某種狀態下與原始人是極為相似的，“我們發現，在兒童藝術與世界各地發現的人類早期發展階段的原始藝術之間，以及任何年齡和任何地區的藝術初學者的藝術之間，有著明顯的相似性。”②與現代藝術中的原始主義有相同的追求，這種追求的方式都是在那些簡單的樣式中，受到視覺支配的主要表達方式。在現代藝術的原始主義繪畫中藝術家們發現了原始人類在繪制石窟壁畫與器皿上繪制的圖像造型，大多是遵從藝術家在繪畫時的原始性以拙劣的技巧和稚拙的手段繪制，但是每一個形象都是藝術家創造出來的與視覺投影相類似的角色圖像。

兒童繪本創作藝術家也是繼承了原始主義藝術家的創作理念，并模仿原始人類與兒童繪畫的方式進行繪本創作的。阿里·禮薩·古勒都茲揚的作品《黑鉛筆和紅鉛筆》畫面中大部分采用兒童涂鴉的繪畫方式在主體物的周圍刻畫畫面背景，其中事物看似雜亂無章卻又相互聯系，背景中的繪畫元素都是完整的形象獨立散落在畫面每一個角落，幾乎找不到相互重疊的圖像。兒童繪畫中也是這樣，對兒童來說具有透視關系的前后疊加是不真實的，他們習慣把看不到但真實存在的面也展示在畫面中。現代藝術中也有一部分藝術家如畢加索致力于把每個角度觀察到的形象結合在一起，與兒童和原始人相比，他的作品更加理性地分析圖像中人物與事物的運動軌跡和時間，在理性和嚴謹的基礎上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展現出來。

（二）兒童繪本創作中的圖像敘事與原始主義繪畫的關系

兒童繪本是兒童的故事書，講述故事主要以圖像與文字敘事相互結合、相互補充的形式呈現。圖像是兒童繪本的主要內容載體，在遠古時代就承載了敘事的功能，它以最直觀的方式記錄人類生活與社會實踐。法國拉斯科洞穴壁畫，記錄了原始人類打獵時的情景，壁畫用簡潔的線條描繪出野牛等動物的形象，這與兒童繪畫對事物的記錄非常相似。簡單直白且自述的敘事方式，很多兒童繪本就是利用了圖像這一特點進行敘事表達的。

韓國藝術家尹朱熙的作品《狂野的詩句》用錯版印刷的方式對畫面進行敘事描述，短直線拼接而成的輪廓線講述出狂熱的情感，并貼近繪本故事主題。書中畫面運用強烈的顏色對比方式，突出畫面的主體位置，用夸張和相互重疊的圖形再一次說明和隱喻書中動物熱情洋溢的生活狀態。在人物造型上以稚嫩的手法描繪出每個動物的性格特點，并把敘事中突出的部分進行夸張變形。

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安德烈·德朗作品的影子，我們可以推測尹朱熙的創作靈感有一部分繼承了德朗在繪畫中的敘事表達方式。德朗在作品《舞蹈》中用簡單直接的敘事方式，把畫面中的人物造型確定在翩翩起舞的瞬間，并用暖色調子勾畫人物身體，對畫面中舞蹈的熱情場景進行側面引導，周圍則使用冷色調的暗色背景襯托畫面主題舞蹈者的視覺中心位置。

不管在顏色的情感表達上還是在造型對故事敘事的描述中，這些藝術家之間都有相似的表現手法，即采用直接表達自身情感的方式對畫面敘事進行訴說。敘事本身是文本講述的一種方式，敘事的最主要功能便是講故事，而講述就不可避免地產生時間、地點、人物等要素，不管是現實類還是虛構題材的作品，不僅包括故事的一般要素，還包括了對于故事應用的方式，這些方式在不同的特定背景下產生不同的效果，要有戲劇的效果，也要有說明性的效果。原始主義繪畫藝術家用圖像敘事的方式抒發個人情感，有強烈的內在快感和視覺刺激，藝術家不再受歷史事件或宗教敘事傳統模式的限制，樂于表達自我純真的一面，敘事方式趨向于個體情感和個性的傳達。當代兒童繪本藝術家在創作中對畫面的敘事表達不僅遵從兒童繪本的故事性，也善于用繪本中的圖像展示自我對故事的理解，并且符合兒童心理與生理的發展需求，對不同年齡段的兒童所采用的圖像敘事方式有所差異。

四、結語

通過對當代兒童繪本與現代主義藝術中原始主義繪畫案例的分析得知，在造型和構圖上，藝術家創作的形象與畫面的布局都遵循了藝術與視知覺之間的相互關系，原始主義繪畫中藝術家對原始人類或其他非歐洲傳統文化進行發掘與再思考，創作出與兒童繪畫相像的藝術作品。繪本藝術家也引用了這一創作思維，在創作時加入了兒童對圖像和繪畫認知的思考，以兒童涂鴉的方式對造型進行概括，并對記憶中的圖像進行加工，在畫面中展示出事物的多面性。用兒童觀看圖像的方式思考并創作是他們在畫面呈現中的共同特點。另外，受原始主義繪畫的影響，他們在創作時更熱衷于展現自身情感，敘事方式除遵循故事情節發展的要素特點，還更加注重畫面造型和色彩對敘事情節的隱喻性，藝術家以兒童發展觀為創作的隱含背景，針對各年齡段兒童特點創作圖像敘事。

兒童繪本藝術家繼承和發展了原始主義繪畫的創作思想，回歸人類本初時期對于圖像和敘事的表達，增加了對于兒童視覺認知方式、兒童心理等學科的了解，繼承了原始主義繪畫的構圖、造型和敘事特點的同時，融入了有利于兒童發展的積極樂觀的情趣和有利于兒童審美影響的繪畫方式。

注釋：

①[美]羅伯特·戈德沃特，殷泓譯：《現代藝術中的原始主義》，江蘇美術出版社，1994年版，第3頁。

②[美]魯道夫·阿恩海姆，滕守堯譯：《藝術與視知覺》，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52頁、166頁。

參考文獻：

[1][美]羅伯特·戈德沃特.現代藝術中的原始主義[M].殷泓，譯.南京：江蘇美術出版社，1994.

[2][美]魯道夫·阿恩海姆.藝術與視知覺[M].滕守堯，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

[3][美]海登·懷特.敘事的虛構性[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9.

[4][英]威爾·貢培茲.現代藝術150年[M].南寧：廣西大學出版社，2017.

（作者簡介：薛暢，女，博士研究生在讀，澳門科技大學，研究方向：美術學）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