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這事太傻了,真不適合咱們中國人。其實你喜歡誰,只要經常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說話,人家要是也愿意搭理你,你就再找機會約人家看電影、看演出、逛書店買個參考書什么的就算約會了,這多自然。可嘆的是,我們都是看著日本少男少女漫畫長大的,結果就有些尷尬的故事可以講。
高二那年,有一天晚上,我正在自己房間里寫作業,我媽喊我說有電話找我。我拿起聽筒(我房間里有個自己的電話機,與父母同用一條線路),聽我媽那邊掛了電話,我說:“喂,我是祁又一。”對方是個女孩,就跟沒聽見我說什么似的怯怯地問:“你是祁又一嗎?”
我被這語調驚著了,難道,這就是漫畫里經常出現的、帶有聯絡感情作用的、傳說中神秘的傳情電話嗎?
我極力掩飾住內心的激動,說:“是我,你是誰啊?”
“你先別管我是誰。”對方猶豫了一會兒說,“你現在是一個人嗎?你爸媽沒在身邊吧?”
我說:“沒有,我在自己房間呢。”
她說:“我喜歡你,想和你交朋友。”
我想都沒想就說:“行啊,你是誰啊?”
她猶豫了片刻:“真的可以嗎?”
她這么一問,我有點生氣,覺得她在耍我似的。我上高中的時候和班主任關系處得很僵,每天課業負擔很重,我的成績也不突出,打籃球連班隊都打不上主力,女朋友顯然沒有。忽然有個莫名其妙的電話打進來,說喜歡我,而且還不告訴我是誰,我自然而然地覺得,她那邊肯定有一堆女同學,翻開電話本打開免提挨個兒打,看看哪個男生反應最搞笑……我一時語塞,把電話掛了。
過了一會兒,電話又打過來,我想也沒想拿起來就說:“你有病吧?!”
這話一說完,我覺得自己失態了,她那邊要是真有一群女孩準備瞧我的笑話,人家就不會再打過來了。我們都沉默了一會兒,我正想道歉,那邊說:“我注意你很久了,我真的挺喜歡你的。”

唉!如今十幾年過去了,我的手機就放在電腦邊上,這會兒要是有個女孩打電話過來跟我說一樣的話該多好啊。孤注一擲的告白恐怕只能發生在不成熟的高中生身上,而且還得是“日劇看太多綜合征”患者。可是,不成熟和犯傻真的自有其魅力。如今我也算個成熟的人了,看看周圍的人,包括我自己,我都覺得是不是有點太小心翼翼了,沒人犯傻,只有太多的試探、彬彬有禮、互不侵犯。跟青春年少那會兒相比,成年人的世界真的少了點可愛和有趣。
我說:“你長得怎么樣?”
“不太難看。”她說,停頓了一下又說,“其實,我覺得吧,我長得還不錯……”
我說: “ 你是我們學校的嗎?”
答曰:“是的。”
我說:“你幾年級的?”
答曰:“高一。”比我小一屆。
我說:“我認識你嗎?”
答曰:“認識。”
我說:“你到底是誰啊?”
她說:“我是……你先說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嗎?”
我說:“你不告訴我你是誰,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愿意和你做朋友。”
她說:“不行,你得先答應我,我才能告訴你我是誰。”
活該我一輩子交不到女朋友,也不知道我哪根筋不對,居然說了后面一段讓我悔恨終生的臺詞。
我居然開始教育她,說:“咱們都還小,而且我明年就高考了,我就算跟你交朋友又能怎么樣啊,我也沒時間陪你玩兒,天天一堆考試卷子得做呢。”
對方聽完,一陣黯然,說,也是。我們互道珍重掛了電話。到最后我也不知道她是誰!剛掛了電話我就意識到自己犯傻了,正在以頭抵墻之際,我媽推門進來,滿面春風地端來一盤水果:“唉,我兒子真是太乖了!”
驚愕片刻之后,我在心中默默地說了臟話,原來剛才的電話,我媽一直在別的房間舉著聽筒全程竊聽。
再說一遍,真的好希望這會兒手機響起,一樣的臺詞再次上演,一個陌生的女孩對我說:“你好,我現在用的是公用電話,我喜歡你好久了,想和你交朋友。但是咱倆不但認識還是熟人,所以我先不告訴你我是誰。你聽我聲音猜猜,就算猜出來了也不許說出去,不許告訴別人,不許告訴我,你又沒證據說肯定是我對吧?我真的喜歡你,你愿意和我處朋友嗎?我長得挺好看的!很可能就是你在心里默默以為的那一位。”
啊,要是能有這么個電話打來就太可愛了。
其實上高中時我并不顯眼,我暗戀的女生肯定比暗戀我的女生多好幾倍,究竟有沒有告白過呢?真的忘了,寫情書給人家算告白嗎?每天中午在人家教室門口徘徊,等人家去圖書館上自習的時候迎上去假裝碰到,然后跟著人家在圖書館并排坐下開始自習,這個算嗎?
最后,讓我們說說最好的中學生告白應該是什么樣的——倔強的我在樓道里擦去眼淚,沖到隔壁班去,扒拉開迎上來跟我說話的A、B、C諸君,直接走到一直不敢與之說話的女同學K面前,她正在那兒抄作業呢,看見我站到跟前愣住了。我心里知道我足夠優秀,就算從來不敢跟她說話,但是她知道我喜歡她,我見過在操場上、樓道里擦肩而過時她偷偷瞧我的眼神,我知道她也會喜歡我。我當著他們全班人的面,大聲地對K說:“我們私奔吧,我賺稿費養活你!我會一輩子對你好,跟我走吧,現在!”
好吧,其實也不算非常完美的告白,為什么高中時沒有這么做一次呢?心里癢癢的,有些遺憾。
張秋偉//摘自《記憶的折痕》,新星出版社,稻荷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