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中的“死而復生”

李思齋

在一部影視劇中，有這樣一個橋段：夫妻二人共同經營著一個溫馨的小家庭，溫飽自足。但是，丈夫在一次生意失敗之后債臺高筑，并且由此一蹶不振，徹底放棄自我，終日酗酒。妻子一方面要照顧自暴自棄的丈夫，另一方面還要應付高利貸債主，為此她只好同時打好幾份工，一分錢掰開兩半花，來維持家庭的開銷。

一日清晨，丈夫從宿醉中醒來，卻發現家中滿是前來搜查的警察。原來，妻子不見了，家中還留下了大量的打斗痕跡，滿地都是斑駁的血跡。由此，警方推測妻子應該是在與人爭吵的過程中被人殺害了，而此時嫌疑最大的就是前一晚回家時已經醉得十分厲害的丈夫。盡管丈夫百般否認，但所有證據都指向他就是兇手，最終，丈夫被法院判定為犯故意殺人罪并處無期徒刑。之后，丈夫含冤入獄，直到十年后他被診斷出患有惡疾必須去醫院進行治療，才終于走出監牢。可令人萬萬沒想到的劇情出現了，在住院期間，丈夫看到醫院的一名護工長相十分眼熟，當他走近端詳時，驚訝地發現這名護工竟是自己當年已經“死亡”的妻子！

原來，妻子當年不堪生活重負，于是偽造了犯罪現場，決心栽贓丈夫入獄， 自己也好借機重獲新生。編劇終究沒有放過“可憐”的妻子，讓她終與自己的丈夫再次見了面。

宣告死亡制度

劇中的故事純屬虛構，現實中若有誰做手腳栽贓別人，那肯定是無法在辦案人員的眼中蒙混過關的。但是，故事中提到的“死而復生”，卻是在現實生活中可能真實發生的。說到這里，你可能會覺得奇怪：一個人已經去世了，那他怎么可能再活過來呢？其實，這個看似有悖常理的事情并不違反法律邏輯，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是因為法律中有一種特殊的制度，叫“宣告死亡制度”。

宣告死亡制度是指，如果某個自然人在失蹤一段時間后，人們仍然無法找到他的下落，既不能確定他還活著，也不能斷定他已經死去的話，那么法律授權法院可以在失蹤者家人等相關人士的請求下，直接推定并宣告失蹤者已經死亡。

法律之所以規定這個制度，主要出于三個方面的考慮：其一，下落不明的人要么是因自然災害等意外情況而失蹤，要么是因身患疾病而走失（如健忘癥）。前者由于災害威力巨大，受其影響而失蹤后往往兇多吉少，如果在一定時間內未得到救治就會死去；后者則由于健忘，在走失前多沒有計劃，并且精神意識非常不穩定，也很有可能遭遇意外事故而喪失生命。即使僥幸沒有發生意外，由于身上沒有足夠的金錢，也可能會遇到饑寒交迫等生存問題，因此，如果在幾年內都沒能被搜尋到的話，也極可能未獲救助，已經不幸死亡。

其二，現今科學技術十分發達，監控錄像設施遍布城市與郊區，如果失蹤者尚在人世的話，只要出門在外，很難避開所有的監控設備。從這方面來看，如果幾年內失蹤者都沒有出現的話，那么很有可能他已經遭遇不幸。

其三，最重要的理由在于維護失蹤者家人的權益。事實上，宣告死亡制度并不是法律的強制要求，假如失蹤者的家人一直盼望失蹤的人終有一日能夠返回家中的話，那么也可以不向法院提起宣告請求。換句話說，只有在家人（利害關系人）的要求下，法院才會作出失蹤者死亡的宣告。有些小讀者可能會問：為什么有人會放棄家人還活著的希望，轉而請求法院宣告失蹤者已經去世了呢？這是因為，根據法律的規定，每一個活著的人都享有法律規定的權利，可以與身邊的人締結婚姻關系，與愛人共同撫養子女等。但是假若夫妻二人中的一人失蹤，另一方仍堅持認為愛人活在世上，那么他／她就要獨自掙錢養家、撫養子女，并且由于尚存有與失蹤者的婚姻關系，他／她也無法再與他人締結婚姻關系，由此獨自維系家庭的負擔無疑大大增加，甚至存在面臨巨大生存挑戰的情況。因此，為了免除獨力支撐家庭者的壓力，保護其相關權益，法律允許其可以向法院提請宣告失蹤者死亡。

那么，我國法律是如何對宣告死亡制度進行規定的呢？根據《民法典》第四十六條的規定，自然人在兩種情況下可以被宣告為“死亡”：第一，這個人下落不明已滿四年。第二，這個人因意外事件而下落不明滿二年。舉例來說，如果一個人在水災中被洪水沖走而下落不明兩年的話，經利害關系人申請，法院宣告后法律就可以認為他已經去世。在宣告死亡后，下落不明者就被認為已經去世，他的家人就可以繼承其財產，鰥夫寡婦也可以重新和他人締結婚姻。如果夫妻二人一起被宣告死亡的話，在世子女也有可能由其他親戚進行撫養。

現實中的“死而復生”

當然， 就像上文介紹的那樣，“宣告死亡”只是法律對當事人生死情況的推測而已，并不意味著失蹤的當事人肯定已經去世。現實社會中也不乏當事人已經被宣告死亡，最后卻又返回故鄉的真實案例。例如，在2019年的一則新聞中，痛失愛子的王某夫婦就在四年后等到了兒子的歸來。原來，王某夫婦的兒子小王先天有一點智力障礙，不能很好地記憶與表達家庭的住址。一次出門玩耍時，小王不慎滑落山坡，自此下落不明，王某夫婦也在幾年的等待中放棄了希望，并向法院申請宣告小王死亡。事實上，小王并沒有去世，他摔下山坡后找不到回家的路，只好跌跌撞撞、漫無目的地流浪，竟一路走到了上海并被某救助站收容救助。后來，在救助站人員的幫助與陪伴下，小王漸漸地回憶起了自己家鄉名字中的幾個字。最終，工作人員憑借這幾個字，幫助小王找到了家庭住址。親人相見的那一刻，雙方都泣不成聲。

“死而復生”后的物是人非

王某一家的故事以團圓告終，但并不是每一名失蹤者在千辛萬苦回到家鄉后都能迎來親人的歡迎和愛人的懷抱。有些人的經歷甚至可以說是恍若隔世、物是人非。如上文所說，在法院宣告失蹤者去世后，他的財產會被家人繼承，婚姻關系也被解除，甚至子女都可能會轉交他人撫養。在一些極端的情況下，失蹤者回到家鄉后會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了身份（戶籍被注銷），沒有了錢財（財產被他人繼承），沒有了妻子（妻子喪夫改嫁），也沒有了子女（撫養人變為繼父），真可謂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了。

那么這個時候，法律會如何恢復“死者”的身份并維護其權利呢？根據《民法典》規定，被宣告死亡的人如果“死而復生”的話，可以申請法院撤銷之前的死亡宣告，同時，其被繼承的財產也應該返還給自己。

可即便如此，被宣告死亡的人的身份關系卻可能無法恢復如初了。法律規定，如果被宣告死亡的人的妻子或丈夫并未再行締結婚姻的話，那么在“死而復生”后，二人的婚姻關系可以一如既往。但如果愛人已經改嫁或另娶的話，其再婚的婚姻有效，二人曾經的夫妻關系已不能自行恢復了。同樣的，如果在宣告死亡期間，自己的子女已經被他人收養，那么在“死而復生”后，子女是不能自動回到自己身邊的，還需要考慮子女以及新撫養人的意愿。

生命的幸福

當一些失蹤者回到家鄉后，雖然重新獲得了戶口身份，拿回了屬于自己的財產，但是彼時的愛人已經無法回到身邊，子女們也只能在別人家里長大成人了。說到這里，很多人肯定會認為沒有比這樣“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更悲慘的了。但是無論如何，生命是無價的，能夠活著回來，對當事人而言，或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與幸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