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失去記憶的十七歲初中生

王小吉

著名導演賈樟柯在《魯豫有約》里被問道，以23歲的高齡考入北京電影學院，面對眾多年紀小很多的同學，會不會感覺很自卑？賈樟柯沒有直接回應魯豫的問題，而是很淡然地答道，自己在大學期間一直都很忙，忙著學習寫劇本，也學習拍電影，并沒有時間想其他。

我有一個來訪者小楊給我講過一段非常悲傷的故事。那年小楊十七歲，在上初三。因為上學晚一年，加上生病后又復讀了一年，導致他比同學大兩歲。

小楊說，他不知道該找誰說說自己的事，猶豫很久才決定來求助我。初三開學后，新換的班主任得知他已經十七歲時，臉上寫滿驚訝，讓原本就不大自信的他更加自卑了。

他問我，十七歲才上高一，會不會顯得特別傻？

我請他詳細講講他的故事。他說，那就從小學講起吧。

“小學階段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盡管由于父母工作調動，轉換城市耽誤了上學，讀小學時比其他同學晚了一年，但那時候學習名列前茅，至于晚上一年學的缺憾，我根本都沒有當回事。”

“哦？”我有點訝異，小楊給我看了他讀小學時的一張照片，一個小男孩坐在父親的自行車上，笑得天真無邪，旁邊的母親一臉滿足的表情。

小楊說：“這是我最后一次肆無忌憚地大笑，自從發生了那件事后。”

“你說的那件事是什么呢？”我望著他。

“事情發生在我讀六年級的下半學期，先是爸爸生病，既而媽媽車禍意外過世。”

他說，幾乎是一夜之間，周圍人看他的眼光都開始變得不同，他從被所有人羨慕變成了被所有人可憐。那個被他當成英雄崇拜的父親，一下子就垮了，經常性地酗酒，哭泣。

我看著小楊，他眼神中充滿迷茫，還有原本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滄桑感。媽媽過世那一年我大病了一場，無奈輟學在家，所以，我初一又復讀了一年。我注意到小楊講完他的故事之后，表情輕松了好多。

他說，的確是這樣。

“老師，你覺得我會變好起來嗎？我真的不想再自卑下去了。”

我看著他，盡管他看上去有點憂郁，但眼神中隱約透出一些不易察覺的堅定。我給他解釋說，他其實并沒有變笨，只是媽媽的突然離世對他打擊太大，造成了內心的嚴重創傷。

他忽然把頭埋得很低，輕聲地抽泣起來，過了許久，才慢慢平復下來。我告訴他，我們和父母之間的關系，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走向分離。只是，對于有些人來說，這個過程太過突然，沒有來得及好好告別。事實上，他的媽媽從來沒有真的離開他，她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守護他。

而對于學習來說，我認為他并不需要過度擔心，只要把對媽媽離去的心結打開了，他在未來自然會慢慢地找回自信。

在我的耐心疏導下，他的心結慢慢打開了。

我告訴他，他現在可以和爸爸講媽媽的事了，因為我相信他的爸爸和他一樣，也希望有人可以聊聊他的媽媽。只是他們都太過壓抑自己的想法了。

而關于年紀問題，我給他講了朋友的故事。42歲考上在職研究生，以48歲高齡讀完博士，之后所寫的論文在國際上獲獎。我問他，相比他們，你現在的年紀還算大嗎？而對于45億年高齡的地球，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認真地聽完我說的話，帶著淚痕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他說他好像忽然明白了。離開的那一刻，我從他的眼睛里讀到了少年人才有的閃亮光芒。

我想，那個在父親自行車上歡笑的小孩回來了，而同時回來的，還有那段與媽媽有關的愛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