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航母背后的沉睡條約

朱江明

近日，英國首相約翰遜宣布，2021年皇家海軍的“伊麗莎白女王”號航母將在地中海、印度洋和東亞開展活動，此前英國國防大臣等也曾提及將向亞太地區派遣航母。英國《泰晤士報》報道稱，英軍還制定了在遠東設立“伊麗莎白女王”號航母戰斗群基地的計劃，并且長期向南海派遣艦船，支持所謂“自由航行任務”。

英國航母基地有可能選定在日本的某個軍用基地，以支持在亞洲的長期部署。“伊麗莎白女王號”航母戰斗群的艦艇、飛機也將與日本自衛隊、美軍進行聯合演習，以操練聯合作戰能力。由于美日英都在使用F-35B戰機，三方將會操練A國戰機在B國航母起降的科目，熟悉各自的起降和補給作業流程，以便在戰時進行深度融合支援。除了作戰中的互聯互通之外，英國也計劃將航母和艦載機F-35B“閃電II”交由亞太地區的F-35維修基地維護，其中包括三菱重工的工廠，這也是日美重要的戰機維護保養基地。

有很多專家都在討論“英國航母戰斗力行不行”、“英國航母在南海和東海出現對中國威脅大不大”這樣的問題，但筆者關注的重點在于，英國在亞太地區的活動實際上激活了一些沉睡已久的國際法條文。作為一名戰爭法專業的研究者，我認為這是個頗為值得注意的事情。

我之所以說英國派航母過來這個事情有意思，主要是因為英國的派遣行為其實伴隨著一系列的法律動作，激活了冷戰時期英國和亞太地區多個國家簽訂的系列國際協議，這是標準的戰爭之前的法律準備工作。英國作為一個老牌世界霸主，做任何決定之前都很有章法，尤其是法律和外交準備。那么這次英國到底啟動了哪些法律條款呢？

在朝鮮戰爭中，美國打著聯合國旗號組建了所謂的“聯合國軍”，而朝鮮戰爭只是簽訂了停戰協議，并未簽署終戰協議，因此這個“聯合國軍”并未在戰后解散，而是從1950年一直延續到現在。這個由聯合國安理會84號決議授權成立的聯合國軍，由于需要駐守在韓國作為前線部署，同時還需要以日本作為后方支援基地，于是制定了一攬子《朝鮮聯合國軍地位協定》，這一地位協定等于所有聯合國軍組成國跟日本、韓國簽訂的《部隊地位協議》（英文：status of forces agreement ，簡稱SOFA）

SOFA在國際法中是一個常用的協議概念，指東道國和一個外國在該國派駐軍隊之間的駐軍法律協議，它確立了在東道國駐扎的外國軍事人員的權利和特權。這個解釋聽起來有些拗口，其實簡單來說就是，A國軍隊因為某個原因，要長期駐扎在B國，SOFA并不是AB國之間關于為什么要在當地駐軍的國際協議，而是約定這些駐扎人員在當地可以干什么以及具體問題應該由誰來管轄的協議。根據國際法，SOFA的地位不同于軍事占領，也不等同于軍事同盟的結盟文件。SOFA主要是規定與軍人、財產有關的法律問題，包括諸如入境和出境，稅收、負債，郵政服務，以及刑事犯罪和民事糾紛的管轄權。

由于SOFA這個簡稱跟英語沙發是同一個字，因此這個協議又被法學界戲稱為“沙發協議”。雖然沙發協議并不決定駐軍意向，以及具體軍事指揮和作戰問題，但由于規定事無巨細，所以，如果兩國此前沒有這個協議，談判往往是曠日持久的，尤其是日本這種民主政體，一旦涉及具體地區事務，要通過新的沙發協議決策流程很漫長。然而，由于朝鮮戰爭時期訂立的一攬子沙發協議并未失效，英國作為當時的主要參戰國，現在依然能在橫須賀、長崎及沖繩等駐日美軍設施駐防和接受補給，沒有任何法律障礙。

2019年6月5日，英國樸茨茅斯，老兵乘坐伊麗莎白女王號航母參加紀念諾曼底登陸75周年的活動

另一個被英國激活的條約是冷戰中制定的五國聯防協議（Five Power Defence Arrangements簡稱 FPDA），這是由澳大利亞、馬來西亞、新西蘭、新加坡和英國簽署的共同防務協議。這個協議制定的目的是英國拉著澳新共同協防新加坡和馬來西亞。FPDA在1971年簽署，但是導致這個協議出臺的原因，其實是印尼在1960年代奉行區域擴張主義，對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發動秘密戰爭。盡管在英國軍隊的協助下，新馬成功抵御了印尼非正規武裝的入侵，但英國政府決定在1971年從東南亞全面撤退，并且解散設立在新加坡的英國遠東司令部。為了避免因英軍撤退而導致新馬被強鄰再次入侵，5個國家決定簽署FPDA作為英軍撤退后的安全保障，以震懾潛在對手。由于協議主要事關新馬兩國，所以這個協議又被稱為“榴蓮公約”（Durian Pact，馬來西亞盛產榴蓮）。

在榴蓮公約的制度安排下，澳大利亞繼承了一部分英國遠東司令部的權責。新馬空軍的綜合防空系統（IADS）控制著兩國的空防安排，包括指揮戰機、地面防空設施和空軍導彈武器，這個系統的指揮官由澳大利亞皇家空軍的一名準將擔任，英國和新西蘭空軍則派出支援小組策應。總之，一旦進入新馬的防空勢力范圍，5個國家的空中力量將會由這名澳大利亞空軍將領指揮。從1971年開始，澳軍已成為東南亞事實上的空中霸主，因為新馬的空中力量等于其他東盟國家的總和，是當地最強大的空中聯軍。榴蓮公約簽訂時并沒有明確指出針對印尼，也沒有訂立作廢日期，雖然現在印尼已經不再對新馬安全構成威脅，但英國可以根據協議隨時重返南海，在新馬駐防。

可以看出，英國在選擇航母基地和南海行動時，已經有了非常清晰的法律路徑，只需要喚醒已經存在的沉睡協議，就可以解決從航母基地到普通士兵通郵等各種層面的法律問題。這是需要注意和警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