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個謊言
2020-12-29 00:00:00sybil
青年文摘(彩版) 2020年7期
第一個謊：“正確的方向，是這邊?！?/h3>
舒緩壓力的方式有很多種，夜深人靜的時候安靜地聽一首歌；在清晨的小路上輕盈地跑步；而阿哲舒緩壓力的方式，卻是說謊。
就像現在，他把撿到的錢包還給失主，失主道謝后順便向他問路，阿哲卻給他指了相反的方向。不過，阿哲走進教室的時候，發現本該踏上錯誤道路的錢包失主，卻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迷惑之際，輔導員走上講臺，招呼錢包失主上前。“這是新來的轉學生，”輔導員轉頭對新同學說，“你給大家做個自我介紹吧?！?/p>
錢包失主說道：“我是師大的轉學生，叫陳言，因為家人生病需要照顧，所以轉回了老家的學校，請大家多多照顧。”
阿哲不禁疑惑，大學轉校不像小學、中學那么簡單，師大是重點，他們學校是雙非一本?！罢疹櫦胰恕边@個單薄的理由真的能讓人放棄名校光環，往低處走嗎？阿哲細細打量起陳言，他穿著簡單的運動衣，1.8米的個頭，五官柔和，皮膚很白，神似最近很火的臺灣劇男主角。走下講臺的陳言在阿哲身邊坐下，他的視線落在阿哲身上，像是要將他看穿?！澳愕恼f謊技術太爛了，一眼就能被看穿。你早上給我指路的時候，嘲諷都寫在臉上了。說謊的時候，不先騙過自己是不行的?！?/p>
“說我沒有技術含量，好像你有多厲害似的。不如我們來比比?！薄霸趺幢?？”“看誰的謊話能騙到更多的人?！标愌员憩F出感興趣的模樣，追加了兩條規則：“為期一周，而且得讓每個被騙的人心甘情愿交出一樣物件，以便計數?！?/p>
“成交。”
第二個謊：“有女生讓我給你送一封信?！?/h3>
不知道陳言是怎么打算的，反正阿哲的主戰場選在班上，如果全班30多個同學都被騙到，贏過陳言應該不成問題。阿哲盤算著，開始向身邊的同學下手。
阿哲掏出偽造的信件：“連江，剛剛有個女生讓我給你送一封信?！薄罢l?。慷际裁茨甏诉€寫信?！边B江轉頭瞧了一眼，“幫我扔掉吧?！痹径⒅謾C屏幕的姜炳超好奇地探過頭來，起哄道：“說不定是情書呢！”“我的天，別害我。我有女朋友了，阿哲，你幫我扔掉吧……”阿哲正想著如何繼續話題，手中的粉色信封卻突然被人搶走?；仡^一看，陳言在拆著信封。
“哇，紅繩手鏈，誰在跟你表白呀？”阿哲看著陳言假裝從信封里抽出手鏈。
姜炳超一眼認了出來：“這不是二班班花段薇一直戴著的那個嗎？”
“你們在看什么？”連江的女朋友突然朝這邊走來。男生們互相打著掩護，為了不讓女友察覺，連江最終決定讓不相干的陳言幫忙退信。
第三個謊：“我騙到了37個人?！?/h3>
7天后，陳言和阿哲在教學樓的天臺上盤點戰利品。阿哲望著陳言問：“那個紅繩手鏈是怎么來的？”
“段薇給的，在她跑來跟我告白的時候……那個算我的。”
“厲害了，怎么做到的？”
“真正的魔術師，不會泄露自己的手法?！标愌詫鹄芬患嫈担骸?3?！?/p>
“你贏了，我37。”
“不，是35。明明怎樣都是輸，你還要在數字上撒沒有意義的謊?！卑⒄芊路鸨淮林辛塑浝?，笑臉冷下來，問道：“你為什么要說謊？”“愚弄別人、把他們耍得團團轉的感覺很不錯，你呢？”阿哲沉默半晌，又笑道：“跟你一樣?！?/p>
陳言搖了搖頭說：“你跟我不一樣，你是為了凸顯存在感吧。一開始是為了引起家人的注意，從小小的謊言撒起，比如，好好的卻裝肚子疼，或者假裝在學校里受到欺負之類的。謊話愈演愈烈，最終你不能自控，再也無法吐露內心的真實感受。”
阿哲的狀況被陳言猜得八九不離十?！澳阍趺粗溃俊薄拔矣凶R別謊言的能力?！标愌钥拷⒄?，用溫暖的手掌安撫他的脊背，“這沒什么不好的，世上討厭的蠢貨這么多，不如我們聯手，干票大的?！?/p>
第四個謊：“他可是學生會會長的發小?！?/h3>
阿哲討厭的人很多，排第一位的是校學生會會長助理邵恒。
剛進入大學的時候，阿哲曾在學生會待過一段時間。邵恒跟他是同一批進入學生會的新人，但邵恒靠著四處抱大腿一路從干事做到了會長助理，而阿哲因為謊話連篇而不招人待見。
兩人面上看起來井水不犯河水，然而，阿哲卻從同級的干事口中聽說了他被邊緣化的真正原因——邵恒將他視為假想敵，在副會長面前陷害他。
阿哲在陳言提議聯手的時候，瞬間想到了邵恒這個活靶子。陳言的計劃很簡單，由他這個新面孔出馬作為騙局的執行者，扮成學生會會長的摯友，引誘被權力沖昏頭腦的邵恒上鉤。
會長的女朋友跟段薇是閨密，陳言假裝接受段薇的示好，提出來一場包括陳言、段薇、會長、會長女友在內的四人約會。
“來了來了?！笔卦诙菢翘菘诘陌⒄芸吹缴酆阋蝗喝嗽诙鞘程米?，就用手機提示陳言。
陳言收到信號，領著另外三人走向三樓的包廂，在路過二樓食堂時，故意提到了學生會會長的名字。邵恒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這時，其中一位新人干事貼心地為邵恒解說：“那不是會長的發小嗎？剛從國外轉學回來那個?！?/p>
邵恒被勾起了興趣： “ 是嗎？ 你怎么知道？”“上次在校外撞見的。我見到會長跟那人走在一起，主動打了招呼，會長給我介紹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很鐵的哥們兒?！边@個學弟，是陳言安插的“演員”。
第五個謊：“那是我的后媽，天天虐待我?！?/h3>
邵恒相信陳言的人設之后，很快上了鉤，通過新人干事學弟聯系到了陳言。
“哈哈哈哈，這個蠢貨?！卑⒄芸粗愌允謾C里邵恒發來的諂媚消息，一邊痛快地笑著，一邊捶著臥室的地板。
“阿哲？”一個女性的聲音從樓下傳來。阿哲示意陳言保持安靜，用口型說：“那是我的后媽，我小時候她天天虐待我?！?/p>
陳言搖著頭，指著床頭的相框，照片定格的是一位抱著小男孩的美麗女性?！皼]人會把虐待自己的后媽的照片放在床頭。”
臥室的門被推開，“你果然在家……”阿哲的媽媽看到陳言有些驚喜，“還有朋友在呢！快吃晚飯了，媽媽讓阿姨燒點菜，等會兒你同學也一起留下來吃飯喔。”阿哲沉默以對，等媽媽走遠，他又恢復了原來的開朗?！澳悴聦α?，那是我的親媽。”
阿哲的媽媽叫王麗蓉，是一家化妝品公司的創立者。阿哲的爸爸在他7歲時出車禍去世，王麗蓉沒有再婚，而是一邊獨自養大阿哲，一邊經營公司，被媒體冠以“新時代女性”“成功的單身母親”的頭銜。以上是陳言在餐桌上聽來的。阿哲自己吃完飯就開始催促起陳言。那頭，王麗蓉問道：“阿哲，你今天吃藥了嗎？”“吃了。”阿哲鎮定地回道。
“媽媽現在拿過來給你吃，好嗎？”“我當著陳言的面吃的?！标愌造o默地觀察著這對母子，佩服起王麗蓉的好耐心，飯后，又跟阿哲商討了應對邵恒的計劃后，才起身回家。
離開前， 陳言對阿哲說： “ 你媽媽挺漂亮的?！薄霸趺?？你想當我繼父？”阿哲當然是開玩笑的，已經很久沒有人讓他覺得相處起來這么舒適了。
第六個謊：“家里人生病，經濟上困難?！?/h3>
學生會會長為人比較正派，邵恒不敢在他面前耍花招，所以，為了確保自己能順利任職會長之位，他只好挖空心思地討好陳言，還給他轉了一筆數目不小的所謂的“賬單AA的錢”。
阿哲覺得心里痛快極了，對陳言說：“晚上請你吃飯，想吃啥，都算我的！”“你家阿姨的手藝就不錯?！标愌哉f。
“也就那樣吧，不過你想吃就聽你的?！卑⒄芰晳T性地說著違心的謊話，但從后半句聽來，陳言感受到了阿哲對他的信任。他跟著阿哲回家時，聽見王麗蓉正打電話談著工作。“現在公司人手不夠，你們多招幾個實習生吧……”等王麗蓉掛掉電話，陳言兀自朝著客廳走去。
“阿姨，我正在找實習，能不能讓我試試？”阿哲聽見了，覺得奇怪：“大二你找什么實習？不上課了嗎？”“我家里人生病，經濟上比較困難，想早點賺錢?！蓖觖惾厮坪醣凰恼f辭打動，安慰道：“真是個好孩子。阿姨跟助理說一聲，你沒課的時候來幫幫忙就好了，平時專心上課?！?/p>
王麗蓉答應讓陳言去公司實習的那個晚上，阿哲食欲不振。餐桌上，他看著媽媽和自己的朋友聊得起勁，莫名有些不高興。自那以后，陳言再也沒在阿哲家里出現過。
第七個謊：“我要出差，好幾天不回來?！?/h3>
由于陳言忙實習，阿哲的生活又恢復到了從前的平靜。他每天上課，給問路的人指指錯誤的道路，讓同學去找不在辦公室的輔導員，過得極其自在。
偶爾，一個人的生活模式也會讓他感覺寂寞。從教學樓出來的阿哲打起傘，蒙蒙細雨附著在他單薄的襯衣上，像有一股水霧沁入身體。他沒走出幾步，突然腳下發虛，倒在地上。阿哲伸手去摸藥，想起藥瓶早就被他扔在了垃圾桶里。他無力地掙扎著想要站起來，視線中出現了一雙球鞋。
球鞋緩緩升起，用力踩上他的手。“是你們在搞我對吧？”雨傘倒在一邊，冰冷的水滴和邵恒的聲音一起砸過來。“陳言是個魔鬼，你待在他身邊，遲早要被反噬的。我看見，你媽跟陳言走在一起。成功的女企業家也不戴個口罩擋擋，兩人就這么明目張膽地手挽著手走在路上……”
邵恒令人作嘔的笑聲讓阿哲越發眩暈，等到再次睜開眼，他已躺在家中的大床上。阿哲下床，走出臥室。阿姨正在搞衛生?！拔覌屇?？”阿姨放下手中的吸塵器，道：“王小姐說要去出差，好幾天不回來?！薄拔沂窃趺椿氐郊依锏模俊薄笆巧洗蝸沓燥埖哪莻€小伙子送您回來的?！卑⒄芨悴幻靼钻愌韵胱鍪裁?。阿哲給媽媽撥去的電話無人接聽，他決定等天亮了去公司弄個清楚。
第八個謊：“我媽讓我來的?！?/h3>
王麗蓉的化妝品公司坐落于市中心的商務區。阿哲認識前臺，平時打聲招呼就能上去，現在卻嘰嘰歪歪，說見王總一定要預約。
就在拉扯之際，一位他認識的叔叔從電梯里出來?！澳銇砀墒裁?？”“我媽讓我來的。”阿哲習慣性地說著謊?！澳銒尡或_得連公司都賣了。”阿哲眉頭一皺：“什么意思？”“就在剛剛，那個實習生在跟華顏的負責人談判公司出售的事宜。你媽估計被人騙了?！薄八四?？”“剛走，帶負責人去找你媽簽合同了吧?！薄拔覌寷]出差嗎？”“啊，沒有啊。”
阿哲莫名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在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剛走沒多久，就望見站在不遠處的陳言、王麗蓉和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三人互相道了別，然后朝著不同的方向走開。
“媽！”阿哲搖下車窗叫道，離他遠去的王麗蓉似乎沒有聽見，上了自己的車。陳言往出租車?？康牡胤阶呓?，阿哲本能地在車子里躺倒，躲避著他的視線。還好，陳言并沒有發現他，而是在對著手機說什么“成功”之類的話。從后視鏡里，阿哲看見王麗蓉開著車，緩緩駛出停車場。他沒有下車，而是讓出租車司機跟在她后面。
第九個謊：“我是師大的轉學生，叫陳言?！?/h3>
這一跟就跟了半個多小時。車子駛向郊外，阿哲有些犯困，剛打起瞌睡，突然四起的剎車聲和撞擊聲就將他驚醒。
王麗蓉的車子被從岔路橫沖而來的黑色車輛撞得變了形，周圍的車輛紛紛急停剎車，而那肇事的車輛卻在車子之間的空隙中倒車離去。
阿哲下車，奔向混亂中心。車窗沒有關上，駕駛座上的王麗蓉身子前傾，倒在安全氣囊上，整個人像是失去了意識。
“媽，媽，你能聽見我說話嗎？”阿哲一邊打120，一邊企圖喚醒王麗蓉。王麗蓉卻毫無反應。阿哲不敢隨便移動她，只能蹲在車窗邊，握著她的手：“你醒醒，我有一肚子牢騷要跟你說，你醒醒??！你知道嗎，我一直恨你，為什么總是那么忙，心里只有工作，幼兒園的親子會、小學中學的家長會你都沒時間出席。
“我恨你，從小到大，我跟你對著干，即便我慢慢看到你的無助，看到你用盡全力守護著我，我還是停不下來。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很奇怪，正常人應該感恩才對，但是慣性讓我下意識地說著違心的謊話。我很后悔。媽，你能聽到嗎……”
阿哲一直說到120到來。王麗蓉躺在擔架上被抬進救護車里。幸好，王麗蓉的傷勢不重。但她的化妝品公司確實被賣掉了，“轉校生”陳言帶著轉賬支票人間蒸發。那起車禍明顯就是他策劃的，只要王麗蓉死了，就沒有人會追究支票的下落。
后來，王麗蓉賣掉了別墅，帶著阿哲住進了離他學校更近的公寓樓里。王麗蓉出院時，跟阿哲坦白自己被陳言欺騙的經過——花言巧語欺騙她的感情，騙她賣掉公司，再帶走支票。王麗蓉報了警但遲遲沒有結果，于是，母子倆默契得不再提起陳言的名字。
第十個謊：“不如我們聯手，干票大的?！?/h3>
阿哲并沒有覺得自己陷入了不幸，反而整個人的感覺好了許多。最大的改變就是，自從那次在車禍現場對媽媽說出真心話，他可以自我克制不再習慣性地說謊了。
媽媽從事業型的女強人變成了普通人。她像放下了什么重擔似的。直到某天，王麗蓉把準備送給閨密的香水忘在家里，打電話給阿哲，讓他幫她送過去。
阿哲走進媽媽的房間四處翻找，無意中在抽屜里看到了一份合同。甲方是王麗蓉，乙方hvFT7cyq5a/tc6oQbFJ5bg==是白色謊言公司。合同內容圍繞一種特殊的病情展開：“習慣性說謊是一種心理疾病，同時，它也會對人的身體造成危害。下丘腦及其鄰近部位有兩種情緒中樞——幸福和痛苦，一旦說謊，人體會刺激疼痛中樞，分泌特殊的激素，削弱抵抗疾病的能力，重癥患者存在全身衰竭的可能……乙方有義務治愈指定人的該種病癥……”
合同后還有幾份附件，一是白色謊言公司給出的治療方案。簡單來說，就是以毒攻毒，用騙局讓阿哲在遭受背叛和母親出意外的雙重刺激下，吐露真心。二是阿哲的病情詳細介紹。他看到自己如果不接受治療，任其發展，不出三年就會衰竭而亡，突然有些后怕。除此之外，還有一份跟公司出售有關的附件。甲方在出售公司之后拿出部分資金用于支付乙方相應的費用，同時，乙方有義務協助甲方順利出售公司。
“原來陳言說的干票大的是指這個?！卑⒄軣o奈地笑了笑，把合同放回原處。他拿起掉在桌子底下的香水盒子，對著房間里的落地鏡理了理頭發，準備馬上就給媽媽送去。
//摘自驚人院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胡凝/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