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成功曾經向隆武皇帝建議的“通洋裕國”,在他自己手上充分加以發揮。“沿海地方,我所固有者也。東西洋餉,我所自生自殖者也”。鄭軍是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海軍之一,這支海軍是鄭成功能在清軍的凌厲攻勢面前巍然不倒的保障。收復臺灣前,鄭成功說:“澎湖島離漳州諸多不遠,固為其所屬,大員(臺灣)亦接近澎湖島,故此地應屬中國之統治。”一天之內,鄭成功的炮兵發射了2500發炮彈。荷蘭軍隊被迫撤離,兩天后請求停火和談。
責任編輯/聞立
23歲的鄭成功全身縞素,披麻戴孝,腰間卻懸著一把寶劍。
一面大蠹旗在金門島的狂風中翻卷,上寫“忠孝伯招討大將軍罪臣國姓”。“忠孝伯”、“招討大將軍”是鄭成功在大明帝國的爵位及職位,而“罪臣國姓”則是自稱,因他早前被隆武皇帝賜姓“朱”,人稱“國姓爺”。
在這之前,他剛剛得知了噩耗:父親鄭芝龍投降了清廷,而清軍居然背信棄義,扣押了父親,縱兵攻擊鄭家基地安平(晉江安海),鄭成功之母、日本女子田川氏被清軍奸污,自縊而死。國仇家恨,推動著年輕的鄭成功走上了歷史大舞臺。
此時,正是1647年1月。
鄭氏一門執掌南明中樞大政
一切都要從鄭成功的父親、幾乎控制了大半個太平洋航運和貿易的鄭芝龍說起。
鄭芝龍被大明帝國招安后,很是過了幾年好日子。在平息了一個個競爭對手后,鄭芝龍成為太平洋上的霸主,重建了海洋的和平與安寧,海上貿易因此蓬勃發展。
但是,一切都被戰爭再次打斷:先是李自成攻破了北京城,崇禎皇帝自縊身亡,隨后八旗鐵騎大舉人關。
此時,江南地區仍在大明政府的控制之下,剛繼承王位不久的福王朱由崧正在南京。朱由崧是老福王朱常洵的世子,封地本在洛陽,1641年李自成攻陷洛陽后,福王朱常洵被殺,“王體肥,重三百余斤,賊置酒大會,以王為菹,雜鹿肉食之,號福祿酒”。清代官修的《明史》則稱李自成厚殮朱常洵,“桐棺一寸,載以斷車”。朱常洵死后,其子朱由崧逃到江淮,兩年后經崇禎皇帝批準繼承為福王,就留在了南京。
崇禎皇帝死后,朱由崧成了與他血緣最近的皇族成員,但此人驕奢淫逸,明末抗清名將史可法就曾說“福王七不可立”——貪、淫、酗酒、不孝、虐下、無知和專橫。但在鳳陽總督馬士英與江北四鎮黃得功、高杰、劉良佐、劉澤清等人力推下,朱由崧先出任監國,后即位稱帝,改年號為弘光,這就是弘光皇帝。
弘光皇帝冊封鄭芝龍為南安伯,福建總鎮,負責福建全省的抗清軍務。鄭芝龍的弟弟鄭鴻逵(鄭芝鳳)也被任命為鎮江總兵、鎮海將軍。換了新皇帝后,鄭家勢力絲毫未見削弱,反而因其兵精糧足、富甲天下,而在這亂世中更為耀眼。
弘光皇帝即位后,大赦天下,被囚禁于鳳陽的唐王朱聿鍵也被放了出來。
朱聿鍵和崇禎皇帝、弘光皇帝都是堂兄弟,卻命運不濟,早年曾和其父朱器墭一起被祖父、唐王朱碩熿囚禁在承奉司內。朱器墭不久就被自己的兄弟們毒死,朱聿鍵卻陰差陽錯地被祖父立為世孫。1632年,即鄭芝龍在金門料羅灣海戰中打敗荷蘭人的前一年,老唐王朱碩熵病死,朱聿鍵就繼承了祖父的王位,封地仍在南陽。1636年,清軍奔襲北京,朱聿鍵率軍勤王,但在途中被崇禎皇帝勒令返回,在返途中與李自成軍相遇,受阻無法回到南陽。崇禎皇帝趁機將其廢為庶人,幽禁在鳳陽,改封其弟朱聿鏌為唐王。
沒想到,朱聿鍵因禍得福:1641年,李自成在攻陷洛陽前后,也攻陷南陽,殺死唐王朱聿鏌。等到弘光皇帝在南京即位,朱聿鍵終于被釋放。但弘光皇帝也如同崇禎皇帝一樣,忌憚他的能力,于是在1645年下令,命他遷居到廣西平樂府(今桂林南),相當于發配。
弘光皇帝是個昏君兼暴君,弄得南京小朝廷烏煙瘴氣,其本人因為縱欲無度,到處捉蛤蟆配制春藥,人稱“蛤蟆天子”。1645年,清軍南下,圍攻揚州,兵部尚書史可法死戰而敗,清軍在揚州屠殺了10天,史稱“揚州十日”。隨后,清軍攻克南京,弘光皇帝逃到蕪湖,被叛將田維乘出賣,成了清軍的俘虜,并在1646年被斬首于北京菜市口。
南京被清軍攻陷的時候,被發配到廣西的唐王朱聿鍵剛剛走到杭州,正遇上退兵回福建的鎮江總兵鄭鴻逵,他就跟著鄭鴻逵的部隊進入福建。
鄭家兄弟都是精明過人的人精,如今天下無主,手上有個唐王,正是絕好的機會。鄭鴻逵倡議立唐王朱聿鍵為帝,許多大臣認為應該退敵為先,畢竟弘光皇帝雖然被俘,但此時還活著。鄭芝龍、鄭鴻逵認為事不宜遲,否則其他人可能會擁戴別的皇族先行稱帝。
于是,眾人便在福州擁戴朱聿鍵即位,改年號為隆武,這就是隆武皇帝。鄭芝龍、鄭鴻逵因此受封侯爵,另一兄弟鄭芝豹受封伯爵。鄭氏一門至此執掌中樞大政。
這一年(1645年),鄭成功已經21歲,剛剛結婚兩年,并在上一年到南京太學,師從著名學者錢謙益。南京淪陷后,鄭成功回到福建,這位文武全才的年輕人深得隆武皇帝的賞識,曾說:“恨朕無女妻卿。”受封忠孝伯、御營中軍都督,與其堂兄弟、鄭鴻逵之子鄭肇基一同被賜國姓“朱”,改名“成功”,儀同駙馬。這就是世稱鄭成功為“國姓爺”的由來。他的母親田川氏也在這一年被接到了福建。
在成為“國姓爺”之前,鄭成功的大名叫做鄭森。而他剛出生時,名為福松,6歲那年(1630年)從日本回來,鄭芝龍改其名為鄭森,字句儼,開始接受傳統教育。鄭成功天資聰明,8歲時已會背誦“四書五經”,10歲能寫八股文,據說在12歲時就寫出了令老師震撼不已的文章。老師命其以《灑掃應對進退》為題作文,他寫道:“湯武之征誅,一灑掃也;務舜之揖讓,一進退應對也。”雄才大略初現。
更為難得的是,鄭成功并非書呆子,“喜讀書而不拘于章句,好《春秋》及《孫吳兵法》,又好馳馬擊劍;文武兼資,慷慨自負”。鄭成功接受教育的時候,正是鄭芝龍事業蒸蒸日上、成為西太平洋霸主的時期,這些都大大拓展了鄭成功的視野和胸懷。
鄭成功在金門,得知母親及隆武皇帝噩耗,全軍縞素,與眾盟誓說:“本藩乃明朝之臣子,縞素應然,實中興之將佐,披肝無地!冀諸英杰,共伸大義。”
鄭芝龍的降清,標志著一個剛剛崛起的藍色中國,再度被拖入了大陸上的血腥戰爭之中。鄭家的海洋王國雖然之后還存續了很長時間,但大量精力被牽制,無法再向海洋進取。而在此期間,荷蘭和英國的勢力日益強大,中國人最終失去了對西太平洋的控制權。
“我一日未受詔,父一日在朝榮耀”
1647年1月,鄭成功在金門以“忠孝伯招討大將軍罪臣國姓”的名義縞素興兵時,只有弱兵數千。在隨后攻打海澄、泉州、同安等戰役中,均不敵清軍而敗退。
此時,桂王朱由榔已經在廣東肇慶稱帝,年號永歷,史稱永歷皇帝。鄭成功到1649年(南明永歷三年,清順治六年),才改奉永歷年號為正朔,被冊封為“延平郡王”,因此,他也被人稱為“鄭延平”。
閩粵海盜,成為鄭家軍的主要來源。“泉(泉州)屬為濱海之區,鄭賊招之納叛,不遺余力。他郡從逆者,尚有跋山涉水之艱、未成失敗之慮,此則舉足一跨便是賊舟,伸手一招,即來狂焰,是人人可以為賊,而戶戶可以藏奸也”。已經在活躍的海盜集團,也紛紛與鄭成功合作,“海上賊徒多奉其號”,戰則聽從號令,商則隨同貿易。
為了爭奪糧餉,鄭成功在1649年深秋揮兵南下,進入廣東。不僅與清軍作戰,也與此地的各種武裝集團爭奪勢力范圍,并在次年,攻擊由抗清將領郝尚久據守的潮州城。雙方僵持之際,清軍從背后攻擊郝尚久,兩面受敵的郝尚久干脆降清,引清軍入潮州城抗拒鄭成功。鄭成功久攻三個月而不得,只得撤兵而去。
退回閩南后,鄭成功依然沒有根據地,便看上了其族叔鄭彩、鄭聯轄下的廈門。經部將施瑯獻計,趁鄭彩不在廈門,鄭成功以中秋拜會的名義,刺殺了毫無防備的鄭聯,占領了廈門,并收編了鄭彩、鄭聯的部隊,自此獲得了一塊根據地。
1650年底,清軍攻入廣州,鄭成功南下勤王,令堂叔鄭芝莞留守廈門。鄭成功抵達廣東揭陽后,與鄭鴻逵會師,商定鄭成功繼續南下,鄭鴻逵則率軍回廈門鎮守。
清軍果然趁機偷襲廈門。他們在南安俘獲了鄭成功叔父鄭芝豹,用他的船隊載運士兵渡海攻擊廈門,而防守廈門的鄭芝莞只顧自己逃命,廈門迅速淪陷,“芝龍一生之蓄積、成功數載所經營:計黃金九十余萬、珠寶數百鎰、米谷數十萬斛,以及將士之私財、百姓之錢帛,失之殆盡”。
清軍劫掠后,也不防守廈門島,撤兵回大陸。途中遇上鄭鴻逵艦隊,被鄭軍包圍,但清軍將領馬得功威脅,如果鄭鴻逵不放他們走,就將殺害其母親及在京的鄭芝龍,鄭鴻逵最終放走了清軍。
消息傳到廣東,還沒到達廣州的鄭成功部隊軍心動搖,鄭成功只能放棄勤王,返回廈門。臨陣脫逃的堂叔鄭芝莞被他斬首,而放走馬得功的叔父鄭鴻逵則交出兵權,退隱白沙。
但是,鄭軍家的內訌并未停止。不久,大將施瑯處決另一將領、與他素有仇怨的曾德,激怒了鄭成功。鄭成功下令對施家滿門抄斬,只有施瑯自己逃脫。于是,他再度降清(此前他隨鄭芝龍降清,后來逃回),最終成為鄭家勢力的終結者。
有了廈門作為根據地,鄭成功的勢力不斷擴張,與清軍的作戰各有勝負。1653年(南明永歷七年,清順治十年),清廷再度招安鄭成功,順治皇帝先后兩次敕封鄭成功為海澄公,但都被他拒絕。鄭成功利用和談期間,養精蓄銳,并在次年發起了北伐。
對于與清廷的和談,鄭成功告訴前來勸降的弟弟鄭渡、鄭蔭:“我一日未受詔,父一日在朝榮耀。”應該說,這是看得很準的。
1655年(南明永歷九年,清順治十二年),鑒于雙方距離太遠,永歷皇帝特準鄭成功設置六官及察言、承宣、審理等官,方便施政,同時允許他委任官職,武官可達一品,文職可達六部主事。鄭成功由此成為南明小朝廷中最有權勢的人物。他將中左所(廈門)改名為思明州,以表達自己對皇室的尊重。
1656年,清軍下令開始禁海,隨后攻下海澄(月港),“海澄所積計糧二十五萬石,軍資不計其數,數載之經營毀于一旦”。這是繼廈門被掠后,鄭成功的另一重大損失。
1658年,鄭成功再度北伐,開始是節節勝利,最終卻在南京城下大敗而歸,根據地依然只有廈門和金門。這固然與清軍的善戰有關,但是與鄭成功治軍過苛,動輒誅殺大將,導致軍心不安,很多將士被迫降清,也有極大關系。
海上當之無愧的霸主
盡管陸上軍事并不順利,但鄭成功在海上依然是當之無愧的霸主。
鄭成功曾經向隆武皇帝建議的“通洋裕國”,在他自己手上充分加以發揮。“沿海地方,我所固有者也。東西洋餉,我所自生自殖者也”。鄭軍依然是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海軍之一,這支海軍是鄭成功能在清軍的凌厲攻勢面前巍然不倒的保障。鄭成功的使者楊廷世、劉九杲曾告訴永歷皇帝,鄭家擁有“舳艫千艘,戰將數百員,雄兵二十余萬”,當時荷蘭東印度公司在亞洲地區不過40艘船,遠遠不及鄭成功。
在對清作戰的同時,鄭成功也在海上與荷蘭人展開了不見硝煙的“戰爭”。
1654年,一艘懸掛鄭家令旗的商船,被荷蘭人劫掠。鄭成功在7月1日向臺灣的荷蘭人提出了措辭嚴厲的警告,不僅要求歸還船貨,而且要另外補償一百擔胡椒。鄭成功提醒荷蘭人:“尊貴的公司有很多地方必須依賴我們的合作。”荷蘭人接到信后,立即照辦,送還船貨,外加一百擔贈送的胡椒。
有一個海南島的海寇蘇利,與清軍合作,率領船只在福建沿海騷擾,劫掠鄭家商船,結果在南澳附近被鄭成功派遣的艦隊殲滅,蘇利損失了40艘船只,從此福建的航道暢通。
在鄭成功的強大實力面前,荷蘭人比較乖巧,但是遠在馬尼拉的西班牙人卻又開始了對華商的迫害。鄭成功有大量商船前往馬尼拉,但是,據他1655年7月寫給荷蘭人的信中說,他的商船在馬尼拉經常遭受極其可惡、背信的對待。有時他的商人在那里被打死,他們的貨物被奪去,有時他的商品被拿走而不付款,有時只付半價。因此,鄭成功決心對馬尼拉實行禁航、禁運,“如發現有船要去那里,人命處死,船貨沒收”。他要求在臺灣的荷蘭人,必須在轄區內同樣公告禁令,嚴禁任何人前往馬尼拉,如果他的命令在臺灣沒有被執行的話,他將不再與荷蘭人“維持友誼”,荷蘭人將承擔嚴重的后果。
荷蘭人的“福爾摩沙議會”立即在8月21日商討此事。一方面認為鄭成功的禁令“對(東印度)公司與荷蘭人的主權可能會造成一些損害”,因此不能在轄區內張貼;另一方面也認為:“此地的商人沒有人會樂意航往馬尼拉,因為這些商人對西班牙人在那里惡劣的付款等情形早有反感。”
不久,鄭成功又來信,抗議荷蘭人在巴達維亞對華商進行刁難。并且瞀告說,如果巴達維亞不能立即改善對華商的歧視,他就將發布對臺灣的禁運令,斷絕荷蘭人的貨物供給。鄭成功的信中說:“我的話就像礫石中的黃金,我所說的,必將實施。”
實際上,此時已經將海上貿易網絡覆蓋整個東南亞的鄭成功,已經成為荷蘭東印度公司最為強勁的商業競爭對手。荷蘭人在商業上無法取勝,就學西班牙人,以行政的方式進行干預,對華商設置種種限制和阻撓。
在對付馬尼拉和巴達維亞兩件事情上,荷蘭人都沒有執行鄭成功的命令,臺灣的商船依然開往馬尼拉。消息傳到了鄭成功耳朵里,“余聞此事,血液沸騰,大為震怒”。他警告說,將立即對臺灣實行貿易禁運,“甚至寸板亦不準開往大員(臺灣)”。
于是,他下達了禁航令,臺灣的所有商船在外地的,必須在百日內一律回港,他將派出軍艦進行檢査,如果發現違禁船只,船貨一律沒收,人員則將逮捕。“余此言與法令,宛如銘刻于石之黃金,有效且強有力,任何人均不得蓄意破壞之”。實際上,他下達了對荷蘭人的禁運令。
同時,他致函巴達維亞的華人甲必丹(華人首領)、潘明巖、顏二官等,請他們轉告荷蘭總督,不要誤以為鄭成功將攻占臺灣,“其實如此蕞爾小海島,對吾既無利可言,自未曾加以考慮”。如果總督能改善華商處境,他可以考慮重新開禁,為了表達善意,“本年僅派遣二艘”到巴達維亞貿易,“將來是否可以再遣更多帆船,抑或完全禁止貿易之進行,要看此次帆船之成績如何以決定”。
但是,荷蘭人繼續置若罔聞,鄭成功遂下令自1656年6月起對臺灣全面禁航。禁航之后,荷蘭人大為困窘,一年后實在支撐不下去了,臺灣總督揆一派遣鄭芝龍的老部下何斌作為使者,前往求情,愿意年輸餉銀五千兩、箭胚十萬支、硫千石,換取通航。
鄭成功方面提出,必須在臺灣向華人商船征收通行稅,才能通航。
此時,荷蘭人也顧不上“主權”了,認為反正這是對華商征稅,不影響東印度公司,便一口答應。于是,雙方恢復了通航,而何斌則作為鄭成功的代理,在臺灣坐地收稅,為他積累了大筆收入。
何斌在臺灣的另一個任務是,為鄭成功搜集軍事情報,這個工作至少在1654年3月22日就開始了。當時,何斌申請在雞籠灣(今基隆)打撈一艘西班牙沉船,但荷蘭人發現,何斌的潛水員并不是搜尋沉船,而是探測整個海灣的水深。
直到1659年,荷蘭人才醒悟過來,欲以貪污的罪名逮捕何斌。事先得到消息的何斌于是攜帶多年勘測的地圖,逃回大陸,為鄭成功收復臺灣提供了寶貴的第一手情報。
“臺灣,吾家故土也;將往復之,以居迫遷之民”
何斌逃離臺灣后,鄭成功開始思考收復臺灣的大計。
幾年來,在與清軍的作戰中,雖然互有勝負,但鄭成功在大陸上的根據地,畢竟只有金門、廈門為中心的沿海一小塊地方。雖然擁有強大的海軍,但兵員、糧餉的補給,畢竟不如清軍那般有著廣闊腹地來得便捷。
清廷在1656年開始實施海禁,嚴禁商民船只私自出海,違者處死。但對于這種從明初朱元璋就開始的政策,沿海百姓倒是能夠嫻熟應對。棘手的是,清廷已經開始實施更嚴厲的措施,那就是將沿海一帶民眾內遷,徹底斷絕鄭成功在大陸上的各種資源補給。1660年,清廷的福建總督李率泰宣布,“徙同安、海澄沿海民入內地”。
逃離臺灣的何斌向鄭成功力言,必須收復臺灣作為根據地:“臺灣土地沃野千里,四通外洋,橫絕大海,得其地足以為反清復明基地,蕃受紅毛人凌辱,思欲反抗已久矣,以公威臨之,則如狼逐羊也。”
“若得此地,可以雄其國;使人耕種,可以足其食。上至雞籠、淡水,硝磺有焉。且橫絕大海,肆通外國,置船興販,桅舵銅鐵不憂乏用。移諸鎮兵士眷口其間,十年生聚,十年教養,而國可富,兵可強,進攻退守。”何斌將自己多年悄悄繪制的地圖呈上,并詳盡指出了荷蘭人的防衛部署,鼓動鄭成功東進臺灣。其實,早在多年前,臺灣的另一股海商勢力郭懷一也建議鄭成功盡早拿下臺灣。
大陸戰事并不順手,而且清廷已經基本統治全國,取得了中樞的優勢地位,政權不斷得到鞏固。鄭成功本就是現實主義者,講求“虎不可離山,魚不可脫淵”,雖然部下眾將領與清軍殺紅了眼,亦不愿背井離鄉,希望繼續“南北固守”,但鄭成功已經提出:“臺灣,吾家故土也;將往復之,以居迫遷之民。”
到了1661年正月,鄭成功再次表示:“臺灣當數省要沖,為海道樞紐;沃野千里,民殷物阜。昔太師(鄭芝龍)屯墾其地,余風迄今猶存。加之紅夷虐民斂貨,誅求無厭;本藩職司招討,拯民有責。吾欲復臺灣以為根本之地,招沿海民實之,以耕以戰;進則將士無內顧、眷屬免奔波,退則大海為天塹、軍民安盤石。中興大計,孰有逾此者!”
鄭成功不顧大多數將領的反對,決意東征。
1661年(南明永歷十五年,清順治十八年),鄭成功親率將士25000人、戰船數百艘,自金門料羅灣出發,經澎湖,向臺灣進軍。
4月30日,很少漲潮的鹿耳門大潮涌起,鄭軍順利登陸,經過激戰,普羅民遮城(臺南赤崁樓)的荷蘭人投降。
臺灣島上原住民聞訊,紛紛起來反抗荷蘭人。一名荷蘭傳教士記載道:“地方民眾全部投向鄭軍,各長老、首長皆欣然接受鄭軍給予的衣服、帽子、中國鞋等……竟然殺一荷人,將頭砍下,眾人則在四周歡叫……變本加厲舉行馘首(割敵人的左耳以為計數證物)、斬取首級等異教徒的儀式……對荷人已無尊敬。”
隨后,鄭成功揮軍從海、陸兩面圍困熱蘭遮城(臺南安平)。鄭成功致信揆一勸降:“土地我故有,當還我;珍寶恣爾載歸。”荷蘭人轉述的鄭成功勸降信寫道:“澎湖島離漳州諸多不遠,固為其所屬,大員(臺灣)亦接近澎湖島,故此地應屬中國之統治。吾父一官(鄭芝龍)將此地借予荷蘭人,吾今為改良此地而前來。汝等嗣后不得再領有吾地。若辦移交自提高其身份,并與其妻女保全生命,所有物亦將加以付還。是時,按志愿亦可居住吾領土;否則汝等將悉予殺戮。”
鄭成功的勸降被拒絕,雙方爆發激戰。荷蘭軍隊的抵抗十分頑強,鄭成功無法突破,只能改變戰略,開始在臺灣進行屯墾,長期圍困熱蘭遮城。到了8月,荷蘭人從巴達維亞搬來援兵,雙方在海、陸均爆發大戰,鄭成功在海戰中取得完勝,控制了制海權。
當年年底,荷蘭軍隊內的一名日耳曼裔士官叛逃,建議鄭成功先行奪取附近的烏特勒支碉堡,這樣就可以居高臨下轟擊熱蘭遮城。鄭成功隨即在在烏特勒支山丘附近構筑3座炮臺,架設28門大炮,在1662年1月25日發起猛烈炮擊。
一天之內,鄭成功的炮兵發射了2500發炮彈,其中1700發攻擊烏特勒支碉堡,800發攻擊熱蘭遮城。荷蘭軍隊被迫撤離烏特勒支碉堡,兩天后請求停火和談。
經談判,荷蘭人于1662年2月1日簽字投降,2月9日全體撤離臺灣。那個土地測量師在日記中說:“就這樣,熱蘭遮城堡和整個福爾摩沙島喪失了,使我們的國民在這東印度地區蒙受不小的羞辱,也使我們的老板主人蒙受很大的損失,我也完全破產,我的東西全部喪失了。”
鄭家降將施瑯幫康熙實現了“金甌一統”
收復了臺灣之后,鄭成功又將目標瞄準了在馬尼拉殘害華商的西班牙人。
荷蘭人投降兩個月后,1662年4月25日,鄭成功派遣一位使者,在意大利傳教士李科羅的陪同下,來到馬尼拉,向西班牙總督發出警告。
鄭成功在信中說明了自己征討荷蘭人的原因:“可惡荷夷,不知天則,竟敢虐我百姓,劫奪商船,形同盜賊,本當早勒水師討伐。然仰體天朝柔遠之仁,故屢寄諭示,以期彼悔罪過,而彼等愚頑成性,執迷不悟,邀予震怒,遂于辛丑四月率師親討,兵抵臺灣,捕殺不計其數。荷夷奔逃無路,脫衣乞降。頃刻之間,城池庫藏盡歸我有,倘彼等早知負罪屈服,豈有如此之禍哉。”
鄭成功又指責西班牙人:“你小國與荷夷無別,凌迫我商船,開爭亂之基。予今平定臺灣,擁精兵數十萬,戰艦數千艘,原擬率師親伐,況自臺至你國,水路近捷,朝發夕至。”但是,考慮到西班牙人“遣使前來,乞商貿易條款”,因此“姑赦你等之罪,暫留師臺灣”。希望西班牙人“及早醒悟,每年俯首來朝納貢”,就可“示恩于你,赦你舊罰,保你王位威嚴,并命我商民至爾邦貿易。倘或一味狡詐,則我艦立至,凡你城池庫藏與金寶立焚無遺,彼時悔莫及矣”。
這封警告信送到菲律賓后,西班牙人大驚,反而先下手為強,再次發動了針對華人的大屠殺。根據目前能找到的可靠史料,屠殺人數至少在4000人以上。這一消息傳回臺灣,鄭成功極為震怒,立即下達了動員令,命令部隊集結,準備渡海攻擊馬尼拉。
這一戰如果爆發,將是繼林鳳之后,華人艦隊第二次在南洋深處亮劍。而且,鄭成功的艦隊比起林鳳來,更為強大,從軍事角度看,獲勝的概率極高。而一旦獲勝,攻占了馬尼拉之后,以鄭成功以往的習慣,必定會大量遷移華人至此,華人完全可能在呂宋島上建立一個穩固的殖民地。
但是,這一面向大洋深處的挺進,再次被鄭成功自己的火爆脾氣攪黃了。
鄭成功出兵之前,接到情報:鎮守廈門的兒子鄭經,居然與奶媽陳氏偷情,還生下了兒子。隆武皇帝時期的兵部尚書唐顯悅,向鄭成功告發說:“三父八母,乳母亦居其一。令郎狎而生子,不聞飭責,反加赍賞,此治家不正,安能治國乎?”
“三父八母”是中國古代禮制中除生身父母外很重要的家庭成員,同居繼父、不同居繼父、從繼母改嫁之繼父,合稱“三父”;嫡母、繼母、養母、慈母、嫁母、出母、庶母、乳母,合稱“八母”。因此,鄭經與乳母私通,等于亂倫。
鄭成功命令鄭經立即處決奶媽,鄭經卻拒不服從。鄭成功大怒,命駐守金門的堂兄鄭泰處決鄭經,鄭泰也抗命。這致使臺灣總部與廈門、金門的關系驟然緊張起來。
此前,為了開拓臺灣,鄭成功下達了嚴厲的強行遷家令,要求部下將家眷遷到臺灣,導致軍心浮動。謠傳鎮守南澳島的陳豹,因不愿入臺而試圖降清。鄭成功盛怒之下,偏聽偏信,派兵“平叛”,結果逼得陳豹真的降了清。幾件事情積累在一起,廈門和金門干脆就切斷了與臺灣的聯絡,數月不發一船。
而在鄭成功上年(1661年)攻占臺灣的巨大勝利中,早被清廷軟禁的鄭芝龍,于農歷十月遭遇滿門抄斬的巨禍。同年,滿清重臣鰲拜等人以新登基的康熙皇帝的名義,接受了鄭氏降將黃梧的“平賊五策”,宣布了長達20年的遷界令,自山東至廣東沿海20里內,堅壁清野;盡毀沿海船只,寸板不許下水;殺鄭芝龍之外,還挖了鄭氏祖墳等。
事事不順,讓脾氣暴躁的鄭成功病倒,并在1662年6月23日去世,年僅38周歲。當然,后世也有不少人懷疑,其死因并非由于震怒,而極可能被人投毒。
鄭成功死后,臺灣擁立鄭成功的五弟鄭世襲繼位,而廈門則擁立鄭經,鄭家的內訌徹底暴發。隨后,鄭經率部攻打臺灣,順利抓獲了鄭世襲,返回廈門。
不久,清廷與荷蘭人組成聯合艦隊,攻擊鄭經。鄭經退往臺灣,開始與清廷隔著臺灣海峽對峙長達20年。
至于鄭成功籌劃中的遠征馬尼拉,也在這一連串的變故中成為泡影。鄭經之后也在1670年和1671年兩次計劃征討馬尼拉,但最終被“反攻大陸”這個第一目標壓倒,而都未能出兵。
自此,鄭家在臺灣苦心經營“反攻基地”,雖然依然是西太平洋最為龐大的武裝海商團體,卻失去了鄭芝龍被明朝招安后那種背靠國家權力的強大。在“反攻大陸”和防止大陸攻擊的巨大壓力下,在內部爭權奪利的消耗下,鄭氏集團不斷地萎縮和弱化。
1683年,康熙皇帝派遣鄭家降將施瑯統一臺灣,實現了“金甌一統”。
(參考資料:《大國海盜》山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6月第1版;作者:雪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