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志堅
此刻,我坐在辦公桌前。從敞開的門望出去,可見那棵枝條倒著向下長的槐樹,還有樹下依舊鮮艷的虞美人。綠葉紅花,在四月溫柔的陽光下,隨著微風輕搖,好安然,好悅目。目光穿過綠葉紅花,還能看見幾棵小葉黃楊,那一叢綠葉的光澤,似高級瓷器上的釉色,閃亮而耀眼。
目光移向窗外,看見紫薇樹的幾根枝丫也已經一片綠了,只是綠得深沉一些。
這個一點也不喧鬧的綠的世界,多可人哪!心思一動,就飄出去好遠好遠,飄到二十年前暮春的某一天。那一天,應該是個假期,我從學校騎著自行車回家。我的記憶里,是臨近中午時分到家的。院子里的晾衣繩上晾著剛剛洗好的蚊帳,還在滴滴答答滴著水。爺爺笑瞇瞇地看著我,說:我家朱朱回來啦!奶奶在擇菜,和我說:“累了吧,快歇會兒。馬上煮飯給你吃。”我就端了一杯水,安心地坐在奶奶身邊,看她擇菜,和她說話。菜擇好了,奶奶起身去廚房忙碌,丟下我一個人坐在那里。我也像今天這樣,無所事事地望向門外,院子的東南邊角上,一棵泡桐樹高高大大,紫色的泡桐花已經開到尾聲,綠綠的泡桐樹葉已經長了出來。洗好的蚊帳就晾在泡桐樹下,白色的是媽媽和奶奶的,藍色的是我的,在風中飄呀飄呀。時不時地,會聽到“噗”的一聲輕響,那是又一朵泡桐花被風吹落到地上……
時隔多年,在這個暮春的上午,全都浮現在我眼前。你是知道的,我是時常這樣發呆的,這個綠意可人的時光里,我想到你,親愛的朋友,我的心還是安靜的,舒展的,覺得妥帖。你是我心底的一抹綠色,讓我沉靜,讓我悠然自在。
隨你看過櫻花之后,我就一直想,想邀你來我的園子坐坐。我的園子,其實就是一個小院子罷了,沒有亭臺樓閣,沒有雕梁畫棟,沒有奇花異草,沒有曲徑通幽,和你心心念念惦記著的蘇州園林沒法比。今天,四月的最后一天,我想領你去看今年初放的木香花。
木香花,我是第一次和你說。給你看我拍的照片,你說:不認識,像薔薇。不光你這么說,好多人都誤認為是薔薇呢。這也不奇怪,木香和薔薇,本來就是近親,枝葉很像,花形也很像。只是,木香的枝葉很少刺,更柔軟一些,而木香花的香氣,是最典雅清幽的。那一年早春,我去看媽媽。媽媽整理后院,挖起一棵小苗,說要移栽到前院。我問是什么,媽媽說:“木香花。栽在這里兩年了,也不開花,可能屋后少見太陽光。”我問:“木香花嗎?就是小時候扎在辮子上的那種花?”媽媽說:“是的。你還記得嗎?這花可香呢,比梔子花香得淡雅。要不你拿回去栽吧,你的園子大。”
我說,好的,我帶回去栽。對這株木香,我格外用心,栽種,搭花架,每一樣都親自指導,親自監工。栽下去的第一年,它太羸弱,我知道不會開花。去年春天,木香的枝葉茂盛起來,整個春天我都在盼望,殷勤探訪,直到梔子花開,它也沒有動靜。今年早春,杏花開得特別好,那些日子,我幾乎是一日三探望,對杏樹下的木香,更是殷勤備至。盼哪盼哪,直到花褪殘紅青杏小,某一天雨后,忽然就看到綠葉叢中冒出的幾簇花骨朵——你知道嗎?那一刻我喜不自禁,笑上眉梢,欣喜若狂啊,我想找個人分享一下我的喜悅,一下子就想到你。然后,我又天天盼呀盼呀,終于盼到木香花開。
親愛的朋友,你來吧,來我的園子里坐坐。泡兩杯清香四溢的明前茶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在我的木香花前,我們相對而坐,看茶葉在杯子里舒展沉浮,在木香的淡雅幽香里,我再來和你講我的童年,講我的爺爺奶奶和我親愛的媽媽。或者,我念一首詩給你聽:“……而滄桑的二十年后/我們的魂魄卻夜夜歸來/微風拂過時/便化作滿園的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