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里養了一只鳥（四首）

牛夢牛

局限性

星空浩瀚……我能辨認出的天體

至今不超過四個，還是我

少年時認識的

太陽，月亮，北斗七星，和啟明星

大地遼闊，我行走了四十多年

才走到離故鄉幾十里的地方

郭家溝，那個百十號人的小山村

有許多新生的孩子，我已不再認識

人海茫茫，我能記得生日的親朋

也不超過十人，包括

活著的，和辭世的

年輕時，一心想抓住整個世界

現在，我終于知道

有一天，我會連一雙筷子也抓不住

連自己的身子

也抱不緊

……我承認我的局限性。這并不羞愧

我愛宇宙中未知的事物，但更愛

生命中那些熟稔的部分。它們

在我的心上默默地發光，默默地死生

孤獨是明亮的

天空中，一輪明月孤懸

我愛極了它孤獨的樣子

明亮的樣子，仿佛

孤獨也是明亮的……

在天竺寺

一只瓢蟲

落在我的左肩上

它身披星辰

像來自別處的高僧

呵，它以我的肩頭為道場

打坐，念經——

我愿意給它一些需要超度的時光

我的身體里養了一只鳥

這只養在我身體里的鳥

它鳴叫

我替它張開嘴，它飛翔

我替它扇動翅膀狀若凌空

它沉默時，我把自己變成一塊石頭

……我可以替它做很多事

除了死亡。我現在還不能死啊

因為我還沒真正活過

我還沒掙脫自己的囚籠

像一只鳥，掙脫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