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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回顧:
卜繁星的猶豫,霍召看在眼里,幾番思索后提出帶她參加朋友的婚禮,以此來讓她正視自己的內心。也是因為這場婚禮,讓卜繁星徹底放棄了抵抗。
Part?5
也正是那日,霍召第一次造訪了卜繁星的公寓。
當日,她玩游戲沒多久便說要下線:“一堆之前拍的視頻素材等著剪。”
其實公司有專門的剪輯師,但是個糙漢子,剪出來的東西,卜繁星一點兒也不滿意。她仗著腦子好使,自己在網上報了個班學習,如今技術倒也爐火純青。
霍召看了看表,正是飯點,“吃了嗎?”他下意識地問。
卜繁星的工作一忙起來就昏天黑地,他略有知情。
果然,得到的回答是:“沒呢,晚點外賣。”
霍召并非嘮叨的個性,便沒多說什么,掛掉電話后卻開始翻找家里的冰箱,看有沒有可用的食材。
俗話說得好,如果有機會,男孩子有生之年定要進軍營。管你什么富家少爺還是官家后代,出來以后基本能成才。
考上國防大學之前,霍召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角色。后來他下了部隊,又在里頭磨煉了些年,如今少爺脾氣幾乎沒了,連帶耐心都好了大半。
總之,一來二去,霍召孤身在外的日子還練出了一手好菜。
盡管算不上什么拿手菜,但勉強能對付,至少比外賣要來得健康衛生。
青椒、豬肉、雞蛋、冬瓜……可以做個冬瓜丸子湯和青椒肉絲。
主意一打定,他一頭扎進廚房開始忙活。
當晚,卜繁星接到霍召電話的時候還愣了下,以為他有什么急事。因為兩人溝通基本靠發信息,或者彈視頻,很少有直接打電話的時候。
“給你點了外賣,不知道具體門牌號兒,下樓拿。”他發號施令。
卜繁星“啊?”一聲,自己都還不知該如何反應,心口卻率先柔軟了起來:“你讓他送上來吧,A-2305。”
霍召拎著沉甸甸的兩個餐盒,腿在移動,嘴在打趣:“你一個姑娘隨隨便便暴露地址,就不怕別人多個心眼,入室搶劫。”
卜繁星抽空休息會兒,后背往椅子上靠:“真以為我沒點兒底氣敢一個人住?誰打劫誰還不知道。”
霍召這才又想起,他未來的老丈人曾經也是鐵血硬漢一枚,教出來的弟子差不到哪兒去。
五分鐘過。
公寓的門一開,霍召就感受到了涼颼颼的冷氣。
蔚藍市的夏天溫度不算特別高,就是黏膩,渾身“汗”得慌。卜繁星討厭出汗,待在家里基本是二十四小時開空調。
這廂,霍召沒管開門的人如何一臉驚詫,徑直走到陽臺將窗戶打開——
“透點兒新鮮空氣好。”
再看卜繁星。她抱著餐盒的姿勢有點兒傻氣,鼻間縈繞著久違的家常味道,聽著那人言語間毫不做作的關心……
“霍召。”她叫。
他應聲回頭,看她不自覺地撇撇說:“我怎么有點兒想哭啊。”
霍召鈍鈍地看她幾秒:“只是有點兒嗎?”他難以置信,“我以為這頓色香味俱全的飯菜,足夠讓異地他鄉的你飛撲到我懷里,說些永遠不分開的傻話。”
聞言,不遠處抱著餐盒的卜繁星皮笑肉不笑——
“呵,原來永遠不分開在你眼里是傻話?分手吧,渣男。”
給霍召上了生動的一課,什么叫不作不死。
每天在作死邊緣瘋狂試探的召哥,試圖反擊,于是也開始沒事兒找事兒,拿卜繁星的工作開刀。
起因是有粉絲私信卜繁星,說因為身材走樣感到自卑,希望得到她的鼓勵,讓自己能夠在減肥這條道路上堅持下去。
恰好減肥是全民話題,卜繁星為了與粉絲互動,特意拍攝了一期視頻,內容是展示肢體柔韌度和運動的重要性。
因這并非宣傳廣告,是博主的個人行為,公司一般不會動用專業攝影師。所以那期視頻,是霍召幫忙拍的。
原本她找的是甄文靜,可甄文靜手腳不夠麻利,視頻拍攝的角度又極其刁鉆,恰好霍召身手了得……卜繁星只能將主意打到他頭上。
攝影棚。
在霍召進行了百十來次的前滾翻、后滾翻后,卜繁星終于截到滿意的一版,叫了?“咔。”
這點兒運動量對霍召而言不算什么,可他還是假意頹然地往地上一躺,喘著粗氣讓卜繁星給賠償——“這年頭,沒點兒本事還做不了攝影師了?不加雞腿我不能接受。”
卜繁星也大方,真給他點來肯德基全家桶。
霍召耍賴:“我說想要雞腿你就真給我雞腿。那我說想要你,你還不得……”說著就賤兮兮地湊上前去,被卜繁星一把拍開。
召哥當即表演在線吃醋:“太差別對待了,卜繁星!”
他正色道:“你一個小粉絲給你發條私信,立馬你就勞師動眾地拍視頻鼓勵。我呢?我不辭勞苦做你的免費民工,幫你找角度、拿機器,得到的回報就是一巴掌?”
不說還好,一說卜繁星還真有點兒內疚的意思。
“沒辦法,粉絲是衣食父母啊,你是嗎?”她努力看起來不心虛。
霍召仿佛就在這里等著她:“我可以是。”
他回答迅速,說著就捏了一個葡式蛋撻送到卜繁星嘴邊,誘哄她張嘴:“啊。”
那段日子,在霍召的操練下,卜繁星也學到沒皮沒臉的技能了。她不由分說就咬一口、再一口,最后一口,將蛋撻解決得干干凈凈。
為了拍視頻,卜繁星也折騰得夠嗆,兩頰自帶胭脂色。加上她就著他的手一口口吃東西的乖覺模樣,看得霍召心念大動,一下傾身去啄吻她臉龐。
“女兒乖。”他趁機調戲。
對啊,他是衣食父母,她可不就是“女兒”嗎?
這頭,卜繁星還在發蒙,不知是該思考突如其來的面頰吻,還是該思考他嘴里那句“乖”。
最終大腦接收到指令,她選擇思考“乖”——
當即手機一扔,一個猛子朝霍召撲過去,氣勢洶洶地將他摁在身下,手腳并用地撓他癢。
霍召怕癢,尤其腰部,卜繁星在日常相處間偶然發現的。
“誰乖,啊?”她壓根沒想給他活路,撓得霍召都咳嗽了。
召哥按捺住一萬次反客為主的沖動,最終認慫。
卜繁星方才罷休。
霍召難得拿誰沒法子,半坐起身嚷嚷:“你倒是趕緊喂我吃的啊!”男子眉毛糾結在一起。
卜繁星覺得好笑,心情大好之下,真從全家桶里拎出一只雞腿,要塞進男人的嘴,未料被霍召一巴掌扇開:“我不吃這個,膩!”
“那吃什么!”
現在的孩子真心不好帶,還挑食。
片刻,挑食的“孩子”眼睛搜索一圈:“吃不會膩的唄。”他說,同一時刻探出寬厚手掌。
卜繁星眼角余光不過一閃,脖子已經猝不及防被鉗,令她被迫前傾。
一個意識剛過頭,女孩唇間已嘗到柔軟,腦袋里瞬間開始噼里啪啦地放小煙花。
原本吧,這種真正意義上的吻,卜繁星是想留在特殊日子或特殊情景的。怎么著也得是生日、紀念日、別人的婚禮……能留下印象的日子。
絕對不是這么平常的一天,在充滿汗味的攝影棚。
每個女孩子都渴望儀式感,縱使瀟灑如卜繁星亦不能免俗。
良久。
得逞后的召哥撤開,得了便宜還賣乖地掐指一算:“我想過等你生日的。但距離你生日還有兩個月,我等不及了。”
卜繁星已經羞得想扇他一巴掌,卻被牢牢招架住,將人往懷里一扯。
……
如此,嘻嘻鬧鬧間,兩人談戀愛竟超過三個月。
聽說戀愛一旦走過三個月,感情就基本趨于穩定。
為此霍召提議,讓卜繁星拉上甄文靜,他叫上陳影,四人一起吃個飯。
“見完家長還得讓好朋友過過目,是這么個流程吧?”霍召假裝新手說。
卜繁星哪兒能讓他蒙混過關:“我不知道啊?您是有經驗的領導,您做主。”
“那就明兒中午,吃火鍋,熱鬧。”
“看來真的有經驗,都沒反駁。”
霍召一把撈過女孩肩膀,混淆視聽的一句:“這有什么好反駁?兒子我都做了,還怕做領導嗎。”
卜繁星“撲哧”一聲,果然氣消,復又想起什么:“一定要明天嗎?文靜這兩天好像有個實驗,很忙,過幾天也成。”
“我是無業游民無所謂,主要是陳影,后天一早他就得歸隊。上次他回來陪我待了一陣,中途又參加婚禮,今年的假期快用光了,不走不行。”
卜繁星立馬給甄文靜去個電話,掛了后問霍召:“明晚行吧?她能把時間擠一擠。”
霍召趕緊賣乖:“看吧,到頭來還是您做的主,我一個徒有虛名的領導算什么。”
卜繁星習慣性擰他胳膊,是不好意思的表現。霍召樂見,也不躲。
一聽有人請客,陳影到得比主人家都早,還特講究地挑了個靠窗的位置,說那兒有排氣孔。
蔚藍市最著名的連鎖火鍋店,就是霍召用卜繁星手機號辦會員那家。
聽說會員菜品可以打折,卜繁星拿出手機掃碼下單。奈何二維碼遲遲沒反應,霍召親昵地拉著她的腕子稍稍往上抬,找到合適角度,總算驗證成功。
陳影抱臂在對面看了會兒,喉頭哽著什么東西似的,吞吐不得。
“我說,你倆能別在單身狗面前膩歪嗎?缺不缺德!”忍到不能再忍的地步,陳影歪鼻子歪眼地出聲。
霍召覺得無辜:“我們怎么了?”
陳影呵呵:“正因為你們還沒怎么,已經讓我受到一萬點暴擊,不是更過分嗎!”
秀恩愛不可怕,不露痕跡的恩愛才可怕。
他的話讓卜繁星莫名受用,開玩笑說要把公司其他網紅小姐姐介紹給他。
陳影仔細回憶了下,道:“上次直播那個嗎?放過我。整個一戲精,不是我的菜。”
卜繁星:“那你的菜是?”
剛好火鍋店門口進來一個姑娘,正在講電話。
姑娘長得斯斯文文、白白凈凈,鼻梁上架一副圓圓的金絲邊眼鏡,看上去不僅沒打折扣,反而書卷氣十足。
陳影的位置正對大門,剛好看見。他習慣性摸摸下巴,拿姑娘打比喻:“皮膚好,身高不講究,胖瘦均勻就成。當然,肚子里要有點兒墨水。”
霍召順著陳影的視線回過頭去,卜繁星也跟著轉,而后沖那姑娘招了招手,叫:“文靜。”
陳影立刻興奮起來。
下班點兒,火鍋店的人漸漸多起來,甄文靜的電話沒講完,心不在焉地擠了好一會兒才擠過來。
卜繁星看她那樣,忽然想起一件高中趣事,忍不住對霍召和陳影講:“這孩子沒法一心二用,尤其講電話的時候。無論你給她什么,她都會接著。”
當年,熟悉起來后,卜繁星曾在她接電話時遞給她一個專盛紙巾的小垃圾桶,她跟寶貝似的抱在懷里一動不動。
“這么憨?”陳影不信,“看著不像啊。”
為了驗證,甄文靜剛落座,尚是陌生人的霍召率先給她遞去一副筷子。
果不其然,她想也未想便接過,捏在手里繼續和電話那頭的人溝通。
見狀,卜繁星捉弄心起,將自己的筷子也遞給她。甄文靜繼續心不在焉地接過,捏手心里,與剛才那雙重疊。
旁觀的陳影從喉嚨里溢出一聲笑,打量著女孩毛茸茸的側臉,忽然生出點兒奇怪的念頭。
他還沒確定那念頭是什么,肢體先一步有所行動。
甄文靜的實驗數據出了錯,她正和同事討論,無暇他顧,眼前出現什么她就接,只想掃除障礙,別打擾思路。
片刻,一只紋路深刻的手掌出現在眼前。她想也未想便握住,隨即眼不見為凈地垂在大理石桌上,和手中的筷子一起牢牢壓住。
霎時,大理石的冰與手心里的火相遇,有人的腦袋炸開了。
“嗯,嗯,剩下的等我明天到所里再和你溝通,辛苦啦。”幾分鐘過去,甄文靜終于掛斷電話。
她長呼口氣,沖對面的霍召道歉:“不好意思,我的工作太瑣碎了,沒有上下班之分。”
霍召點點頭表示理解:“你們搞背后科研的,不比我們前面沖鋒陷陣的輕松到哪兒。”
情商高就是不一樣,甄文靜暗想。雖然只是簡單一句,但言之有物。
下一秒——
霍召:“沖鋒陷陣的還不快去拿醬碟?”
眼見卜繁星的面色越來越黑,霍召趕緊沖對面的陳影揚下巴,要把他支開。
甄文靜這才注意到身旁還坐了人,偏頭去看,看見兩人重疊在一起的手。
陳影:“我,倒是,想……”他瞄了眼依然被緊緊攥住的手,眼睜睜地瞧著甄文靜石化。
好一會兒,女孩才緩慢地把手移開,不知所措地放回自己的腿上,連表情都僵了——
“剛剛……發生了什么。”
所幸陳影反應快,立馬回:“你可能缺個扶手,我只是為人民服務。”
卜繁星就甄文靜這么一個知交,自然不愿她找個成日不在身旁的男友,哪怕有苗頭也不行……所以才用眼神暗示霍召出聲。
現在看甄文靜被陳影逗樂,感覺不太妙,她自己也下場干擾:“服務的范圍是不是太廣了?”
陳影不傻,看出卜繁星阻礙的意思,當下有點兒莫名其妙。
怎么回事兒?剛才不還說要給他介紹女朋友嗎,突然表演在線翻臉?
“嗐,”他不經思索就脫口而出,“那么緊張做什么?我又不是沈云央,不會服務到你家霍召頭上的。”
霍召突然后背一涼。
說曹操,曹操到,陳影的手機鈴聲響。
他沒來得及體會現場尷尬的氣氛,便聽那頭的姑娘問:“你在海底撈?”
陳影:“你怎么知道?”
“排號的時候好像看見你了。”說著,有人敲了敲落地窗。
陳影聞聲看去,發現一個穿著牛仔褲、梳著一頭利落短發的姑娘正立在外頭,露出一口白牙沖他笑。緊接著她的目光轉向霍召。
這下子,陳影才后知后覺自己說了什么,尷尬地笑著和沈云央打趣了幾句,掛斷電話。
“好朋友還排什么號,叫進來湊一桌啊。”卜繁星面不改色地提議。
陳影干咳幾聲:“她還有其他朋友,估計坐不下。”
卜繁星:“那可惜了,還說人多一點兒,當給你送行的。”
“送行就不必了……”別是送死就行,陳影默默想。
孰料,總有人嫌事兒不夠大。
火鍋吃到一半,沈云央也輪到號了,端著茶杯過來打招呼。
旁邊的服務員很有眼色,見顧客往桌前一站,立馬替她搬來坐凳。沈云央沖她道謝,接著熟稔地給陳影一巴掌,打在背上:“混賬!讓你來機場接我,你把爛攤子甩給霍召!”
有人的背徹底涼了。
回程路上。
霍召突然后悔,今兒為什么想不通要開車,他現在覺得方向盤有點兒飄。
他本沒有開車的習慣,若非想著今夜得盡紳士風度,送卜繁星的好友回家……
卜繁星:“實線你還變道?”
霍召:“太久沒開,緊張。”這也是實話。
自打霍召十八歲拿了駕照就進了軍校,后來下部隊,常年在外,更沒多少摸方向盤的機會,反而開軍艦比開車來得順溜。
陳影這家伙,惹完禍就開溜,順風車也不搭了。好在后排還坐著甄文靜,讓他有話題可找:“是前面拐彎嗎?”
卜繁星多難搞,甄文靜比誰都清楚,當下有點兒心疼駕駛座上的男人——
“不拐也行的……”她慢悠悠答。
可以多轉一會兒,延遲“處死”他的時間。
然而路再遠,總要到頭。甄文靜下車的時候扔給霍召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女孩一下車,霍召立馬熄了火,坦白從寬——
“我和沈云央是發小,一個大院兒長起來的孩子,經常互相串門,關系是比較好。不過大學畢業后聯系就少了,后來她還出國了。前不久回國,她本來聯系的陳影,那家伙被他媽拎回鄉下祭祖,他只好將燙手山芋扔給我。”
卜繁星并非完全不講道理,至少聽解釋的時候很認真,完了才問:“她喜歡你?”
霍召屏息靜氣:“以前,可能……吧。”
“可能吧?”
“我倆談過。”
對付卜繁星最好別彎彎繞繞,這點霍召早已摸清,干脆實話實說,總比她在陳影那張不靠譜的嘴里聽見添油加醋的版本好——
“我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高中畢業時一起滿十八歲。生日那晚她向我告白,周圍起哄的太多,我年少氣盛答應了……算,正式相處了兩月?就畢業那個暑假,完了我就去艦院了。你知道的,軍校紀律嚴明,我們那會兒根本不允許用手機。我對她,可能兒時情誼多過心動,完全沒書上寫的那種牽腸掛肚。只不過那時年紀小,決定做得輕浮,還不懂得謙讓,她本身又是驕傲的女孩子。異地戀加上矛盾,總之后來分手了。分手以后有兩年幾乎沒聯系,再得知消息,是她出國讀護理專業研究生。再后來,聽說她去了阿×汗的戰地醫院支援……林林總總就這些,絕無半點兒隱瞞。”
霍召舉手發誓。
聽完,卜繁星不覺得驚訝,仿佛早猜到其間有故事,就等他老實交代。
“什么時候回的國?”她的表情依舊毫無波瀾。
霍召老老實實道:“嫂子婚禮的第二天。”
算了下時間,卜繁星一路上都滴水不漏的表情有了松動:“那和我沒關系。”她說,“那個點兒我倆還沒在一起。你見誰,接誰,是你的自由。”
挺過一關,霍召松口氣,癱回駕駛座靠背。
“不過……”
他立馬又坐直,豎著耳朵聽。
卜繁星被男子如臨大敵的模樣取悅,再無追究興致,話鋒一轉說:“我想吃雪糕。”
剛剛的火鍋太辣了。
卸了心理重擔,霍召渾身輕飄飄。她現在就是要吃武漢鴨脖,他估計都能訂張機票飛武漢去買。
“等著。”他毫不猶豫地推門下車。
甄文靜和父母住在一起,算蔚藍市比較老的小區了,四面八方都是曲徑通幽的小道,要買雪糕需拐到路口的便利店去。
霍召下了車才發現自己犯傻,分明可以將車開到路口,不必來回走這么一遭……
戀愛中人的智商果然大打折扣。
他下車后卜繁星也才反應過來,再回想自己剛剛盤問的狀態,和她往日鄙視的姑娘有多大區別?
她正暗自懊惱,外間“砰!砰!”兩聲巨響將她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不遠處,一個約莫二十來歲的女孩正腳步踉蹌地往這頭跑,后面追著幾個年齡差不多的小年輕,流里流氣的,染了頭發,感覺是喝醉了,應該是在罵罵咧咧。
女孩因為太慌張,其間不小心撞倒垃圾桶。垃圾桶倒地時磕到防護欄,這才發出聲響。
霍召將車熄了火,卻沒扭滅大燈。那姑娘見前方一束光刺破林蔭路上的黑暗,遠遠地望過來,仿佛看見希望。
車子貼了私密膜,從里面往外看絲毫不影響視線,從外往里看卻什么也看不見。所幸卜繁星所有的無動于衷,姑娘統統沒瞧見。
一來,卜繁星潛意識里不想惹麻煩。
二來,她迅速評估過。霍召步行往返的時間最少需要十分鐘,她的駕駛知識都是理論上的,沒辦法開車走,只能留下來硬拼。
可卜繁星小時候學的那點兒三腳貓功夫,纏住一個混子興許問題不大,要對付三個醉鬼根本沒勝算。
綜上所述,在明知是以卵擊石的情況下,她不愿讓自己也置身危險境地……
但她還是拿起了手機報警。
“110嗎?這里是林蔭小區南門,有人醉酒鬧事追打一個姑娘,麻煩盡快出警。”
然而就在她報警的時間里,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小,倒車鏡里,她看見女孩驚慌失措地繼續往前跑。
夜色濃重,燈光微弱,那個時不時回頭的影子越來越小。
到拐角的時候,她好像被抓到了,又好像沒有。卜繁星攥著手機努力想看清,終究只看到一團黑乎乎。
那幾日,卜繁星特別留意社會新聞,還曾打回訪電話詢問當夜情況。
接警臺說每天都接到好多類似的電話,尤其后半夜,已經忘了是哪一宗。她只好作罷,安慰自己說,問題應該不大。否則在這信息化時代,新聞早就及時爆出。
可她還是睡不好,夢多。
老夢見女孩印在玻璃上的臉,好幾次半夜驚醒。醒來也不敢聯系霍召,只能自己消化。
傳媒公司。
“繁星?”
例會上,蘇姐叫了好幾次,才把她叫回神。卜繁星懵懵懂懂地正過臉去:“啊?”
蘇姐想說她兩句,回頭想起更重要的事,作罷,只挑重點講:“上次你自己拍的那期視頻反響不錯,一家主打美容塑形產品的公司點名要與你合作宣傳。對方開的價格不低,產品也已經寄到倉庫,你等下去看看。”
卜繁星點頭,蘇姐又說:“這家公司背靠SS集團,合作得好說不定還有更好的機會,能認真就千萬別馬虎。”
若是扶不起的阿斗便算,偏偏卜繁星還挺受蘇姐看重,她才忍不住多句嘴。
晚餐。
接到項目本是值得慶祝的事,霍召卻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一桌子的菜肴頓時不香了。
他擱了筷子詢問:“怎么?”
卜繁星搖搖頭,轉移話題:“你不是說有事情想和我商量?”
霍召這才顧上自己那茬。
“不是什么大事,”他說:“侯耀,你還記得吧?上次婚禮的男主角。他現在生意不是做得挺順嗎,有幾個閑錢,熱血難涼地拉了支志愿者救援隊伍,想邀請我擔任體能和應急救援訓練官。我一想,反正沒事,答應了。”
卜繁星一愣:“你都答應了,還來問我意見?”
“可以反悔啊。”男子語氣半真半假,“你如果怕我陪你的時間變少,不能像現在這樣隨叫隨到,我立馬豁了這張臉不要也要反悔。”
直接把卜繁星逼上了梁山。
同意吧?她是真不愿他風里來雨里去,還得不到好,和做免費慈善沒區別。
不同意吧?他話說成這樣兒,好像她介意的真是兩人相處時間變少……怎么著都不對勁。
良久,卜繁星試探著問:“所謂的訓練官,大多時間應該是在室內,教授學員如何應對突發事件?”
“一般情況下,是。”
“你們到底圖啥。”
霍召一愣:“圖……工資?”
卜繁星剛想問,能拿多少工資?典身賣命的。
霍召仿佛知道她要怎么回擊,趕緊爆出一串數據——
“十點蛙人訓練、十二點直升機滑降、零點‘水下長征’。九段視頻、一萬三千五百幀畫面、目標人物出現僅0.04秒,在槍林彈雨中找出目標并成功擊斃……這就是你家男朋友的過往戰績。我知道你真正擔心的是什么,可用不著。一個救援組織的訓練官而已,對我來說舉手之勞。”
卜繁星不喜歡他談到部隊的事,霍召隱約有感覺,所以類似的話題兩人探討不多。
但眼下為了讓她放心,他不得不這樣做。
“那你一定睡得很香吧?”對面的女孩忽然沒頭沒腦地問。
霍召不明所以,她又不動聲色掩蓋:“我爸睡覺老打呼嚕。我奶奶在世的時候常說,他這是因為一輩子沒做過虧心事,沒對不起任何人,所以不會做噩夢……”
可卜繁星不認同。
那個男人,或許俯仰無愧天地,但他虧欠一個女人。
一個為他兼顧后方、生兒育女的女人。
2005年,江市流行了一場由豬鏈球菌引起的怪病,全城警惕。
在一張張如臨大敵的臉龐中,唯獨卜繁星顯得高興異常。
因為同年,周文秀懷上二胎。剛執行完任務的卜光耀不放心她,特意申請了一個月的假期回江市,照顧身子不便的發妻。
如此一來,“合家歡樂”四個字對卜繁星而言不再是紙上談兵。
周文秀懷的第二胎不知是男是女,名字卻率先商量起來。因為卜光耀在家的時間極少,興許正式生產時都不一定能聯系得上。
卜光耀自知虧欠,他和周文秀相比又是大老粗,只好什么都:“行、行、行。”讓妻子拿主意。
那會兒的卜繁星十歲出頭,人小鬼大,主動提議說男孩的話叫驕陽,女孩的話便改“驕”為“嬌”,與她的名字繁星呼應。
卜光耀一聽:“嘿,閨女真行!”一把將她撈起來舉高高,去摘老家葡萄架下的青色果子。
然而,歲月靜好,有時只是假象。
用老人們常掛在嘴邊的話說,那可真是江市動亂的一年。
先出了怪病,而后隔壁蔚藍市迎來強臺風登陸,江市也受到波及,房屋大損,死傷過千……
那大半月,卜光耀一看報紙就唉聲長嘆,卜繁星卻沒甚感覺。
她雖機敏,到底年齡小,對民生世事的感知尚淺。一個十歲少女的腦子里,每天思考最多的,無非是怎樣多得幾張優秀獎狀,要不要參加跳舞比賽。
然而覆巢之下,安有真正的完卵?
緊接著,一場公交車墜江事件,徹底將卜家父女的人生軌跡改變。
事故發生于盛夏傍晚,一輛載有二十幾名乘客的公交車忽然失控,連撞幾輛小轎車,還撞開橋邊護欄,將它們一起撞進哺育了百萬市民的江河。
是時,卜光耀也在現場。
他陪周文秀去產檢,剛拿到報告出醫院,路過江河,順便陪她散散步。
周文秀懷孕七個月了,尤其顯懷。醫生說孩子的各項指標良好,營養充足,也沒有胎位不正。
卜光耀正興高采烈地計算著孩子出生的月份,好幾輛龐然大物便莽撞地闖進視線,濺起一江水花。
周圍目睹事故的群眾一窩蜂地撲過來,周文秀受到驚嚇,全程護著肚子,卜光耀的注意力卻不在她這邊。
憑借軍人本能,卜光耀第一時間作出反應。吃瓜群眾還在發呆呢,他已經動作迅速地除了身上所有的金屬物和鞋。
意識到他要做什么,周文秀更緊張了,頓時察覺肚子不太對勁,一陣緊過一陣地發著痛。
“光耀,我、有點兒不舒服……”她扯了扯丈夫衣袖。
卜光耀不曾多想,揮開妻子的手:“救人要緊!”
可痛感越來越明顯,周文秀還想拉人,卻沒拉住。只見那高大身影一個猛子飛快入水,良久不起。
生怕卜光耀出意外,周文秀不敢離開現場,用平生最驚人的意志力忍耐……
直到小臉慘白,下身血流如注。
與此同時,卜繁星忘記帶鑰匙,正百無聊賴地在樓梯間等夫婦二人回家。
少女撐著下巴,臉上沒有絲毫不耐煩,反倒寫滿期待。
細看,她的書包旁邊有只白色信封和一座水晶獎杯。信封上印著江市文化部門的印章,信的內容是:恭賀卜繁星同學榮膺本市作文大賽一等獎,特茲鼓勵。
比賽是命題作文,標題就一個字,《山》。
卜繁星模仿了季羨林的散文,寫道——
我小的時候,從來沒見過山,也不知山為何物。我曾幻想,山大概長得像孫悟空的金箍棒吧?頂天立地、好不威風。
長大一些后,再看父親,我恍然大悟:原來我早見過山,山就長這個樣子啊。他鎮大好河山、守千里晴川,護九萬米蔚藍。頂天立地、好不威風……
彼時彼刻,她尚不知,有朝一日,山也可能會塌。
山塌下來的時候,如乾坤倒轉、東海揚塵,埋了她的信封、她的獎杯,她的家。
很小的時候,卜繁星也偷偷做過瘋丫頭。
與眾多小姑娘一樣,她喜愛披著家里的薄床單演武俠。待“斗篷”一掀,于飄逸中刺出自以為風流的一劍。
后來,當她身處白慘慘的醫院,掀開一張比床單更薄的布后,她與所有的少女幻想、童心,絕了緣。
卜光耀在跳水救人的過程中踹碎了一輛轎車的玻璃窗。水下壓力大,他費了些力氣才救出司機與后座的小孩,腳踝卻被玻璃割傷。傷口很深,他恍若未覺,匆匆趕到醫院手術室見周文秀,卻等來醫生勸他節哀的話。
搶救周文秀的醫生也是位婦女,應該已為人母,即便見慣生死,也對一尸兩命這種苦難感到扼腕。
“命運不由人,想開點兒。”醫生拍拍男人的肩。
停尸房里,連光都是冷的,打得少女卜繁星的臉都覆上薄霜。
卜光耀怔怔地瞧著少女的崩潰,和她扭過頭時委屈加憤怒的模樣,心中已然明白:這一生,他和少女之間,恐怕再也等不到驕陽高掛的晴天。
(下期連載詳見《花火》11B)
下期預告:
周文秀的離世,不僅在卜繁星與卜光耀之間筑建了一道難以跨越的溝壑,更是讓卜繁星在此后的人生里,對“英雄”避之不及。而卜繁星似乎忘記了,即使是“不當英雄有段日子”的霍召,骨子里仍是一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