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防大學政治學院 解曉雷
軍事法院審理民事案件一直遭受學者爭議,隨著軍隊全面停止有償服務,依法治軍、從嚴治軍深入推進,軍事司法領域進行了深刻變革,軍事司法機關的職能使命進行了重塑,對新時代軍事法院審理民事案件進行現實剖析具有重大的理論與實踐意義。
軍事法院審理民事案件至今,不斷有學者對軍事法院審理民事案件的合法與否、存廢與否進行爭論。
贊成的理由主要包括:一是軍事法院審理軍內民事案件并未超出法律規定的職權范圍。目前我國尚未出臺《軍事法院組織法》,對軍事法院的職權沒有明確規定并非不可探索和實踐,在軍事法院的職能還沒有以法律形式確定下來之前,對軍事法院審判活動的實踐總結都應當是合法的。二是軍事法院審理民事案件產生了積極作用。軍事法院受理民事案件有利于化解軍內矛盾糾紛,制止民事違法行為和防止矛盾激化,妥善解決歷史遺留問題或疑難棘手問題,及時發現部隊建設和管理教育中的問題和薄弱環節,提高部隊管理水平[1]。三是軍事法院受理民事案件具有可行性。軍事法院組織體系健全,軍事法官的審判業務素質已有較大的提高,而且從軍事法院開始試辦軍內經濟案件起,已經積累了審理民事案件的一定經驗[2]。
否定的理由主要有:一是軍事法院民事審判授權不合法。最高人民法院授權軍事法院民事審判權違反憲法和法律,對某一國家機構的組織和職權進行規定是立法法的范疇,需要由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通過立法的形式予以確認,最高人民法院直接以授權的方式賦予軍事法院管轄民事案件不符合立法法規定。二是不符合設置軍事法院的初衷。設立軍事法院是從軍人職業犯罪具有特殊性考慮,需要有一個專門機構對違反軍職的犯罪案件依法進行審理。軍事法院的專門性是指案件性質的專門性,而不是訴訟主體的專門性,與軍人職責無關的行為不具有特殊性,不屬于專門案件,也不應由軍事法院審理[3]。三是難以保證必要的程序要求。軍事法院人員編制少,還要從事大量審判工作以外的法制教育、維權服務、法律戰和參加部隊中心工作等職能任務,真正用于審判的力量十分薄弱,導致立、審、執分離機制無從適用,在某些時候連落實民事訴訟的程序要求都難以保證,如當案件發回重審或審理再審案件時另行組成合議庭的人員不夠等問題。四是不符合國際通用做法。從各國司法實踐看,除我國和俄羅斯等個別國家外,世界絕大多數國家的軍事法院都沒有民事管轄權,有關民事案件均由普通法院審理。
國防軍隊改革以來,軍事法院管轄制度也由隸屬制改為區域制,管轄制度的改革使軍事法院的管轄范圍更加科學合理,但同時由于多種原因的客觀存在,軍事法院審理民事案件仍存在一些問題。
從軍事法院審理民事案件的實踐來看,軍事法院審理民事案件帶來了一系列難題。軍隊當事人的訴權行使、舉證責任的承擔與實施、訴訟費用的繳納、訴訟代理活動和法律援助制度的落實等都面臨一系列問題,這些問題制約了軍事法院審理民事案件的質效。
從近些年軍事法院審理的民事案件類型來看,主要包括:離婚糾紛、借貸糾紛、相鄰關系糾紛、健康權糾紛、買賣合同糾紛、醫療損害責任糾紛、勞動合同糾紛等。這些案件類型大多與官兵個人及其家屬的個人利益有關,與國防軍事利益往往沒有直接的關系。
從民事訴訟的程序制度的適用來看,我國民事審判工作實行以合議制為主、獨任制為輔的審判制度。立、審、執分離的司法改革在地方人民法院已經完成,但軍事法院由于人員編制的原因,很難保證立、審、執完全分離,尤其在案件被發回重審時、申請回避、審理再審案件時,甚至有時會遇到連合議庭人員組成都不完整的尷尬處境。
地方人民法院機構設置健全、人員編配完整、法官素質高、司法改革徹底、司法信息化水平程度高,為公正高效地審理涉軍民事糾紛提供了可能。如有學者所言,軍隊內部和外部的民事案件在本質上并無區別,處理原則一致,處理軍隊內部發生的這類糾紛不需要也不應該另行處理[4]。
從糾紛的性質本身來看,軍事社會關系要求至少有一方主體是代表國家軍事利益的軍事主體,該軍事主體的活動以維護和實現國家軍事利益為目標[5]。軍事法院受理的民事案件類型是一方或者雙方軍人主體的民事案件,本質上仍然屬于民事糾紛,其審理的案由主要有離婚糾紛、借貸糾紛、相鄰關系糾紛、健康權糾紛、買賣合同糾紛、醫療損害責任糾紛、勞動合同糾紛等。這些案件類型與地方人民法院受理同類型的案件本質上沒有太大的區別,同時與國家軍事利益無關或不直接、密切相關,因此完全可以由地方人民法院審理。
在法院內部的部門設置方面,多數地方人民法院按照案由分別設置了不同的庭室,根據不同的庭室分別受理不同類型的案件,且受理的案件數量遠超軍事法院受理的案件數量,地方人民法院法官在某一業務領域往往具有豐富的辦案實踐經驗,具有很強的專解決糾紛的能力。此外,地方人民法院司法改革比較徹底,立、審、執已經完全分離,專業化分工已經很成熟,各個部門分工配合,能夠更加專業有效地解決糾紛。
從糾紛解決的效果來看,使糾紛公正高效地得以解決是當事人最殷切的希望。地方人民法院辦理民事案件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均能在審理期限內審結,而軍事法院由于人少事多,時有延長審限的情況發生,不利于糾紛快速審結。另外,法官終身責任制、庭審公開、裁判文書上網一系列制度實施以來,地方法院辦理民事案件受到人為干預的可能性越來越小,結果的公正性也符合當事人的期望。
鑒于軍事法院已經審理民事案件多年,在過去的歷史時期毫無疑問發揮了積極的作用。在新時期國防軍隊改革的大背景之下,服務備戰打仗、維護國防軍事利益是軍事法院的主責主業,軍事法院應當逐漸將與國防軍事利益無關的民事案件從軍事法院分離出去,使軍事法院回歸刑事審判本位。
從軍事法院受理民事案件的歷史背景來看,當年軍事法院受理民事、經濟案件的起因,既有當時軍隊參與經商大量糾紛出現而亟待訴訟解決等歷史原因,也受到各級“無事故、無案件”指導思想的影響。[6]另外加上各軍事法院辦理的刑事案件數量減少,擴大管轄范圍,提高軍事法院在政治機關的地位和作用,提升各級領導關注軍事法院的需要。隨著軍隊全面停止有償服務,刑事審判工作必將成為軍事法院審理案件的重頭戲,民事案件必將大幅度減少,軍事法院也完成了改革重塑,職能使命更加清晰明確,軍事法院已經漸漸失去受理民事案件的條件。
從軍事法院的職能任務來看,軍事法院是根據憲法的規定而設立的,是因為軍人職業犯罪具有特殊性,即案件性質的專門性,需要專門的審判機構對違反軍人職責的特殊犯罪案件依法進行審理[6]。服務備戰打仗、維護國防軍事利益的職能定位要求軍事法院應當審理與侵害國防軍事利益直接有關的軍職罪為主責主業。新時代隨著依法治軍、從嚴治軍深入推進,軍事任務日益多樣化,加大對危害國防軍事利益犯罪的懲戒力度,強化軍人違反職責罪審判與實踐應用的研究,統一軍職罪案件的裁判尺度和裁判適用規則,日益為軍事司法實踐所需,亟須抽調精干力量應對新挑戰、新任務。軍事法院如果繼續審理與國防軍事利益不直接相關的民事案件勢必分散軍事法院有限的人員力量,最終影響軍事法院服務備戰打仗、維護國防軍事利益的工作質效。
從審理民事案件的要求來看,毫無疑問隨著民事法律法規制度的日益完善,當事人希望民事糾紛能夠更加專業化、精細化、高效化地予以解決處理,在這種情況下,對案件審理的分類更加細化,對專業審判法庭的職能和定位不斷強化,按照現有軍事法院的人員編制力量繼續審理民事案件顯然已經力不從心。
綜上筆者認為,軍事法院審理民事案件的條件已經逐漸在消失。改革并非一蹴而就,當前情況下軍事法院應當縮小民事案件的審判范圍,具體是將管轄范圍限定為涉及機密級軍事秘密以上的民事案件類型由軍事法院管轄不變,其他案件類型交由地方人民法院管轄。待條件成熟時,即地方人民法院受理涉軍民事案件積累了豐富經驗,對涉及國防軍事秘密的民事案件探索出絕對安全、切實可行的經驗做法和制定出健全完善的審判制度時,再將所有涉軍主體的民事案件全部交由地方人民法院管轄,最終使所有涉軍民事案件從軍事法院的職責范圍中徹底分離,使軍事法院真正回歸維護國防軍事利益的職能本位之中,全面服務備戰打仗,為強軍興軍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