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國,蔡四平,黃 維
(1.長沙理工大學 經濟與管理學院,湖南 長沙410076;2. 湖南工商大學 財政金融學院,湖南 長沙 410205)
構建一種適合本國國情的高校貧困生資助制度,不僅應當綜合考量當前貧困生資助政策的基本狀況,而且需要準確把握貧困生群體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主觀期待。我國高校學生資助規模由2006年的167.29億元增加到2018年的1150.30億元,惠及的大學生從1530.27萬人次增長到4387.89萬人次[1]。大學新生實際可獲得的貧困資助總量和覆蓋范圍均有大幅度提高,但資助制度是否實現了貧困群體的主觀期待卻較少得到關注。相關研究主要從客觀的制度供給視角關注國際經驗的借鑒和制度體系的優化[2-3]、資助需求與獲得的影響因素[4-6]以及貧困資助對大學生發展的影響[7-10],這些研究忽視了高校學生資助制度與目標群體的關系。為了實現“精準資助”的政策目標,必須從政策需求視角分析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主觀期待。福利態度的相關研究為實現上述分析提供了可行的研究框架和分析工具。
福利態度是指人們對社會福利最基礎、最根本的理念與看法,是受個體與環境因素影響后形成的對社會福利資源分配的公平與正義及其實踐途徑的觀念、信念及價值觀[11]。通過分析公民的社會福利態度,既能獲取公民對政府福利供給的期待,也能了解公民對社會公平現狀、不同社會群體的沖突狀況以及收入差距大小等社會問題的認知與判斷[12]。大學新生是未來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的生力軍,他們剛從繁重的高中學習階段轉變到目標多元化的大學階段,從擺脫對家庭、父母的依賴而獨立地融入大學校園,他們的福利態度尤為重要。一方面,大學第一年是關乎大學成功最為關鍵的一年,而貧困新生在心理健康和社會支持方面處于弱勢地位,大學第一年的挑戰可能對他們造成更大的威脅[13]。貧困家庭的新生所面臨的經濟壓力也會影響他們對大學的適應程度[14]。另一方面,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不公平、不公正問題存在較強的敏感性。因此,本文利用社會福利態度量表和大規模的隨機調查數據,從個體因素、家庭因素、資助價值觀因素和資助制度因素四個方面,了解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價值判斷、對政府福利供給的態度以及影響其福利態度的因素,從而在政策體系上有效地回應他們的主觀期待和核心利益訴求,以期能為我國制定公正公平的高校貧困生資助政策提供方向。
20世紀70年代以來,由于經濟發展面臨困境,福利國家普遍對社會福利政策進行了較大規模的變革,福利態度的測量成為西方福利經濟學、福利社會學等研究領域的常見議題之一,并發展出許多針對弱勢民眾的國際性測量項目。但是,由于政策議題和研究主題的差異,福利態度的概念使用和內涵上存在多元化的表述,如福利態度、福利國家政策態度、福利應得性、福利意見以及公眾社會福利認知等[15],并未取得完全共識。從西方國家的福利制度實踐來看,福利從來就未曾被確定為不變的事物,事實上福利最穩定的特征也許就是其含糊性[16]。人們對福利態度比較認可的共識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方面,福利態度是公民或群體所擁有的關于福利制度的價值體系,即如何看待福利制度、福利制度的政府責任觀、獲得福利的正當性等問題。其中,福利制度的政府責任觀,即政府承擔的福利責任是福利態度的核心,社會福利供給通過國家機制可以最大限度地加強和擴大[17]。另一方面,公民接受福利的權利和政府提供福利制度的責任呈對應關系,即福利態度不但能反映個人對政府福利責任的個人期待與訴求,而且能夠評估具體層面福利政策的現狀與未來發展。
借鑒已有研究成果,本文將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界定為大學新生以支持或不支持的方式對高校貧困生資助中的政府福利供給的情感認同度,分別從以下三個分析視角展開。
自我利益假設(self-interest hypothesis)認為,公民對社會福利的態度與其個體自身所屬的社會階層有著直接的對應關系,具體表現在經濟收入較高或處于優勢地位的社會階層更加傾向于認同經濟個人主義(economic individualism)的觀念,即每個人都應該對自己的福利負責,個人福利是個人努力工作的結果,他們較少關注甚至反感政府的社會福利政策;而那些處于弱勢地位、更依賴福利政策的社會階層和群體,例如女性、失業者或低收入者等福利政策的接受者更加傾向于認同社會政策是造成個人福利差異的原因,傾向于主張政府積極實施福利政策[18]。由于在經濟利益、政治地位和享有社會資源等人口特征和社會經濟地位方面的差異,群體會形成對政府福利供給的不同態度[19]。相關研究發現,年齡、受教育程度是影響公民社會福利態度的重要因素,但這兩個變量對大學新生群體沒有顯著的差異。依據自我利益假設,本文主要關注大學新生性別和家庭經濟社會地位的差異對福利態度的影響。相較于男性,女性對我國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要更加積極,這是因為女性雖然在我國高等教育參與和入學機會上處于弱勢地位,但在學業表現上更佳,因而更有可能成為各項貧困生資助的接受者[20]。第一代大學生(父母均未接受過四年制本科教育)、高校認定的貧困生常用于衡量大學生個體的弱勢地位,更有可能成為貧困生資助的接受者,依據自我利益假設,都有可能對其福利態度產生影響。
我國大學新生實際能夠申請的資助項目主要是助學金和助學貸款,都要求政策對象是家庭經濟困難的學生,且須經過當地政府和高校的認定,家庭非貧困的新生不應獲得貧困生資助。故有必要將家庭因素納入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分析框架之中。
基于自我利益假設,本文提出研究假設:
假設1:性別、是否為第一代大學生、是否為高校認定的貧困生等個人因素顯著影響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
假設2:大學新生的家庭因素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有顯著影響。
制度因素是影響公民社會福利態度最重要的情境性因素,福利體制會影響公民對政府福利提供的支持度[21]。圍繞埃斯平-安德森提出的三種福利體制類型,相關研究集中在福利態度的跨國比較研究,發現公民對福利制度的再分配政策的支持度會隨福利體制從社會民主主義、保守主義以及自由主義呈現遞減的趨勢[22]。受到埃斯平-安德森福利體制類型劃分的影響,東亞福利體制也成為公民福利態度跨國比較研究中的熱門議題。大多數研究者所指的東亞福利體制是中國臺灣地區、日本、韓國、中國香港地區和新加坡五大經濟體[23]。
但是,相關研究并未探討同一福利體制下不同的制度因素是否會對個體的福利態度產生顯著影響。研究顯示:目標群體如果充分、透徹地了解福利政策的相關信息,就會更加傾向于認為福利供給應當由政府提供,故政府的政策宣傳可以影響公眾認知,降低改革阻力[24]。2007年以來,我國政府已經意識到政策宣傳在學生資助工作中的重要作用。教育部每年都會在高考錄取前夕專門下發文件,要求高校在給被錄取大學生寄送通知書時,要人手一份《高等學校學生資助政策簡介》等資助政策宣傳材料。大學新生如果要申請助學貸款,須提供申貸材料,經縣級資助中心認定后,經辦銀行才會發放助學貸款。政府和高校助學金的實施過程大致可以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教育部通過省級教育行政部門分配國家助學金指標至高校;第二階段,高校會在大學新生入學后一個月內對其進行貧困生認定,再將上級政府下達的國家助學金指標和校內助學金指標分解到院(系)、專業和班級,最后綜合使用貧困排序、班級評議的方式來確定獲得助學金的大學新生。貧困新生最終能否獲得助學金,不僅取決于實際的資助需求,還取決于所在班級評議的“貧困排序”。顯然,大學新生如果要獲得助學貸款或助學金,則必須通過各種方式真正知曉高校貧困生資助政策,在實際申請過程中,也必須與相關機構和經辦人員打交道,都會使他們對貧困生資助產生不同的情感認同度,從而影響其福利態度。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研究假設:
假設3:是否能獲得經濟資助顯著影響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
有學者認為,一些社會經濟地位處于優勢階層的公民也會認同政府再分配政策,在這點上自我利益假設在公民福利態度的形成機制上缺乏有效的解釋力[25]。在某一特定國家的福利體制下,公民通常具有相同的文化傳統和歷史背景,享有共同的福利文化和價值觀念。這些社會價值觀念會內化在他們的福利態度中,從而對福利供給的支持和認同產生重要影響,這也是不同福利體制下的公民福利態度存在差異的重要原因[26-27]。在我國,許多研究也證實社會價值觀對公民的福利態度有重要影響。畢天云(2005)[28]認為,福利文化是影響社會福利制度的一個重要參數,也是解釋不同福利制度(模式)差異的關鍵變量,韓央迪和張瑞凱(2017)[29]發現農民工群體對政府的福利責任表現出較高的認同度,且發現以個體自利模型、主觀視角和意識形態等變量對不同的福利態度問題的影響存在大小和方向上的差異;萬國威(2015)[30]通過對中外弱勢群體的社會福利態度的探討,發現中國大陸本土化的社會福利態度有“強訴求性”與“弱保障性”的二元特征,社會福利態度與東亞福利體制的福利供應特點相吻合,且在形成方面主要以個體資本因素為主,與福利獲取因素的關聯度較低。劉繼同(2004)[31]發現大學生和研究生都認為社會福利的目標是保護弱勢群體和消除貧困,北京地區大學生的社會平等觀念強烈,社會公平觀念相對較弱。
上述研究主要側重于公民或某一特定群體的社會價值觀是如何影響其福利態度的,并未涉及對貧困生的資助價值觀。一定的價值觀念總是置于一定的社會文化環境之中的,人們需要回答和解決“為何提供福利”“福利應該給誰”等屬于社會福利的價值觀念問題[28]。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具有非常長的高等教育精英化的歷史,“免費+人民助學金”是高等教育財政和資助政策的顯著特征,公民接受高等教育不僅不需要交費,政府和高校還提供助學金,政府對高校貧困生資助領域的全面介入成為我國1949—1997年高等教育入學者的共同記憶。盡管我國從20世紀末開始“收費+貧困生資助”的高等教育大眾化進程,但資助價值觀,尤其是政府應通過一系列資助政策擴大弱勢群體的高等教育參與和入學機會的觀念,促使大學新生形成與貧困生資助供給主體責任范圍相關的一系列知識與看法。這些知識與看法嵌套在“免費+人民助學金”的歷史發展脈絡中,具有內在或邏輯上的穩定性,從而影響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情感認知度。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研究假設:
假設4:資助價值觀顯著影響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
1.結果變量。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是本文的結果變量。人類社會的福利發展史是在不斷回答“4W1H”問題中形成和發展起來的[32],包括:為何提供福利(why)、給誰提供福利(whom)、誰提供福利(who)、提供何種福利(what)、如何提供福利(how)?本文在“4W1H”基礎上,增加了“1W”——福利制度在社會政策中如何定位(where)?從而形成“5W1H”的框架。由此,本文建構了《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量表,共6個維度,為何提供福利(why)采用“貧困資助的權利認知”維度;從“政府的資助責任”視角來測量福利制度在社會政策中的定位(where);利用“貧困資助分配對象偏好”來測量給誰提供福利(whom);利用“貧困資助主體偏好”來測量誰提供福利(who);通過“貧困資助供給內容偏好”來測量提供何種的社會福利(what);通過“貧困資助供給方式偏好”來測量如何提供福利(how)。
《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量表為李克特5點量表,按照變量賦值越大,表示大學新生越認同的順序(1=非常不認同,2=比較不認同,3=中立,4=比較認同,5=非常認同),將負向得分的題項進行正向轉化,并對所有題項的答案進行賦值。各維度得分是相關題項得分的加總,分值越高表示大學新生對這一維度的態度越積極,得分越低表示對這一維度的態度越消極。福利態度總得分為6個維度分值的加總分,最高分為70分,最低分為14分,分值越高代表福利態度越積極,越低表示福利態度越消極。
本文采用Stata 13.0進行數據處理,在正式調查之前對《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量表進行了預調查,結果表明量表的信度和效度均符合正式調查的要求。信度上,量表及其每個題項的Cronbach ɑ系數均大于0.70。一般而言,Cronbach ɑ系數大于0.70即滿足統計分析的要求[33];效度上,量表的KMO值為0.79,p值為0.00,Bartlett球形檢驗達到顯著性水平,可以通過因子分析綜合為4個因子,且累計方差貢獻率為49.18%,屬于可接受的范圍,量表具有可靠的效度。
2.控制變量??紤]到大學新生的同質性較強,本文選取年齡、民族、戶口類型、家庭所在地、學校層次五個變量作為控制變量,年齡為連續變量,民族、戶口類型為虛擬變量。依據國家統計局的經濟社會發展標準,本文將大學新生的家庭所在地分為東、中、西部;依據學校招生錄取分數線,將學校層次劃分為一本(重點本科)、二本(普通本科)、三本(獨立學院),為分類變量。
3.自變量。自變量包括個體因素、家庭因素、制度因素和資助價值觀因素。依據研究假設,個體因素包括性別、是否為第一代大學生、是否為高校認定的貧困生三個變量。家庭因素包括家庭文化資產、經濟收入和父親受教育年限三個變量。參照馮仕政等人關于首都大學生成長跟蹤調查的研究,共“有專門用來學習的書房;訂閱或經常購買報紙/雜志;百科全書、辭海、辭典或工具書;超過50本書籍(不含課本或教輔材料);屬于您自己的臥室;屬于您自己的書桌;可以使用的互聯網;古典或經典文學著作;詩歌集;藝術品”10個題項,1表示是,2表示否,各題項分值相加,得分越高,表示家庭文化資產越高。家庭經濟收入由大學生自評,由于家庭收入差異過大,對其取對數。父親受教育年限按未上過學(0年)、學前班/幼兒園(1年)、小學(6年)、初中(9年)、高中(12年)、大學專科(15年)、大學本科(16年)、研究生(19年)及以上進行計量,屬于連續變量。制度因素由大學新生是否獲得助學金或助學貸款進行測量。資助價值觀因素包括:您認為對大學生的經濟資助和自己有關嗎?窮人和富人之間的差距越大是越不公平的;貧困大學生問題主要是由社會問題造成的;當前對大學生的經濟資助政策是令人滿意的。第1題采用是或否回答,第2~第4題采用李克特5點量表,賦值從1~5表示從非常認同到非常不認同的變化程度。
2016年6月,課題組在湖南省隨機選擇了9所本科學校和高職學校為樣本高校,按學號從樣本高校每個院系、每個專業中隨機抽取30%的大學一年級學生進行預調查,共獲得2763份有效樣本,修改后的量表滿足正式調查的要求。正式調查采用“湖南高校大學生發展”第一輪問卷。調查時間為2016年11月至12月,課題組由長沙理工大學、湖南師范大學、比利時魯汶大學的教師和研究生組成,在預調查和正式調查階段,課題組的問卷調查員進行過多次培訓和研討,熟練掌握相關的調查技能。課題組按照PPS的原則,從湖南省41所普通本科高校中隨機選取了22所作為樣本高校,并從樣本高校的每個院系、每個專業隨機抽取20%的樣本,由學工部門組織樣本學生到指定教室現場填寫問卷。調查共發放主問卷16806份,回收有效問卷16635份,主問卷有效率為98.98%。主問卷填寫完畢后,課題組從問卷的有效樣本中隨機抽取13%的學生填寫附加問卷《大學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共發放附加問卷2184份,回收2031份,剔除2份存在較多空缺值、無效值的問卷,實際有效問卷2029份,附加問卷有效率為99.90%,調查樣本的描述性統計見表1。非經特別說明,文中所用數據均來自作者調查。

表1 調查樣本的描述性統計表

續表
本文首先測量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的6個維度分布。再次,將控制變量、個體因素、家庭因素、制度因素、資助價值觀因素依次納入多元線性回歸模型中,驗證研究假設是否成立,以了解大學新生對貧困生資助的價值判斷、對政府福利供給的態度以及影響其福利態度的因素。
根據萬國威(2014)[34]的研究,如果公眾對某項政策的福利態度得分超過滿分的50%,則表明公眾更贊成由政府通過一系列再分配的措施解決福利政策問題。依據“5W1H”框架,本文計算出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得分43.13分,比滿分(70分)的50%(35分)高8.13分,說明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持有積極的態度,總體上傾向于政府要在貧困生資助制度中發揮更加積極的角色。以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為結果變量,將控制變量、個體因素、家庭因素、制度因素、資助價值觀因素為自變量,依次納入多元線性回歸模型中,建立5個影響因素模型。模型一為控制變量模型,模型二為控制變量—個體因素模型,模型三為控制變量—個體因素—家庭因素模型,模型四為控制變量—個體因素—家庭因素—制度因素模型,模型五為控制變量—個體因素—家庭因素—制度因素—資助價值觀因素模型。1 表2 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的影響因素模型 由表2的模型一,戶口類型在0.05的顯著性水平上影響其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與城市戶口的大學新生相比,農村戶口的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要高0.45分。但是,隨著個體因素、家庭因素、制度因素、資助價值觀因素的加入,戶口類型不再顯著影響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 模型一中,學校層次對福利態度的影響不顯著。但在模型二中,學校層次為二本院校結果變量在0.1的顯著性水平上有負向影響,比三本院校大學新生的福利態度得分低0.49分,模型三、模型四、模型五都顯示學校層次在0.1的顯著性水平上對大學新生的福利態度有負向影響,分別比三本院校的大學新生福利態度得分低0.48分、0.47分、0.47分,這可能是由于三本院校較少獲得政府的財政補貼而收取的學費水平較高,大學新生需要繳納的學習費用較高,相應增加了對經濟資助的需求。 在控制年齡、民族、戶口類型、家庭所在地、學校層次的影響后,模型二考察了個體因素對結果變量的影響。在模型二中,女性大學新生對結果變量在0.01的顯著性水平上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較男性大學新生的高0.55分。在模型三、模型四、模型五中,這一因素依然在0.01的顯著性水平下影響結果變量,分別比男性大學新生高0.55分、0.54分、0.53分。根據Jaeger(2006)[35]的研究,女性更加傾向于成為福利的接受者,更傾向于認同國家福利,這與本文的研究結論相一致。在模型二中,第一代大學生也顯著影響結果變量,比非第一代大學生的福利態度高0.44分,在模型三加入家庭因素后,第一代大學生比非第一代大學生的福利態度高0.63分,顯著性水平和影響程度較模型二增加。模型四引入制度因素后,第一代大學生比非第一代大學生的福利態度高0.63分。模型五顯著性水平下降,但仍比非第一代大學生的福利態度得分高0.53分。這是由于非第一代大學生的家庭經濟社會地位較高,更有能力滿足自己的經濟需要,對貧困資助的需求甚少,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得分也較低。 在模型二中,高校認定的貧困生在0.01的顯著性水平上正向影響結果變量,比非高校認定貧困生高0.71分。納入家庭因素后,顯著性水平不變,比非高校認定貧困生高0.69分。在模型四、模型五中,顯著性水平降為0.05,分別比非高校認定貧困生福利態度得分高0.59分、0.48分。這一結果支持研究假設1,與自我利益假設相符,即高校認定的貧困生總體上認為自身處于經濟弱勢地位,更加傾向于政府在高校貧困生資助制度中發揮積極角色。 控制年齡、民族、戶口類型、家庭所在地、學校層次以及個體因素的影響后,模型三考察了家庭因素對結果變量的影響。與以上分析不同的是,這三個自變量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福利態度均無顯著影響,與研究假設2不符。可能的原因在于個體因素和家庭因素具有較強的同質性,個體因素中的是否為第一代大學生和是否為高校認定的貧困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家庭因素中的變量,從而減弱了家庭因素的解釋力。 控制年齡、民族、戶口類型、家庭所在地、學校層次以及個體因素、家庭因素的影響后,模型四考察了制度因素對結果變量的影響。在模型四中,獲得貧困生資助在0.05的顯著性水平上正向顯著影響結果變量,與未獲得貧困資助的大學新生相比,獲得貧困資助的大學新生的福利態度要高0.65分,研究假設3獲得支持。獲得過助學金或助學貸款的大學新生,相比沒有獲得相應資助項目的大學新生,更傾向于認同政府承擔資助責任及提供相應的資助項目,這個結論也符合自我利益假設,即微觀維度(個體層面)上的福利態度會受到自我利益傾向的影響。經濟上最貧困,因而最可能從福利項目受益的人最認同這些福利收益[36]。 控制年齡、民族、戶口類型、家庭所在地、學校層次以及個體因素、家庭因素和制度因素影響后,模型五考察了資助價值觀因素對結果變量的影響。在模型五中,傾向于認同“大學生經濟資助與自己有關”的大學新生在0.01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影響結果變量,且要比傾向于不認同這一觀點的大學新生高0.66分。 更傾向于認同“貧困大學生問題主要是由社會造成的”的大學新生在0.001的顯著性水平上負向影響結果變量,要比更傾向于不認同這一觀點的大學新生低0.39分。本文認為,越傾向于認同“貧困大學生問題主要是由社會問題造成的”的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越消極。但是,本文沒有發現資助價值觀的另外兩個題項對結果變量有顯著影響,研究假設4得到部分驗證。 大學新生是高校貧困生資助的重要參與主體,關注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及其影響因素具有非常重要的政策價值。作為一項重要的社會政策,高校貧困生資助政策涉及面廣、受益人口較廣,但從微觀個體層面上分析目標群體對具體社會政策的福利態度及其影響因素在國內外還較少受到關注。本文借助“5W1H”框架構建相應的福利態度量表,基于2016年湖南省的隨機調查數據,探究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及其影響因素,得到的結論主要有: 第一,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總體上傾向于“混合福利模式”的制度設計,這與我國高校貧困生資助改革的目標模式是一致的。大學新生既認同政府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責任,也認同個人、家庭、大學的責任,政府、個人、家庭、大學、社會組織等共同構成了高校貧困生資助福利提供的多元主體。在權利認知方面,大學新生認同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社會公正理念,認為獲得資助是大學生應有的權利。在政府資助責任上,他們支持“助貧”應當優先于“獎優”。在資助供給主體選擇方面,大學新生認為政府應該為個人提供高等教育參與的責任,但是,他們認為個人和家庭也應承擔比較大的福利責任,對個人和家庭的期待甚至高于對政府的期待。在對資助分配對象上,大學新生認同普遍性原則。在資助供給方式上,大學新生普遍贊同“低學費+低資助”,但在資助供給內容上,他們對于直接現金資助沒有明顯的偏好,而是傾向于支持政府提供勤工助學、學費減免等非直接現金資助,說明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福利態度持矛盾心態。 第二,關于福利態度的矛盾心態,有學者認為這是一種務實主義的思維方式[37]。本文發現,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也符合務實主義的思維方式。雖然他們認同個人與家庭的福利責任,但是,當個人與家庭的福利責任不能有效發揮功能時,則認為需要政府保障福利權利并充當“守護人”。至于其他維度方面看似矛盾的選擇,是因為他們認為高校貧困資助政策應該整合考量政府財力、資助性質、貧困類型等諸多因素而定,而不能僅憑目標群體的主觀期待而定,這些都是務實主義思維方式的體現。 第三,控制變量中的戶口類型、個體因素中的性別、是否為第一代大學生、是否為高校認定的貧困生、制度因素中的貧困生資助獲得狀況,以及資助價值觀因素均對大學新生高校貧困生資助福利責任態度有顯著影響,表明大學新生群體的多元化,對高校貧困生的福利依賴現象存在一定的個體、政策和心理方面的差異。 基于上述研究發現,可以得到如下四個方面的政策啟示: 第一,高校貧困生資助優化不但應當注重實現“精準資助”目標的實現,而且需要強化目標群體對該制度福利態度的主觀評價,這樣才能夠實現資助資源的配置與福利可及性之間的有機整合。當前,政府和高校在實施貧困生資助政策的過程中重視資助資源的優化配置而相對忽視目標群體的福利訴求,使得許多資助項目難以符合目標群體的心理預期,政府需要強化作為福利接收方的目標群體的主觀評價,在此基礎上進行更為合理的政策設計。 第二,大學新生對于政府推動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責任具有較高的情感認同度,政府一方面適度擴大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責任范圍,以保障高校貧困生維持學習和生活的需要,緩解個體、家庭和社會組織在福利供給上資源不足;另一方面,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在具體項目上表現出情感認同度的差異,這就使得政府要積極關注大學新生在貧困生資助上的優先順序,滿足其最核心的福利訴求。 第三,由于個體因素顯著影響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政府進行政策改革時,也要分人群、分步驟地提高貧困生資助的覆蓋面、可及性及供給程度[38]。應重點關注那些社會經濟地位和自身條件處于劣勢地位以及接受過貧困生資助的弱勢群體的福利訴求,并積極通過政策的調整、變革來回應他們實際的福利訴求。 第四,資助價值觀的影響表明,政府在實現“精準資助”的過程中,不僅需要加大高校貧困生資助政策的宣傳,而且需要更清晰地了解目標群體對相關政策的福利態度,才能滿足高等教育弱勢群體最核心的福利訴求。 以往的研究忽視了高校學生資助制度與目標群體的關系,本研究試圖從政策需求視角分析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主觀期待和核心訴求,期待從大學生這一資助需求主體的視角為我國的高校貧困生資助制度改革建言獻策。本研究也存在一定的研究局限。首先,由于主觀上的福利態度具有復雜性,具體的操作化存在一定的難度。盡管本研究選取了一些人口統計學變量和資助價值觀等作為可能會影響大學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的因素,但解釋度仍偏低,因此本研究可能忽略了一些如學校、社會等因素影響,這也是我們進一步研究的方向。其次,由于大學新生對高校貧困生資助的福利態度較為正向,因變量本身具有較大的同質性,從而在考察影響福利態度的因素的回歸分析中,自變量可以解釋的變異量較小,因此雖然研究呈現的回歸模型均通過顯著性檢驗,但回歸模型的擬合度和解釋力依然不夠理想。最后,所使用數據基于本課題組在湖南省22所高校開展的分層隨機抽樣調查,在外部效度上存在一定程度的欠缺。但是,本研究的樣本來自于全國所有省份,嚴格隨機抽樣保證了必要的代表性。有理由相信,即使增加更多的省份,本研究的結論和發現依然具有穩健性。
(一)控制變量的影響
(二)個體因素的影響
(三)家庭因素的影響
(四)制度因素的影響
(五)資助價值觀的影響
五、結論與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