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建軍
新時代詩歌作為一個新的命題,是指當代詩人要跟上新時代的步伐,寫出無愧于新時代的新作品,推動中國詩歌的進步和發展。而在這一歷史進程中,對于“本真性”的追求,確是不可忽略的重中之重和關鍵所在。
所謂詩歌的本真性,是指詩人在詩歌作品中所表達的,是他自己的本意,并且是真實可靠的,而不是他人的、外在的或虛假的內容。本真性是詩歌的生命力之所在,是詩歌的藝術感染力之所在,也是詩歌的本質之所在。而之所以如此,是由詩歌文體的本真性所決定的,戲劇可以表演,小說可以敘述,影視可以客觀化呈現,可以有宏大的框架,多種多樣的角度,各式各樣的手段,而詩歌特別是抒情性的詩歌,似乎不能,同時亦未必能。在比較短小的篇幅中,詩歌可以容納的內容和形式都是有限的,詩是最不能離開詩人的自我,最不能藏拙的文體,這也是似乎任何人都可以直接評論詩歌,進而評價詩人的原因。
新時代詩歌最不可缺少的就是本真性,這是由時代特點和文化特征所決定的。中國的發展,由否定十年動亂而進入思想解放的新時期,后來又隨著21世紀第一個十年的到來,而進入了以科學發展觀為指導的新世紀,改革開放事業不斷被推進,四十年來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然而,我們的國家發展還存在許多的問題,要在改革開放的基礎上,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使命,就必須面對和解決這些問題,如生態環境的問題、國民素質的問題、中華文化與世界對話的問題等。在社會主義新時代,這樣的問題會越來越突出,越來越重要。作為新時代的詩人,也不得不全面地、真實地、具體地面對與表現這些問題,并且以自我的角度和方面來面對和表現。在當今時代,沒有任何人可以孤立地存在,沒有任何人可以隱居山林而完全不問世事。如何面對與表現新時代的一系列重大的問題,每一個詩人都要做出選擇,是逃避這樣的問題,還是面對這樣的問題,是隨大流而無所事事,還是積極主動地進行思考和探索,如果選擇了后者,就擁了本真性,如果選擇了前者,往往就會失去本真性,也就讓詩歌失去了存在的價值和意義,也讓詩人失去了在歷史上存在的可能性。因此,新時代詩歌如何構建豐富而深厚的本真性,是值得所有詩人思考與探索的重要甚至重大的問題。
作為一位詩人,如何在新時代的詩歌創作中,追求本真性的實現,建構起更加豐富的、多樣的和深厚的本真性美學特質呢?我認為,應當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突破。
第一,以開闊的視野觀察新時代的偉大實踐。新時代之所以新,就在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事業,已經進入了攻堅克難的階段,我們比歷史上任何時候都更接近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而要實現這樣的目標,就要進行更加全面和科學的改革開放,并且會涉及到從政治到經濟、從文化到教育、從科學到技術、從軍事到外交等所有的方面,這種改革與開放實踐的廣度、強度和幅度都是前所未有的。因此,作為新時代的詩人不可能置身事外,而是要以積極主動的姿態,對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實踐,進行全方位的、不間斷的觀察,為詩歌創作積累素材,提供內容,刷新屏幕。一個方面是以開闊的眼光進行捕捉,一個方面這種觀察也會反過來補充和豐富詩人的視野。據我有限的了解,無論是新時期的詩人,還是新世紀的詩人,視野還有些狹小,視域也比較平面,這些詩人如還是停留在過去,就不能適應新時代偉大實踐的各種要求,因此需要進一步擴大視野,全方位、多角度、多層面地進行觀察,才可能有所收獲,有所發現,有所豐富,有所發展。按照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觀察與認識還是人類的基本能力,詩人更不可能缺失或弱化這種能力,相反必須要加強這種能力。新時期詩人觀察能力強,經過了十年動亂的考驗,一批詩人已相當成熟,不僅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并且提升了觀測社會和人生的能力,他們的許多作品都具有本真性。而新世紀以來的詩壇,隨著青年詩人的加入,由于多半面向自我,面向內心,逃避時代責任,淡化歷史意識,在本真性建構方面則有所減弱。
第二,以敏銳的觸覺感知新時代的每一個變化。詩人和小說家不一樣的地方,就在于小說家對于自然和社會的發現在于觀察,而詩人在觀察的基礎上還需要感知,無論是社會感知還是歷史感知,是自然感知還是地理感知,是生命感知還是美學感知,總之是要有以敏銳的觸覺為中心的各種各樣的感知,及其強大的感知能力。首先是全方位的觀察,同時是全息相的感知,深切的、豐厚的、原始的感知能力。小說家以觀察為主,而詩人以感知為主。小說家的目標在于講好故事,可以沒有感知能力;而詩人的目標在于透視生活,表達生命,所以不得不強調感知的過程和感知的結果。詩人具有五種感官之外的第六感觀:耳、眼、鼻、口、手之外,還可以有超越時間與空間的能力,可以對所有對象進行綜合性的感知。如果說全面的觀察是詩歌本真性的素材來源,那么敏銳的感知則是詩歌本真性的影像來源。詩歌之“本”主要來自于觀察,而詩歌之“真”則主要來自于感知。新時代會發生許多新的變化,并且是涉及本質的變化,有可能漸變,也有可能是驟變,而無論是哪種變化,具體的變化,抽象的變化,微小的變化,巨大的變化,詩人都需要感知,并最大限度地保存在自己的作品中。
第三,以超越性的眼光反思新時代中國的歷史變遷。新時代的中國,肯定是處于歷史大變動最劇烈、最復雜的時期,也許超過中國歷史上的任何時期。經過了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和科學發展的新世紀,雖然已經奠定了相當厚實的國力,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新時期也留下了許多問題,以科學發展觀為指導的新世紀,也有諸多的后遺癥,新時代的主要任務就是在前兩個時期發展的基礎上,攻堅克難,讓國家事業和國民素質得到進一步的更大提高,而在這個歷史進程中,該改的就必須改,當強化的就必須強化,當拋棄的就要拋棄。詩人作為時代精神的晴雨表,作為新時代的見證人和先驅者,必須以超越性的眼光,反思歷史進程中的種種變動,并為歷史的進步和發展貢獻力量。所謂超越性的眼光,就是指詩人的獨立性,不附著于現實,不粘著于時政,也不與小人庸眾為伍,而是對所面對的所有現象進行反思,做出自己的獨立判斷,并為國家的新發展獻計獻策,也將這種反思寫進作品。詩人的思維和眼光,往往具有超越性,但也不盡然。在新時期和新世紀詩人群中,真正具有超越性的詩人也是不多的,而對歷史變動具有超越性反思的詩人,則更其稀少。新的時代要求一批偉大的詩人,而不關注新時代歷史變動的詩人不可能成為偉大的詩人。反思是與批判聯系在一起的,也是和否定聯系在一起的。與主流意識形態拉開一些距離,有利于詩人對歷史變動進行客觀公正的反思和批判,從而以詩的方式參與和推進新時代符合正義的歷史變動。這樣創作出來的作品,自然就具有本真性的特質。艾青的作品總是以表現憂郁的情緒為主,其主色調也是土色的或原色的,其背后則隱藏尖銳的批判鋒芒。臺灣詩人洛夫和紀弦的許多作品,也同樣如此。因此,反思和批判現實與歷史,是詩歌本真性的基本要求。
第四,以強大的人格批判新時代的陰暗面向。首先我們要承認在新時代也有陰暗面向的存在,既有陰暗的現實,也有陰暗的人格。而新時代的詩人如何面對這樣的問題?詩人要有所作為,就是要以強大的人格精神,對之進行全面而深刻的批判。詩人本來就是具有超越性的人,具有主觀戰斗精神,具有祟高的精神境界,具有對現實、對生活和對精神的突擊能力。同時,反思和批判是一種基本的態度,一種根本性的寫作姿態。承認任何時候都有陰暗面向是一種歷史唯物主義的態度,是新時代的社會主義建設取得進步的前提。同時,批判是詩人的天職,是詩人的責任,也是詩人的思想武器。有無這樣的武器是不一樣的,郭小川和賀敬之是同一時代的詩人,而前者超越后者的地方,就在于懷疑、反思和批判。因此,懷疑、反思和批判,正是新時代詩歌本真性建構的基本態度。
第五,以時代的參與者突出詩人自我的個性。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新時代,詩人必須作為參與者并且是主動的、積極的參與者,而不能作為觀看者或回避者而出現,在這一偉大的時代變動中,需要許許多多的杰出人物,需要許許多多的英雄,而作為時代晴雨表和社會精英分子的詩人,當然就是這一批歷史人物中的一個。然而,詩人不是一般的社會庸眾,也不是社會底層的被忽略者,而是社會歷史的觀察者和記錄者,同時也是這個民族和國家的思考者或思想家。詩人還不同于一般的思想家,而是具有個性和氣質的思想家,是以詩歌寫作的方式進行工作的思想家。并且新時代也會允許這樣的思想家,海納百川是新時代所特有的氣象。在五四時期,郭沫若、周作人等都是時代的參與者,同時也是時代的思考者,都是以自我的方式而參與和思考的。他們在歷史上的存在,首先是以高度個性化的方式而實現的。詩人的本真才能造就詩歌的本真,在新時代的種種變動中,才可以獲得這種屬于這個時代的本真。本真性不是抽象的存在,而是具體的存在,特別在詩作中全部都是具體的、鮮活的、個體的、豐厚的存在。
第六,以嶄新的美學精神追求詩歌藝術上的突破。新時代詩歌的本真性建構,也要求詩歌在藝術上有所突破,并體現出一種全新的美學精神。本真性不僅僅體現在詩歌的內容上,也不僅僅體現在詩歌的思想上,也體現在詩歌的形式上和技巧上。如果只是舊瓶裝新酒,或者新瓶裝舊酒,都存在嚴重的問題,離我的對本真性的要求相去甚遠。作為新時代的詩人,要有不愧于這個時代的氣魄,以一種全新的氣象,在文體上、形式上和技巧上創造出新的格局,新的氣韻。就中國傳統詩詞而言,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詩歌體式,其標志就是詩經、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元曲、清詩等。就百年中國新詩而言,雖然未能如歷代那么清楚的文體分別,但也有諸多的體式。所有這些,都可以為新時代詩歌所借鑒。作為一個歷史時段,新時代到底有多長,由于并未經歷,我們并不清楚。然而可以肯定的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需要若干年長期的努力和奮斗。詩人們如果有強烈的創新性和創造性,在詩歌文體和形式上,創造出只屬于自己這個時代的東西,就能最大限度地體現本真性。
新時代詩歌的本真性建構是一個新命題,具有很強的哲學精神和美學精神,值得我們所有的詩人和批評家認真思考,重新探討。新時代不是一個權宜之計,也不是純意識形態的東西,而是對未來一個重要歷史時段的高度概括,對一個民族傳統精神的重新揭示。本真性是新時代詩歌必具的精神特征和美學風范,歷代偉大的詩人如屈原、陶潛、李白、蘇軾、陸游等的詩作,都具有這種特征并正是因此而永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