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溫濃一向是個乖乖女,從未做過出格的事情,而愛上紀淮南,是她這一生做過的最出格的事情。
01
從溫哥華的設計學院畢業后,溫濃就訂了回國的機票。她留學四年,這四年來,她幾乎沒怎么回過國,原本飽含著的興奮和期待在去機場的路上被打斷了。
彼時,出租車悠閑地行駛在獅門大橋上,其實去機場并不需要經過獅門大橋,只是溫濃想在離開前再看一眼溫哥華的標志性景點。行程過半時,外面忽然躁動起來。
透過后視鏡能夠看見,后面有幾輛車追尾了,開在最前面的車損毀嚴重,那輛車很快停在溫濃所乘坐的車邊,有人飛快地下車,匍匐著繞到駕駛室旁,以一把手槍逼迫司機讓位到了副駕駛座。
他捂著不住流血的胳膊打開車門坐上車,還不等溫濃尖叫出聲,就一腳油門踩到了底。
車速飆得很快,后面的車還在追,溫濃心生恐懼,顫抖著拿出手機準備報警時,被男人的槍穩準狠地抵住了額頭。
“小姐,你真的要報警嗎?”
溫濃放下手機,按照男人的要求舉起了手。那時紀淮南的右臂上都是血,額頭上也布滿了血跡,即使他有意擠出一抹自認為還算溫和的笑,也還是嚇到了溫濃。
長到這么大,溫濃從沒遇到過今天這樣的狀況,她翻了翻白眼,徹底地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是下半夜了,溫濃躺在隱約散發著木質香的床鋪上,揉著昏昏沉沉的腦袋坐起身來。她聽見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間或還有一些對話交流。
她趴在門邊,聽見外面在以法語交流,交流很快結束,溫濃正要快速返回床上裝睡,就聽見“咔嗒”一聲響,門被人推開了。
“你醒了?”
溫濃回頭瞧見男人倚在門邊,笑得十分溫和,他說:“抱歉,我不知道你住哪里,只好先把你帶到我家里。”他聳了聳肩,朝著溫濃伸出手,“我叫紀淮南,你呢?”
“溫、溫濃。”
紀淮南看起來已經包扎好傷口,除了額角的繃帶有些明顯,其他的地方已經看不出有什么異樣。他轉身打開冰箱,看著空無一物的冰箱有些發怔,片刻后,他從消毒柜里找到唯一的一個杯子,按下飲水機的開關,倒了滿滿一杯水遞給溫濃,笑著說:“喝點兒水吧。”
他看起來沒有白天那么可怕,可溫濃還是恐懼,她不敢拒絕紀淮南,生怕自己不小心又會惹惱他,只好接過水杯喝了一口。
她放下水杯,剛要醞釀著說離開,就看見紀淮南撈過桌上的水杯,毫不避嫌地就著杯口一飲而盡。溫濃一時間尷尬得不知眼睛該往哪兒看,耳尖也在瞬間紅了個徹底。這副樣子落在紀淮南眼里未免有些好笑,他想了想,還是開口解釋道:“我不常住在這里,家里就一個水杯。”
紀淮南走到衣架邊,拿起那件栗色的長風衣外套,看向溫濃時自然而然地揚起嘴角:“既然你醒了,我送你回家吧?”
02
溫濃在溫哥華沒有家,她的家庭并不富裕,父母將小半生的積蓄都用來給她留學讀書,大學四年,溫濃幾乎沒有回過家。
在畢業典禮舉行的前一天,溫濃退掉了長租的小公寓,她想到自己卡里的余額已經不多了,再買一張機票又需要花上不少的錢。雖然導致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的人,但溫濃不敢多說,只囁喏著道:“要不……你送我去機場吧,我正要回家。”
紀淮南點點頭,他拉出擺在玄關處的小行李箱,問道:“你是蘇城人嗎?”
溫濃有些訝異,含糊地應了一聲。紀淮南唇邊漫出一絲笑意,看起來有些得意地說道:“聽你的口音很像,一問果然是。”
聽他提到自己的家鄉,溫濃有些放松下來,她想要接過那只行李箱,剛一抬手就被紀淮南攔住了。他的指尖堪堪碰到她的掌心又收回,道:“我幫你,權當是之前嚇到你的賠禮了。”隨后他又補上一句:“你放心,我不是壞人。”
紀淮南確實不是壞人,那一天,他不僅把溫濃平安送到了機場,還幫她買了一張回蘇城的頭等艙機票。道別時,溫濃快速走入通道,她沒有多看紀淮南一眼,仿佛想要將這一天發生的所有不愉快全部拋掉。
回國后,在溫哥華的最后一夜發生的不愉快都被溫濃拋之腦后,只是沒想到,在一場婚宴上,她再一次見到了紀淮南。
婚宴很熱鬧,新娘是甄氏集團總裁唯一的女兒甄紫宓,她穿著拖尾的婚紗,在敬酒時行至一半忽然倒了下去,溫濃正要上前幫忙,就看見一道影子沖了上去。那人搶救的手法很熟練,額頭的冷汗和緊抿的雙唇昭示著他的緊張,溫濃覺得他有些眼熟,還不等她想起,就聽見那人大吼了一聲:“都讓開!不知道圍在這里會導致空氣不流通嗎?!”
那人暴怒的樣子落在溫濃眼里,讓她霎時記起三個月前在獅門大橋的那一幕。
溫濃有些失神,恍惚瞧見紀淮南離開了,甄紫宓已經蘇醒,她靠在新郎的懷里,宴會又恢復原先的熱鬧。
溫濃彎腰撿起一個鑰匙扣,想了想,還是提著裙子跟了上去。跟到一處拐角,紀淮南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溫濃小聲喊著他的名字,半晌沒人應,她剛轉身打算離開,就被紀淮南攔住,他撐臂將她圈在一方角落里,疑惑地問:“認識我?”
因為之前留下的心理陰影,溫濃不敢直視他,反倒是紀淮南,矮下身子仔細瞧著溫濃,溫濃有些無措,被他盯得有些冒汗又有些害臊。
她臉紅的樣子喚醒了紀淮南的記憶,他覺得好笑,促狹道:“原來是你啊,想不到我們這么有緣分。”
溫濃不想再多糾纏下去,她舉起手里的小熊貓鑰匙扣,強裝鎮定道:“這是你不小心落下來的,還給你。”
等紀淮南接過那個鑰匙扣后,她繞開他迅速離開了那條長廊。
03
婚宴后,溫濃很快又見到了紀淮南,這一次,他以甲方的身份坐在了溫濃面前,與他一起來的,還有甄紫宓。
溫濃清楚甄紫宓的來意,她自小身子弱,無法長期伏案工作,前段時間和商界權貴新婚,也讓她找到了自己未來的方向,她想開一家婚紗店,還想邀請溫濃來當她的設計師。
溫濃原本是不糾結的,從溫哥華留學回來后,她就開了一家婚紗設計工作室,生意一直不溫不火,和甄紫宓合作,于她來說,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
可在看到甲方一欄寫有紀淮南的姓名時,她退縮了。紀淮南像是讀懂了她的想法一樣,將合同翻到最后一頁,上面字字句句都是有利于溫濃的條款,溫濃不再思考,拿起筆直接簽下自己的名字。
“對了,之后我會找人趕制一批婚紗出來,好以做慈善的名義送給一些需要它們的人。”甄紫宓咳嗽幾聲,繼續說,“到時候淮南哥哥會幫我找媒體來宣傳,你只要配合他,這樣一來,我們的婚紗店就不愁沒有曝光度了。”
溫濃點頭,她知道甄家是有名的慈善企業,甄紫宓想要借慈善的機會增加婚紗店的曝光度,這一做法并沒有讓溫濃驚訝,真正令她驚訝的,是甄紫宓將準備捐贈對象的詳細資料也一起擺在了她面前。
她有些氣喘,輕聲道:“我身體不大好,談完合作之后就要回醫院住一段時間,去送婚紗的事情,就交給你和淮南哥哥了。”她頓了頓,問:“溫濃,你沒問題吧?”
剛剛達成合作,溫濃不好拒絕,等真的要去送婚紗時,才后悔了。
婚紗的主人在偏遠山區的一所希望小學里教學,他們到時,已經是夜里了,且這里距離他們要去的村落還有幾十里的路程,隨行的攝影團隊有些不滿,嘟囔道:“紀先生,可以包輛車進村嗎?我們扛著設備很不方便。”
紀淮南好脾氣地應下,他瞥了一眼旁邊被凍得瑟瑟發抖的溫濃,脫下黑色大衣披在她的肩上。他沒再多說什么,只和攝影師交代了幾句就去找車了。
紀淮南剛一離開,溫濃就被團團圍住,其他人開始八卦她和紀淮南,溫濃擺著手,以一句“只是朋友”打發了他們。她和紀淮南確實沒有故事,紀淮南如此照顧她,想必也是因為對以前的事情抱有愧疚,溫濃裹緊了紀淮南的大衣,鼻尖傳來若有似無的雪松氣味。
紀淮南很快便回來了,他從借來的破面包車上走下來,雖是笑著,卻掩不住眼里的疲倦,道:“村里只有這一輛車,只能委屈一下各位了。”
隨行的人有九個,面包車的座位只有七個,有人趁這時打趣道:“座位不夠也沒事兒,哥哥們的腿都可以當成座位,只要三位妹妹不嫌棄就好。”
其中兩個相熟的女孩白了一眼男人,率先走到了最里面的位置,她們只占了一個座位,分明是不想讓其他人揩油。溫濃心里一陣尷尬,遲遲不肯上車。紀淮南看出她的窘迫,壓低了聲音道:“你也看到了,座位不夠,如果你不介意……”
其他人已經坐好,溫濃不好再忸怩,她迎上紀淮南的視線,道:“我不介意。”
她小心翼翼地坐好,好在紀淮南也十分規矩,溫濃逐漸安下心來,連日奔波的疲勞令她開始犯困,起先她還有意克制著不讓自己睡著,越到后面越撐不住,直到整個人都歪倒在紀淮南的懷里。紀淮南抬起手虛虛地攏著她,旁邊的記者忍不住八卦:“紀先生,你和溫小姐真的只是朋友嗎?”
紀淮南的目光落在溫濃的睡顏上,順勢拂開貼在她唇邊的發絲,淡淡道:“至少現在,我們只是朋友。”
04
甄紫宓的方法很管用,在偏遠山區的半個月,紀淮南和溫濃以及他們帶來的團隊,拍到了一個和愛有關的故事。
余玲是在山區支教多年的小學教師,她原先和男友一起來到這里支教,男友是這個山區里唯一走出去的大學生。支教的那幾年,男友十分盡職盡責,兩人本來商定要在山區里舉辦婚禮,哪知到了婚禮前夕,男友卻出了意外。
山區里的雨季連綿,使得山路塌方,余玲的男友為了救下被塌方困住的小孩,沿著山路向下尋找,等他救出小孩后,山上的巨石被泥石流沖了下來,他的雙腿被砸斷,從那以后只能坐在輪椅上。
他不想拖累余玲,百般設計想要趕走她,只是沒能成功。余玲為了讓男友看見自己的真心,向甄紫宓的婚紗店申請了免費的婚紗和攝影。
拍攝那天,連日的陰天也放晴了,不止余玲和她的男友,他們的學生也都出現在鏡頭里,笑瞇瞇地藏在老師背后扮著鬼臉。
溫濃瞧著攝像機里的畫面,眼眶有些濕潤,到最后實在是憋不住,捂著嘴跑到遠處小聲地哭了起來。紀淮南跟上去,他坐在溫濃身邊,默默地遞上紙巾。等溫濃哭完抬起頭時,紀淮南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溫濃吸了吸鼻子,沒好氣道:“有什么好笑的?”
紀淮南抬手觸上溫濃哭腫了的眼皮,說:“你的眼皮腫得像一只悲傷蛙,悲傷蛙你知道嗎?嘴唇厚厚的,眼睛腫腫的,看起來很丑就是了。”
溫濃也不是沒有脾氣,尤其是這些天她和紀淮南越來越熟稔,也不再像起初那樣害怕他,于是氣哼哼地說:“你才丑!”
紀淮南毫不介意,他展開紙巾輕柔地替她擦掉眼角的一滴淚,問:“哭完了?”
溫濃被他的溫柔攪得思緒紛亂,只好胡亂點了點頭。紀淮南站起身,無比自然地朝著溫濃伸出手,眼里聚著星星點點的笑意,道:“那咱們回去吧。”
溫濃搭上他的手,被他猛地一拉,險些撞進他的懷里。溫濃堪堪止住腳步,別開視線往后退了幾步,面上浮出些不自然的酡紅,說話也有些結巴:“他們那邊估計已經收工了,我……我過去看看。”
溫濃步履不穩,等跑出紀淮南的視線后,才松了一口氣,她已經二十三歲了,又怎么會不知道動心的感覺是什么?她想她是對紀淮南動心了。
那時的溫濃還很理智,她知道紀淮南不是普通人,在溫哥華時的經歷更告訴溫濃,紀淮南深不可測,不是她可以愛上的人。盡管溫濃屢屢告誡自己不能愛上紀淮南,卻抵擋不住想要淪陷的心。
從山區離開后,各大門戶網站鋪天蓋地都是關于希望小學里那對夫妻的故事,甄紫宓的婚紗店也借著這個機會徹底打響了名聲。
開業儀式那天,甄紫宓邀請了許多媒體人,臨到末尾,有人舉著話筒采訪甄紫宓,話一出口就十分尖銳:“甄小姐和紀先生一起合資開這家婚紗店,就不怕您丈夫吃醋嗎?畢竟外面一直傳著您和紀先生的流言蜚語。”
場上瞬間靜了下來,溫濃忽而想起婚禮那天,甄紫宓昏倒時,紀淮南緊張害怕的樣子。她不是沒有在網上搜索過紀淮南和甄紫宓,得到的內容多數是在寫紀淮南的一廂情愿。
溫濃猜到紀淮南一定不忍心讓甄紫宓受難,果然,他接過話筒,一句話就緩解了場內的尷尬氛圍。他道:“我有心儀的人。阿甄也是,她心儀的人是她的丈夫,我心儀的人……”他的視線轉向溫濃,眼中是化不開的笑意,“也在這現場。”
05
那天之后,一切仿佛都水到渠成,紀淮南約溫濃到外灘,在新年鐘聲響起的那一瞬間,低頭與她額頭相抵,他問:“溫濃,和我在一起,好嗎?”
或許是因為新年的氛圍太濃,又或許是因為周邊人們的歡呼尖叫聲令溫濃無法認真思考,她忘了來時的自己在反復搭建心理防線,但這防線在紀淮南面前還是太脆弱,它輕而易舉就被擊垮了。
“好啊,紀先生。”溫濃在笑,語氣也溢出些歡喜的意味,“還有,新年好。”
紀淮南也笑,他問:“這么開心啊?”
溫濃沒有回答,模樣看起來像是得到了幾顆奶糖的小孩兒。紀淮南心中一軟,俯身親了親她的眼睛,認真地說道:“我也開心。”
溫濃回抱住紀淮南,她將自己埋在他的懷里,不斷汲取他衣服上的雪松氣味,那氣味明明很近,卻讓她覺得很遙遠。
為什么呢?明明已經和紀淮南在一起,她卻還是覺得空虛,還是覺得不安。
而這不安也很快就被證實了。從公司下班后,溫濃繞路去了對面的街鋪打包了兩份糖芋苗。紀淮南愛吃甜,總喜歡在糖芋苗里加雙倍的紅糖。在這家買多了,不用溫濃開口,老板就知道她想要什么。老板笑瞇了一雙眼,邊打包邊熟稔地說道:“一份多糖,一份適中,對嗎?”
溫濃應了一聲,從老板手里接過那兩份糖芋苗,她滿心滿眼都是手中的糖芋苗,也就沒注意到從她走出公司開始,就一直有人在跟蹤她。
那人瞅準了時機,迅速以手為刃敲暈了溫濃。他扛著溫濃往不遠處停著的面包車走去,車里的人拉開門,動作麻利地配合著他一起將溫濃綁好。
面包車開走,在雪地里壓出兩道車輒。外面還在下著雪,溫濃恍惚夢見了紀淮南,夢里的他還是像往常一樣對著自己笑,說出來的話卻冷得讓人心顫,他說:“你不該愛我的,溫濃,你會后悔。”
那夢沒有延續很久,夢一散溫濃就驚醒了。甫一睜眼,她就瞧見一個男人模樣閑適地坐在沙發里,他看見她醒了,就湊過來問道:“醒了怎么不鬧?你不害怕嗎?”
溫濃咬著唇沒搭話,她知道,紀淮南隱瞞了自己很多事,這次的綁架,想必和“她是紀淮南的女友”脫不了干系。
見溫濃不答,男人也不惱,自顧自地介紹道:“我是甄言,請你來這兒沒惡意,聊聊天而已。”
他口中說著沒有惡意,卻在溫濃無法回答出他想要的答案后,吩咐手下的人給溫濃一點兒顏色看看。先前綁了溫濃的人五大三粗,打起人來毫不留情,甄言背對著溫濃,問:“再問一遍,在溫哥華的時候,你是怎么認識紀淮南的?別撒謊,我查了你機票的購買記錄,銀行卡是紀淮南的,你騙不過我。”
溫濃驀地想起在溫哥華的最后一晚,她從紀淮南家中醒來后,聽見客廳外面的紀淮南在低聲質問:“誰讓你替我解決了?現在鬧出了人命,我回去怎么和甄老板交代?”
也正是那句話,讓當時的溫濃本能地開始害怕紀淮南。
溫濃垂眸,瞧著甄言反光的皮鞋尖,咬緊了牙道:“在咖啡館里,我沒注意到他就在背后,轉身的時候撞上他了,手里的咖啡也灑了他一身。”
06
溫濃并沒有說謊,畢業前夕,她常常去學校附近的咖啡館寫論文,那天她照例點了一杯美式,捧著咖啡準備回到座位時,不慎撞上了紀淮南。咖啡被打翻,溫濃表情局促,下意識地就以袖口擦上紀淮南的領口,污漬越擦越多,溫濃更加慌亂,手足無措間,手腕被紀淮南隔著衣袖攥住,他搖了搖頭,笑著道:“沒事兒的,只是一件衣服。”
他繞開溫濃,取走了臺子上的愛爾蘭雪頂咖啡,又朝服務員道:“麻煩再點一杯美式。”
刷完付款碼后,紀淮南從旁邊的盒子里多取了好幾袋方糖,路過溫濃時,瞥了一眼她被熱咖啡燙紅的手,道:“那杯美式是請你的,我害你燙到手,你弄臟了我的衣服,就當是扯平了。”他轉身離開時說,“我還有事兒,美式小姐,有緣再見。”
有關于那天的細節,溫濃說得很清楚,但甄言并不相信這些,他開始不耐煩,不斷地問同一個問題,得到的答案也始終是一樣的。
溫濃疲倦極了,她的臉頰已經腫起來,嘴角處也破了皮,在她高度緊張時,紀淮南趕來了。他推開木門,渾身裹挾著風和雪的氣息。看見他來,甄言絲毫不怵,甚至走到紀淮南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語氣里夾雜著警告的意味:“沒別的意思,這不是在溫哥華那次,和你一同過去談合作的人都死了嘛,我爸懷疑是你殺了他們,我也是好奇心重,才請了溫小姐過來聊聊,你不會介意吧?”
紀淮南瞧了一眼溫濃,唇邊泛起一貫的笑意,道:“不會。”
“紀哥這么聰明,一定知道我為什么約你在這兒見面。”甄言靠近紀淮南,指著屋內四處掛著的獵槍和野獸皮毛,提醒道,“你家祖祖輩輩都是獵戶,你好不容易熬出頭了,應該不想重新回到這里吧?紀哥,咱們從小一起長大,我還是相信你的。你不會背叛甄家的,對吧?”
紀淮南腳步一頓,他彎腰抱起溫濃往外走,直到走出甄言的視線,溫濃才低聲道:“我沒有說在獅門大橋的事兒。”她眨了眨眼,察覺到眼中有水霧彌漫,只好將頭埋在紀淮南懷里,不讓他發現自己在哭:“我只說我是在咖啡館認識你的,那時我手抖灑了你一身的美式,你以后,別說漏嘴了。”
關于那天的驚險溫濃都還記得,只是紀淮南不說,她也不問。
一路上,紀淮南都沒開口,回到家后,紀淮南從抽屜里找出處理傷口的碘酒和棉簽,棉簽蘸滿了碘酒,碰到傷口激得溫濃一抖,她捏緊了拳頭忍著疼,心里亂糟糟的。
紀淮南單膝跪在地上,視線膠著在她的傷口上,他面上不顯,心里卻狠狠一疼。他又換了一支棉簽,道:“我父親是個獵戶,爺爺也是。許多年前,甄海東上山遇到了狼群,是我爸救了他。”他放柔了動作,繼續說,“我爸因為救他死了,那之后不久,我媽改嫁了,我無處可去,找到了甄家和他們談條件,爸爸因為甄海東而死,他們總得要負責。”
好在甄海東為人還算仁義,他安排紀淮南住在了甄家,資助他讀書,還在紀淮南畢業實習期間安排他進了甄氏集團。從那之后,紀淮南就一直留在甄海東身邊,替他辦事。
“爸爸救他,是爸爸的選擇,我并不恨甄海東。”他將托盤里的棉簽丟進垃圾桶,“只是人啊,一旦觸碰到了權利,就會變得貪心,就會想要更多。”
紀淮南仰頭,面無表情地道:“我算不得好人,溫濃,你很單純,如果你害怕了……”
剩下的話,紀淮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溫濃就低頭吻住了他,她的眼淚也在和紀淮南唇瓣相觸的那一刻落了下來。她不害怕別的,怕只怕紀淮南給她的愛并不純粹。
溫濃也知道,早在紀淮南在新年那一天向她表白的時候,她就徹徹底底地淪陷了,再也走不出名叫紀淮南的沼澤。
07
紀淮南在那天之后便消失了,溫濃常常聯系不到他,發出的消息大多是隔了好幾天才回復。時間久了,溫濃也不再刻意地去等紀淮南的消息,只是照例在每晚睡覺之前和他分享一些當日有趣的事情。
這天,等消息編輯成功發出去后,恰好收到一條新聞推送,新聞的關鍵詞寫著甄氏和公信力危機。溫濃呼吸一窒,點開看見網上鋪天蓋地都是在寫甄氏做虛假慈善,侵吞捐款的事情,輿論一邊倒,爆料被一波一波地放出,甚至連甄紫宓的婚紗店也被波及。
甄紫宓的電話不久便打進來,溫濃接起,聽見對面咳嗽了好幾聲才斷斷續續地問:“看見紀淮南了嗎?他在不在你那兒?”
溫濃有些失神,道:“他不在我這兒。”
甄紫宓不再多問,直接掛了電話。溫濃愣怔地瞧著窗外的雨勢,雨點兒噼里啪啦,險些要掩蓋了敲門的聲音。聽見有人敲門,溫濃連鞋都忘了穿,赤著腳就跑去開門,門外果然站著她朝思暮想的紀淮南。
紀淮南淋了雨,身上冒著寒氣,溫濃全然不顧,撲到他懷里,悶聲問道:“這次回來還走嗎?”
紀淮南抬手環抱住溫濃,汲取著她身上的暖意,緩緩道:“還走,明天要去國外談一筆生意。談完了就回來。”他撫摸著溫濃的頭發,將下巴抵在她的腦袋上,語氣里有些迷惘,“溫濃?”
溫濃含糊地應了一聲,在紀淮南又喊了幾遍她的名字后,才意識到今晚的紀淮南和往常都不一樣,她環著他的腰,從他懷里抬起頭,問:“怎么了?”
紀淮南低下頭,笑意墜得眼尾一彎,像個月牙,他道:“等我回來后,就訂婚吧。”
溫濃一怔,連反應都忘了,許久才點頭回應道:“好啊。”
紀淮南笑意更深,他俯身親了親溫濃的眼睛,又親了親溫濃的鼻尖,那吻似是虔誠得很。溫濃怕癢,輕輕的觸碰猶如羽毛一樣讓她不斷地躲。看見她躲個不停,紀淮南不再鬧了,由著溫濃將自己牽到廚房。
她揭開玻璃鍋的鍋蓋,盛起一碗糖芋苗,又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用嘴抿了抿,溫度不燙,甜度也合適,這才遞到紀淮南唇邊,雀躍地說:“你看了我的微信嗎?我最近都快要成大廚了,這糖芋苗熬得比先前一直買的那家還要甜糯好吃。”
紀淮南注視著那碗糖芋苗,回想起溫濃每晚都會傳來一張糖芋苗的圖片,還會在圖片后面點評一下自己做的糖芋苗味道如何,他回過神,就著溫濃的手吃光了那碗糖芋苗。
吃完后,紀淮南有些發怔,想了想還是道:“下次別熬糖芋苗了。”
看見溫濃收拾碗勺的動作一頓,紀淮南猜到她一定是又多想了,解釋說:“以前愛吃甜是因為日子過得太苦了。”
“那現在呢?”
紀淮南從背后環住她的腰,緩緩道:“現在有了新的糖。”
08
紀淮南押送著幾百箱貨到港后,前來驗收貨品的加拿大商人拆了其中一個箱子,他叼著雪茄,瞇起眼望著紀淮南,問:“另一批什么時候到港?”
“兩天后。”
加拿大商人哼了一聲,道:“不等了。”
他說完后,就有人從集裝箱后面圍過來,走在最后面的是甄海東,他拄著拐杖,看起來弱不禁風,說的話卻鏗鏘有力.
“紀淮南,你是有些手段,害得甄氏陷入危機……可那又怎么樣?你今天走不出這個港口的,人死了,可就什么也沒了。”
“是啊,人死了,可就什么也沒了。”紀淮南頷首,瞥了一眼一直合作的加拿大商人,有些好笑,“在溫哥華那次,你替我解決了發現我對甄氏不忠而追殺我的人,實則是想獲得我的信任,對嗎?只可惜你太心急了,我從那時候起就懷疑你的動機。”
加拿大商人為人貪心,很容易就被收買,他答應甄海東假裝投誠紀淮南,以此獲得紀淮南下一步的計劃,甚至為了更快獲取紀淮南的信任,和甄海東故意派來的人聯合演了一出戲。殊不知,紀淮南也是從那一次開始懷疑他的。
紀淮南單手搭在加拿大商人的肩上拍了拍,誠懇地道:“甄氏就要倒了,他們陷入了公信力危機,本來能夠解燃眉之急的競標地,又被其他公司搶了去,你還要和這樣的公司合作嗎?”
他沒有去看加拿大商人的反應,平靜地道:“甄老板,從你出國來這里的那一刻起,你就輸了。你離開國內,甄氏群龍無首,那塊競標地,被我的公司拿到了。”
甄海東到底是老一輩的企業家,有頭腦、有手段,紀淮南深知想要對付這樣的人不容易,也早在許多年前,他就開始籌劃了。
甄海東撐著拐杖冷笑:“你以為這樣,甄氏就沒有應對的方法了嗎?”
“你兒子甄言負責的公司賬務上出了些問題,你知道嗎?想必他此刻正被稅務機關調查。伯父,甄言不適合經商,他頭腦沖動容易壞事兒。”紀淮南走到甄海東身邊,語氣異常柔和,“您老了,也該退休了。”
甄海東沒答話,擺手示意身旁的人調出視頻錄像,錄像里溫濃正被綁著,白色的裙子已經沾滿了泥點。他的拐杖重重地敲擊著地面,道:“你以為把她藏起來,我就找不到了?紀淮南,我養了你這么多年,倒是沒想到你是頭喂不熟的白眼狼。”
視頻錄像被放到紀淮南手里,紀淮南聽見甄海東說:“選吧,你若執意和甄家作對,這女人就得死。”
紀淮南緊緊盯著視頻里的溫濃,她看起來狀態很不好,唯獨眼里還有光,她目光不錯一下地盯著海面,連有人問她要不要吃飯都忽視了。被綁到郵輪上后,溫濃并沒有挨餓,也沒有挨打,那些綁架她的人除了不給她自由,其他的要求都會盡量滿足。溫濃抬頭望了一眼掠過海面的海鷗,再一次回想她和紀淮南的從前。
在海上的時間過得尤為漫長,她只能以此來打發時間。紀淮南什么都不和她說,她卻知道,紀淮南最初是在利用她。
09
網上沸沸揚揚傳的都是紀淮南和甄紫宓的緋聞,甄家本就已經對紀淮南生出嫌隙,從甄言綁她就足以說明。為了撇清和甄紫宓的關系,也為了不得罪甄紫宓所嫁的那位商業權貴,紀淮南必須有一個名義上的女朋友。
溫濃還記得,在前往山區時,紀淮南說的那句“至少現在,我們只是朋友”。那天,溫濃并沒有睡著,裝睡也不過是為了緩解尷尬的手段。當時她就從那句話里,窺見紀淮南的別有用心。
有人走上甲板,呼嘯的海風吹起他襯衫的下擺,蔚藍香水的氣味從背后像潮水一樣裹住溫濃,是和紀淮南不一樣的氣息。溫濃有些疲倦,聽見那人問道:“你想知道紀淮南的答案嗎?”他雙手撐著欄桿,回頭去看溫濃,“父親給了他十分鐘的考慮時間,他沒有選你。”
夜色下,有人松開綁著溫濃的繩索,把她推到甲板上,她眸中最后一絲光亮也在聽到答案的那一刻,熄滅了。
墜海的聲音就響在耳邊,紀淮南挪開視線,不去看視頻里的溫濃,他轉身離開,身后的加拿大商人已經幫他控制住了甄海東。離開港口之后,天也暗了下來,紀淮南眨了眨干澀的眼睛,心里有些發悶。
回國后,紀淮南在短期內收購了甄氏,在對甄氏集團進行重組后,已經過去一周了,這一周內,紀淮南花大價錢請了海上搜救隊圍繞著海域內來回搜索。
紀淮南清楚,溫濃已經死了,這樣做無非是想要求一個心理慰藉。
只是在過了很多年后,紀淮南還是會夢到溫濃,夢里的她系著圍裙在廚房用糖腌桂花,那些是熬糖芋苗時剩下的,她將腌好的桂花存入罐子里,笑著說:“以后喝水時可以加一些這桂花,很甜的。”
那時紀淮南還沒有回家,他消失了許久,溫濃不問,只是每天在微信里分享她的生活,那罐糖腌桂花,紀淮南也只從微信圖片里看見過。
夢醒后,紀淮南靠著窗望著遠處的月色,心里想著,他再也沒機會吃到溫濃熬的糖芋苗了。
番外
五年前——
溫濃墜海之后,很快就有海事搜救隊救起了她。在被救起后,溫濃捧著救援機長遞給她的茶杯,從直升機上朝著下面俯瞰。她說不出自己現在是怎樣的心情,只第一次認可以前書上說的那句話:人心不能試探。
紀淮南離開蘇城之前,特意交代她不準出門,他將她藏在了最隱蔽的位置。溫濃也聽話,只待在家里為自己設計婚紗,將要訂婚了,總要有一件拿得出手的婚紗。
婚紗設計得差不多時,溫濃收到一條短信,發短信的人問她想不想知道紀淮南會在權利和她之間選擇哪一個。那條短信擾亂了溫濃的生活,在糾結了一周后,溫濃還是決心試一試。
她到底是不自信的,因此想知道紀淮南回饋給她的愛,是不是同等的。
在被綁到那艘郵輪上后,溫濃不斷地回想過去的事情,希冀于能夠從過去紀淮南展現出的那些愛里,找到答案,找到紀淮南一定會選擇她的答案。
直到海水灌入她的口鼻,也刺激她的雙眼不斷分泌淚水時,才第一次清醒過來。
像紀淮南那樣的人,從來都是目的明確,她只是擋在他前行路上的一塊石頭,只要搬走就好,簡單到都不用費什么力氣。
那個夢是對的,她不該愛紀淮南的,她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