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飛船與番茄星

林青久

她知道，她和陸棲南的緣分就此開始了。

01：她在那段的最后一句寫了很多，情竇初開，怦然心動。但最后她都刪除了，只留下了一句。那年，他們十八。

尾隨江落的男人身材微胖，戴著一頂鴨舌帽。應該是黑灰深色的衣服，江落沒有看到他的臉，但根據身形體態判斷，是一位中年人。

盛夏夜里的凌晨，派出所燈光清明透亮，江落走出大門后，迎面而來的昏暗夜色，讓她恍若有種空間被切割的失真感。

所幸少年沒有離開。

江落瞥見遠處香樟樹下停著的三輪車，小跑走去。

“你做筆錄挺快的啊?！彼f。

那是江落第一次見到陸棲南，在七月盛夏的傍晚。她才從補習班回來，因為過段時間有征文比賽，江落被留下學習到晚上十一點。

路是平日里走的路，但江落怎么也沒料到會遇到尾隨的變態。城中村的構造多是四通八達，江落走了六分鐘才發現不對，那人一直跟著自己，在走了三個彎后，她跑起來，后面的人也緊接著跑了起來。

江落慌了，在最后轉角的地方，她猛地擲出自己的包，砸過去，拖延時間。

用那幾秒鐘的空隙，江落躲到了三輪車側面，那個男人的視覺盲區。

她壓低身子藏匿在夜色中的灌木里，直到看著路燈下的男人四處張望后朝另一個方向走去，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你在干嗎？”

溫潤的聲音是從旁邊傳來的，但在江落驚魂未定時，這聲音卻宛如炸彈。江落失聲尖叫了一聲，條件反射地朝后退去。

等江落定睛看，才發現是三輪車上的少年。陸棲南穿著黑色的短褲和白T恤，手里握著蒲扇，躺在車中鋪好的草席上。她愣了三秒，一個西瓜從她的身邊滾了過去，“啪”的一聲碎了。

那是一輛賣瓜車。

西瓜甘甜的氣息在空氣中彌漫著。江落很輕地嘀咕了一句：“對不起?！?/p>

“我在躲人?！彼忉尩?，“我不知道你在這里休息?！?/p>

陸棲南沒再說話，他草草卷起草席，看了江落一眼，跳下車。少年張望著四周告訴江落：“這附近到了夜里總是有喝醉酒的人游蕩?！?/p>

“你應該早點回家的?！闭f著，陸棲南將西瓜掰了一半給她。

江落沒再說什么，她看著手里的西瓜，咬了一口，本來想回頭走去，男生叫住了她。

“我叔叔在前面的派出所，東西遺失了我可以陪你報個案?！?/p>

或許是西瓜太甜，又或許是才經歷過這種事還沒有緩和過來吧，江落沒有細想就鬼使神差地跟著陸棲南去了。直到很久后父母問她，如果陸棲南與變態是一伙的她該怎么辦，江落這才驚出一身冷汗。

盛夏的風在凌晨時已經逐漸有了涼意，陸棲南陪著江落去做了筆錄，在外面等了她半個小時，等江落出門時，陸棲南的叔叔，讓他送她回去。

他給了陸棲南一個方向。

等兩人按原路折回的時候，陸棲南才發現，那個尾隨的變態并沒有拿走女生的包。

江落的挎包孤零零地落在她擲出的方位的地面上。手機什么都在里面放著，她長舒了一口氣。

已是夜里，女生慌忙給家中回了電話報平安，她坐在三輪后排的西瓜中間，與陸棲南有一搭沒一搭地交談著，風聲與發動機的聲音蓋過去大半話音。

“樓里太悶了，我出來納涼，誰知道睡著了?！彼嬖V江落，“你夜里別再走偏僻的路啦。”

“好——”她的回應淹沒在風聲里，“謝謝?！?/p>

很多年以后的江落將這一幕寫進了她的小說里，好像是老電影蒙了層濾鏡，她在那段的最后一句寫了很多，情竇初開，怦然心動。但最后她都刪除了那些文字，只留下了一句。

“那年，他們十八。”

少年頗為老成地叮囑她：“夜里別去偏僻陌生的地方啊?！?/p>

02：可緣分總是無法猜度，那天，恰好他們城區的客車拋錨，在操場等維修。因為是同家運輸公司的車，最后索性用大巴將他們兩所學校的學生同批帶回去。

江落的夢想是成為一名作家。

和萬千少女一樣，她有豐富的內心世界，光怪陸離，天馬行空。她喜歡張愛玲，愛看東野圭吾，來者不拒。江落也會看民間的野史，總之，她喜歡沉浸在各種獵奇的故事里。

可惜江落與陸棲南只見了那一面，他將她送到了小區樓下，看著女生走進大門，就騎著三輪車消失在路燈下。

英雄應該留下名字，等江落反應過來時，她跑到公路上，早就已經沒了機會問他。

等到再次相遇，已經是一個月之后了，那是在江落去往鄰城參加比賽的返程中。

其實在集合的時候，她就覺得少年挺拔消瘦的背影有點眼熟，但為了不掉隊，她一直跟著自己的小組，直到，江落聽到少年熟悉的聲音。

“沈青，我們要回去了。”

江落這才篤定地上前問話。

那是近年來省內組織的作文賽事，不同的學校初高中都有三五個名額，在鄰城聚集，封閉式參賽，已是比賽結束的下午，他們在操場原地候車，等著學校來接。

有點詫異的是，等江落與陸棲南交談起來她才知道，他們的學校不過半個區的間隔。

“謝謝你啊?！?/p>

江落為那晚的事鄭重地向陸棲南致謝，她有意順勢將話題聊下去的，可車喇叭的鳴笛聲卻先將他們的話題終止。車輛進場，他們只好各自回到了學校的隊伍里去。

江落本來以為，她與陸棲南的第二次見面就這樣草草結束了。

可緣分總是無法猜度，那天，恰好他們城區的客車拋錨，在操場等維修。因為是同家運輸公司的車，最后索性用大巴將他們兩所學校的學生同批帶回去。

江落與陸棲南的座位只隔著一排，她看著他的后腦勺。

“你就是那個深夜被尾隨的女生吧？”在江落出神時，坐在走廊一側的女生忽而和江落搭起話來，在她疑惑時，女生笑著告訴她，“我叫沈青?！?/p>

是方才陸棲南在叫的那個同學啊。

大抵是怕江落誤會吧，在她失神的幾秒中，沈青和她解釋道，是自己看到且追問的。

“我和陸棲南在一個胡同口里住?！彼f，“那天看他車后有人，第二天我就問了一下。”

她們交談著對這件事的看法。許是枯燥吧，江落和沈青聊了一路，什么都說。偶像，電影，漫畫，少女的憧憬……她們思維跳躍著，也為這次的比賽而焦慮。

她們開懷地笑著，直到陸棲南突然從前排探出頭說道：“你們的聲音太大啦。”

他看著她。陸棲南不知道什么時候交換了位置，坐到了江落的前排。

“你們聊什么呢？”在沉默中，他問道。陸棲南瞥向沈青，看著她滿目笑意地與江落對視，“不會是說我的壞話吧？”他笑。

……

幾人熱烈地聊著，江落突然發現，陸棲南也喜歡看張愛玲，他們都有一顆成為作家的心。他們向往著廣袤的草原與海。他們有太多的共同點了。

“江落你要加入我們的‘番茄炒雞蛋’讀書會嗎？”

大巴臨近城區時，陸棲南突然開口說道：“是一個閱讀與分享書籍的社團?！?/p>

他沖著沈青笑著，半帶詢問地問她：“可以邀新人嗎副社長？”

“當然?！?/p>

江落有點錯愕，但她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下來了，她看著陸棲南。大巴路過學校時，在六中門口停了車，江落看著他們下車，她在玻璃窗邊和他們揮手。

江落有點想笑，因為社團的名字。

“‘番茄炒雞蛋’啊?！彼剜?。

江落竊喜，她知道，她和陸棲南的緣分就此開始了。

03：她和陸棲南突然之間就好像斷了聯系，只是偶爾的周六日，在書店相遇。彼時，他們討論的是語數英的問題。

“番茄炒雞蛋”讀書會的根據地在附近的一家書店。

周六時江落收到了沈青的電話，他們相約在路口碰頭，她會給江落帶路，陸棲南也會同行。

其實說是讀書會不如說是分享會比較合適。

陸棲南告訴江落，早些年社團人員多的時候，還會圍在一起看書讀詩。但后來因為社員的退出，只剩下了沈青和陸棲南兩人，他們的活動只能止步于同步看書與分享內容。

江落的加入給讀書會增加了一絲樂趣。

因為她會寫故事，在厚厚的草稿本上，有無數的片段。

這件事是陸棲南發現的。某次江落的摘抄本落在了書店，才離開沒多久，陸棲南起身就追出去，沿途時下了雨。他將本子藏到了懷里。

一直到路口，在便利店外遇到了躲雨的江落，陸棲南將草稿本還了回去。

他看著女生緊張地翻閱里面的東西，好在沒有一滴雨水落在上面。江落又緊張地問陸棲南沒有看內容吧。

“嗯，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我沒來得及看。”他笑，“是什么東西，這么保密？”

“是博爾赫斯的詩？”他問。

“不是?！?/p>

江落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她只說是故事，等完結了再給他看。她沒有告訴陸棲南的是，她將與他相遇的片段，被她撰寫了出來。

……

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江落將她與陸棲南在夜里相遇的片段撕下來，放在了抽屜里。她重新選擇了一個偶遇，讓故事進行下去。

她把故事給沈青看，給陸棲南看，他們的稱贊讓江落寫完了人生的第一個長篇故事，在那八萬字故事完結后的冬天里，“番茄炒雞蛋”讀書會也要解散了。

因為沈青家庭的問題，她需要休學一段日子。事情來得突然，她沒有細說緣由，江落也不好追問私事，她只是和江落說，讓她將來要繼續寫下去。

“我非常喜歡你的故事?！彼f。

在書店門前離開時，沈青給江落送了一本泰戈爾的《飛鳥集》，后來的日子里，它一直跟著江落去不同的城市。

“番茄炒雞蛋”讀書會沒了沈青，活動變得難以維持。

江落面皮薄，不好意思主動去邀請陸棲南。如果是三個人就沒問題，她在心中暗自嘀咕著，起碼氣氛不會尷尬。

江落出于慣例每周六都會去書店看半天的書。

或許是因為高二的學業開始忙碌，好幾次江落都沒有遇到陸棲南，那她就周日去。總能等到男生。

只是不同于以往的怯意，陸棲南都是在桌上伏案思考著數學題。

“考試再不及格就要請家長了?！彼嘈Φ睾徒湔f，“閱讀分享要擱置了?！?/p>

“總是學習更重要的?！苯湫χ鴳稹Ｋ诎嗉墐纫裁黠@能察覺到大家開始收心學習。她與陸棲南都默契地沒有再提起過“番茄炒雞蛋”讀書會的事。

或許只要這樣，沒有口頭的表述就不算解散，就算現在沒人，等將來也還能再聚在一起。江落將自己的草稿本鎖進了柜子里，和陸棲南一起刷題。

在書店的時候，他們各自伏案。漸漸地，因為課業忙碌，他們很少去那家書店了。

江落在高二下學期時住了校，這樣能節約上下學的路程時間，在學校上晚自習。

她和陸棲南突然之間就好像斷了聯系，只是偶爾的周六日，在書店相遇。彼時，他們討論最多的是語數英的問題。

就這樣，直到后來，他們忙碌得再沒時間去讀書會的根據地。

04：江落和沈青揮手示意后，看著他們離開，影子在她的面前拉長，等她朝前走了一段路，再回頭，他們已經消失在轉角的地方。

沈青的父親生了病，需要看護陪同，她再沒回過學校。這件事是很多年之后，江落從陸棲南的博客中得知的。

“番茄炒雞蛋”讀書會好像是某種裂開的縫隙，只露出一角微光讓江落窺探片刻，就合并上了。

他們按部就班地學習，再少聯系。

江落與陸棲南在高考前的那個午后都去了一次書店。可惜，他們沒遇到彼此。因為考點的不同，陸棲南只是在他平日靠窗的位子邊放下了一個“逢考必過”的幸運符，就離開了。

可惜江落去晚了，并沒能看到那個幸運符。

在高考結束的那個下午，江落去了書店，她希望能遇到陸棲南，卻如往常撲了個空。

有點惱怒的是，整個暑假，江落都在家中寫她的書稿。她寫了無數個故事，發表在網絡上。只是再沒有陸棲南與沈青那樣忠實的讀者。

反響平平，不過無所謂，江落只是需要一個表達自己的出口。

他們的再次相遇是在暑假結束的前個星期。

沈青已經被南方的一所高校錄取，在離開前，她計劃購買點書。一樣的位子，陸棲南坐在窗口，專注地看著手中的故事，直到他叫她的名字。

江落才詫異地回應了一句：“好久不見啊。”

她看著男生咧著嘴笑，江落在陸棲南對面的位子坐下。

“其實我之前在路口看到你了，但你恰好上了公交?！标憲辖忉屩?，“可能沒聽到我叫你?！?/p>

他笑，好像與往日無異。

陸棲南告訴江落，這段時間，他跟著朋友去其他城市做暑假工了。他零零散散的話拼接成了故事。

“我的父母要我去學習會計或者師范專業。這樣好就業?！?/p>

陸棲南告訴江落，他其實更愛中文、歷史專業，總之，他不是會服軟的性子，寧可自己借錢，也不愿意去選擇他父母指定的專業。

他們在書店絮絮叨叨地聊了一個下午。

江落知道他們選擇的都是南方的沿海城市，可惜，不在一個位置，有點遺憾，但好在距離得不遠，陸棲南跟江落說：“到時候可以坐同一班次的火車去?！?/p>

她笑了。

那個晚上，他們一直聊到九點，陸棲南送江落回去。

夏末的日子里，風攜著和煦的暖意吹來。江落有點恍惚，當初也是這樣的日子，他們在路邊相遇，江落突然想起她寫的故事。

“在這樣的夜色里或許需要一個吻才足以讓浪漫延續下去。”

江落有點想笑，她決定告訴陸棲南，當初撕下的那一頁上的故事。她攥緊手里提書的帆布袋，鼓足勇氣，決定在自己十八歲，讓故事不再止步于紙上時，沈青出現了。

沒有什么變化，只是頭發稍長，女生涂著紅唇，一如既往地開朗。

“江落?！鄙蚯嘟兴拿?，上前抱她，然后拉著她的手，走在前面。她熱情地告訴江落，她在前面大學城的地下商場和朋友開了一家飾品店。這會兒正準備過去幫忙。

只是調侃著，她們就走了一段路。在十字路口時，沈青忽而回頭看向陸棲南。

“等下你幫我去拿一下貨唄，太沉了?！彼Α?/p>

江落的目光躍過沈青在后方與陸棲南交匯，她看著他無奈地聳了一下肩膀。

他們三人在十字路口分開。

江落和沈青揮手示意后，看著他們離開，影子在她的面前拉長，等她朝前走了一段路，再回頭，他們已經消失在轉角的地方。

05：江落成為了一名全職的作者，她完成了年少時的夢想，在家擁有了自己的大書房與辦公桌。

那個暑假的尾聲，江落最終還是沒有和陸棲南坐同一班車次去報到。

江落的父母提前為她準備了各種行頭，要親自護送她去學校。她早了一天去報到，父母收拾完宿舍后，就去了城市邊旅游，留江落一人。

江落有點想笑，但她此刻更想去的地方是，陸棲南的城市。

她給陸棲南打電話，說會去找他。江落瞞著父母在次日的早上訂票去了鄰城，她知道陸棲南的學校，知道位置。

但令江落沒想到的是，沈青會送陸棲南去學校。江落從未詢問過沈青的意思，她是否喜歡陸棲南。但或許一切不言而喻，應該一直都有答案，只是她沒有去承認罷了。

江落看著沈青提著小包，跟在陸棲南的身旁東張西望，她突然有點難過。江落沒有再出現，她買了時間最近的車票去了火車站，等后來回到學校時，她才發現自己的手機不見了。

或許是在擁擠的火車站時被人順走了吧。

江落突然有種無力感，她想和陸棲南說，但她和陸棲南僅剩的聯系方式也斷了。

后來江落在大學生活里再也沒有遇到過陸棲南，她刻意回避又忍不住去想。

大一那年暑假回去時，江落去書店，才發現那家店鋪在她不知道的時間里已經倒閉了。

可能是經營不善吧，江落看著玻璃窗后空置的書柜。她踮著腳，試圖在里面找到他們曾經的蹤跡。

江落沒有陸棲南的聯系方式，她獲取他信息的方式只有網絡，她關注了他的微博。

可惜，他似乎并不怎么上網。數月了也只有一條簡單記錄生活的信息。

或許是因為陸棲南家中并不支持他的專業。

幾乎每年的假日，陸棲南都在外面兼職，工作。江落去了那家書店三次，她期待著，或許他們能在不經意間再次相遇。

可直到后來再去，那家倒閉的書店已經改成了一家超市。江落再沒去過。

她關注著男生的微博動態，大三的那年，江落知道陸棲南出去實習，在一家出版社做文字編輯，這件事逐漸燃起了她年少時的夢想，成為一名作者。

江落翻開抽屜，將那些積灰的草稿本翻找出來。稚嫩的敘述與字跡，讓她百感交集。

她又開始寫稿了。在江落的實習工作閑暇之余，她在文學網站寫連載作品。她希望有朝一日能與陸棲南合作，到那時候，她就將當年的故事告訴他。

可惜江落連寫了三本作品都不曾有任何效益，零星的閱讀量與收藏量，給了她當頭一棒。在江落要放棄時，她遇到了自己的伯樂。

那個名叫沈書卿的男生，他在評論區留言告訴江落，自己是一位編輯，他看她的新作好久沒有再更新了，告訴她她的故事很好，不應該放棄。

在所有人都不看好江落的時候，沈書卿告訴江落，她可以的。江落有點雀躍，為了僅有的讀者，江落最終還是慢慢進行了修改與更新。

那本書后來沒有出版，但卻是江落最滿意且喜歡的一個故事，也是在那本書完結的時候，江落與沈書卿成為了合作伙伴，巧的是，他們在同一座城市。

江落去沈書卿所在的出版社參觀，他們會一起討論故事、書、劇情，他們無比地默契。

后來，江落與沈書卿合作了好幾本書，在當年都還算暢銷。

到畢業的時候，江落成為了一名全職作者，她完成了年少時的夢想，在家擁有了自己的辦公室。

江落終于遇到了陸棲南。

在她成為作者的第三個年頭，幾家出版社與傳媒公司合作的年會上，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06：南方的初雪就是在那個夜里下來的，可惜江落走得太急，似逃離的窘迫，讓她沒能遇見。

那時已是隆冬時節。

或許再見面時應該有一束光落在陸棲南的身上吧，江落假想過很多次，她與陸棲南再次見面的情景，她的新書暢銷，在讀者會上，他是她的書迷?；蛘呤巧虅蘸献?，他成為了她的責任編輯。

但都不是，他自始至終都不知道她在寫故事。

陸棲南拈著一杯紅酒在給出版老師敬酒。江落愣神地凝視著對方，直到，他轉身過來，江落本意要閃躲，卻不偏不倚地與身邊的人相撞，引起了周邊人的注意。

“對不起對不起。”

她聽著身邊人的呢喃。在江落側過目光時，她與陸棲南的目光有瞬息的交匯。江落躲開了，有點狼狽，或許是酒氣上頭，她感覺渾身充滿熱意。

江落朝飯店的露天花園走去。

深冬的寒意讓她很快清醒過來，她沒有任何躲避的必要。她應該直面陸棲南才是。在江落決定回大廳時，她聽到一聲詫異的招呼聲。

“江落？”陸棲南跟著走了出來，定定看了她兩秒，“真的是你?！?/p>

“別來無恙啊。”她愣了一秒，忽而調侃，“陸編輯。”

那天，他們在那個不算大的露天花園走了六圈，江落和陸棲南感慨著時間稍縱即逝的同時，聊起來，他曾經看過她的故事。

“當時覺得劇情有點熟悉。”他笑，“只是沒想到是你?！?/p>

“我也沒想到你竟然會看過。”

江落看著陸棲南，有點恍惚，但也只是幾秒。她長舒了一口氣，與他說道：“其實，那個故事是寫的你。”

總歸要說的，關于江落青春的暗戀，如綠蘿般大面積覆蓋了她前二十幾年的記憶。他們在夜里相遇，參加讀書會，分分合合，起起伏伏。她在書中寫到，他們最終走到一起。

他應該會明白她的意思。

江落還有話要說，她沉默太久了，那是她埋藏多年的心意，她覺得陸棲南應該要知道?？上?，他還是沒能聽到她親口說。

“是我們的青春啊。”忽而，他笑道，“都過去了?！?/p>

她沒再說話，江落望著遠處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半晌，附和著陸棲南，很輕地回了一句。

“是啊。”

都過去了。

他們一起走回飯店的大廳，誰也沒再說話。江落有點疲倦，她和陸棲南告辭，要回酒店去休息，也不等他要開口的話說出來，就一個人朝門外走去。

南方城市的初雪就是在那個夜里下來的，可惜江落走得太急，似逃離的窘迫，她沒能遇見那場浪漫。

后來的日子里江落都沒再遇見過陸棲南。

明明在同一個領域工作，但他們卻好像是默契地避開了全部合作。

江落偶爾還是會聽到陸棲南的消息，他成了金牌編輯，逢他參與的書都暢銷了，他出了游記，林林總總的，她知道，他要與戀愛對象結婚了。

或許當時在露臺上就是為了不給她難堪才轉了話題，不過，如他所說，的確一切故事都已是青春的注腳。

一切都過去了，江落的勇氣來得太遲了。

07：“我們學?？偣簿臀鍌€社團。文學，登山，歌唱，戲劇，電影，當年我是學生會會長，不會記錯的?！?/p>

后來，在春夏交替的罅隙里，江落也戀愛了，與沈書卿。

那是他們合作的第四個年頭里，沈書卿為她籌備了一場告白。他將江落筆下已出版的實體書全部剪裁，用膠紙粘貼成了一篇一千字的告白信。

文科生的浪漫，江落筆下每一個熟悉的角色都躍然紙上，在告訴著她，沈書卿對江落的喜歡。

他們相互欣賞，彼此愛慕，一切都是那么的順理成章。

年假的時候，江落帶沈書卿回了小城，她向他介紹著過往的一草一木。當然，還有陸棲南與沈青，或許是時間讓她已經釋然。江落向他講著他們的“番茄炒雞蛋”讀書會，他們在書店的日子。

那個夏末秋初的晚上，恰是那年六中的校慶。

江落伙同沈書卿，一起佯裝畢業生，去湊熱鬧，那是陸棲南與沈青的學校。

她去過一次的，在當年高考結束后某個早上，她計劃找陸棲南，從老校區翻墻進去，她想找老師，詢問陸棲南家中的地址，但教學樓卻空無一人。

江落與沈書卿行走在陸棲南他們的學校中，一面調侃著建筑比自己的母校還好。

她在人群中張望，希望能遇見沈青或者是陸棲南，但人頭攢動的燈光下，她怎么也沒尋到對方。

江落聽到有人在吶喊著集合，是文學社畢業的幾屆學長，在組織后面的聚餐事宜。江落想起來自己的讀書社，跑進隊伍里想問問，是否有熟人知道，“番茄炒雞蛋”讀書社。

那是她唯一的記憶。

可江落詢問了三五個人，卻怎么也沒人想起這個社團。

最后還是一個男生和她說的。

“我們學?？偣簿臀鍌€社團。文學，登山，歌唱，戲劇，電影，當年我是學生會會長，不會記錯的?！?/p>

“是你記錯了吧。”他說。

江落有點恍然，煙火在她背后的天空瞬息間綻放開來。她走回了沈書卿的身旁，男生牽起來她的手，仰著頭望向天際。

一束束絢麗的光在點亮夜幕后又迅速墜落，江落凝視了光芒好一會兒，聽著沈書卿呢喃著：“夏天該結束啦。”

“是啊，結束了?！?/p>

曾經有位少年為她創建的讀書社在那一刻，正式解散了。

編輯/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