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至南洲（五）

南書百城

上期回顧：棠寧在亞寵展上遇到了傅采采，還完美地化解了一場危機。然而當她對著傅采采“口出狂言”之際，似乎有人正面色不善地站在她的背后……

盛星來緩慢地捂住眼，簡薇更是不敢直視棠總的臉。

棠寧納悶：“怎么了？”

沒人敢吭聲，傅采采的臉慢慢紅起來：“蔣林野……”

學生時代結束之后，她就沒什么機會再這樣近距離地看他，財經雜志和電視采訪總是隔著萬水千山，見到真人才更覺怦然心動，他好像比記憶中更好看了，時光帶走了少年的青澀，男人現在氣場十足，留下的是沉穩的氣質。

聽見這個名字，棠寧一驚。

蔣林野沒理傅采采，他微微皺眉，低聲叫：“棠寧。”

她心虛得一個激靈轉過身，眼睛難以置信地睜圓。

蔣林野深吸一口氣，在心里響亮地罵自己——為什么總在這種該死的時候覺得她可愛？

發作的心情一瞬間也沒了，他言簡意賅：“上車。”

棠寧：“好、好的。”

蔣林野大跨步走回邁巴赫前，傅采采幾步追上來：“蔣林野！”

他回過頭，滿臉不高興，眼中浮現疑問。

傅采采微微喘氣，滿臉期待地停在他面前：“好久沒有見到你了，最近還好嗎？聽說你高中畢業之后出了國，創業會不會很辛苦？等下一次同學聚會，我邀請……”

“這位小姐，”蔣林野皺著眉聽她叭叭了半天，迅速失去耐心，“我們認識嗎？”

傅采采臉上的笑僵了一僵，又解釋：“我是前段時間網上那個傅采采啊……就是，就是養了兩條網紅小狗的那個寵物博主，你當時讓你的助理來……”

“哦，我現在沒空談工作，你找陳良駿。”蔣林野低頭看表，不太有耐心，“我要帶太太去吃午飯，失陪。”說完，他干脆利落地拉開車門坐上車。

斜眼一睨，他眉頭又皺起來：“你怎么連安全帶都不會扣。”

棠寧找了半天沒找到卷收器，一聽這話瞬間想撂挑子：“我沒坐過你這車，太高級了，我不會，行不行？”

蔣林野眉頭微蹙，傾身湊過去。手掌內側從她耳邊擦過，不知有意無意，拽著她的安全帶向下拖時，碰到她的小臂。有個瞬間離得很近，棠寧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零陵香豆的味道一觸即離。

傅采采還湊在車窗前鍥而不舍地搭話：“你不記得我了嗎？我高中的時候在你隔壁班，我是當時的……”

她話沒說完，蔣林野直起身，目不斜視地踩下油門，引擎發動，邁巴赫瞬間如離弦之箭般駛離。

傅采采被嚇了一跳，退后一步，等再回過神，車已經開出去很遠。

秋日晴空，面前飄飄悠悠地落下一張陳良駿的名片。

窗外景物飛快閃過。

棠寧好奇：“你今天怎么自己開車來？”

蔣林野心情不好，他滿腹柔情地跑來接她吃飯，想看看她有沒有受傷，結果她只想繼承他的遺產。

所以他一臉冷漠地說道：“吃飽了撐的。”

棠寧默了默，有點糾結要不要解釋剛剛只是一句玩笑話。只是一想到遺產，她立刻想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蔣林野。”

蔣林野繃著唇。

“我能跟你商量個事兒嗎？”她斟酌，“你看，我現在是做寵物智能產品的，雖然不直接接觸小動物，但怎么也算是在為它們服務……那肯定得了解小動物的需求吧？所以我想養只貓，但不管領養還是購買肯定都得征求家里人的同意，所以……”

蔣林野連半秒都沒有思考，擰眉，斬釘截鐵道：“不準。”

棠寧有很嚴重的鼻炎，結婚之后，脫敏治療兩年多才治好。他在家里連厚重的地毯都不敢鋪，瘋了嗎，養貓？

可她不記得了，瞬間被他的語氣引爆：“憑什么？！”

“因為這個家，我說了算。”

“神經病嗎？”棠寧很震驚，“你怎么這么古板？”

蔣林野波瀾不驚：“事實而已。”

“我不管。”棠寧耍賴，“貓我是肯定要養的，你要是不想看到，就自己搬出去住。”

蔣林野冷笑：“我倒要看看，到時候是誰搬出去。”

“你是人嗎，蔣林野？我就這點愛好你也要干預！憑什么？！”

棠寧有點委屈，轉過去，吩咐坐在后座的簡薇：“下午就去叫人幫我把貓接回來，聽我的，這件事我說了算，不需要商量。”

“簡薇，”蔣林野語氣很壞，“你搞搞清楚，誰在給你開工資。”

正常的生活助理不可能向別人匯報自己老板的行蹤，簡薇拿著雙倍工資，同時也被蔣林野雇傭。

這事兒棠寧一早就知道，她覺得蔣林野很奇怪，但自己坦坦蕩蕩，就也沒去在意。

“簡薇，”棠寧學著他的語氣，“你搞搞清楚，誰才是你的上司。”

車內一片死寂，簡薇左右為難。

半晌，她猶猶豫豫道：“我，我很喜歡蔣總的錢……但，但我更愛棠總的人。”

她小心試探：“我可以兩個都選嗎？”

車內靜寂片刻。

“你別干了。”兩位冷酷資本家的聲音，一男一女，異口同聲，鬼使神差地重合到一起，“明天就去非洲報到。”

下午的CEO峰會在市中心召開，與會展中心相距較遠。

蔣林野開車進城，七拐八繞，車子竟然停在了附中門口。

已經跟他冷戰半小時的棠寧一看校牌，眼睛立馬亮起來：“怎么突然想要回這兒來吃飯？我還以為你訂了某家昂貴的法國菜。”

蔣林野冷笑著拔下鑰匙：“臨時起意，吃什么我說了算。”

棠寧難得沒有反駁，跟著蔣林野下車。

今天是工作日，學生們都還沒下課，校門沒開，門口人也不多。

附中旁邊這條賣小吃的街道很出名，每到飯點十里飄香。棠寧以前最愛這里的紅燒肉，后來家里換了好幾個廚子，沒一個能做出這么好吃的味道。

她探頭看看，五年了那家店竟然還在：“我們吃這個行不行？”

蔣林野：“不行，我說了算。”

“那吃哪個？”

“吃紅燒肉。”

棠寧沉默一下，不想跟他說話，轉身上前敲門。

這家店的老大爺以前耳朵就不太好，現在更糟糕，揚著嗓子問：“幾個人啊？”

棠寧矜持地清清嗓子：“現在是‘TJ寵物智能’公司的總裁，未來可能會成為年度經濟人物、商界著名女強人、知名美女企業家、國家知識產權戰略實施工作先進個人……”

大爺：“哎喲，這么多人啊！店里坐不下的，你們換一家吧！”

棠寧：“嗯？”

蔣林野一手按住突突跳的太陽穴，另一只手上前拽住她，面無表情：“兩位。”

店里沒什么人，兩份套餐很快端上來。

小鍋里的紅燒肉浸在香氣濃郁的湯汁里，肉燉得很爛，色澤誘人，棠寧用筷子戳戳，肉會輕輕彈一彈。

“我已經一個多星期沒吃過肉了。”她嘀咕，“好不容易才爬到食物鏈頂端，不能吃肉的人生有什么意思？”

“醒醒。”蔣林野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你上個星期才大半夜躺在院子里，吃過兩只龍蝦、三只扇貝和六串沒有放辣椒的羊肉。”

棠寧微笑，她家里肯定有間諜，那個護工叔叔絕對被收買了。

“棠寧，”冷酷的蔣林野冷酷地警告，“你別以為傷口恢復得好就沒事，不注意飲食萬一對傷口有影響，有你哭的時候。”

她的傷口剛剛拆線，他怎么看都不放心。但棠寧現在處于青春叛逆期，對他的話左耳進右耳出。

她口齒不清：“我已經回去見過我爸爸了，要不要抽空也去見見你父母啊？”說著突然想到什么，她咽下肉，“我好像從沒見過你爸爸媽媽。”

高中時沒見過，后來也沒機會見了。記憶里的蔣林野一直是匹孤狼，連家長會都自己開。

棠寧曾經結合他貧困生的標簽腦補過一出大戲，以為他家住在哪個遙遠的山溝里，可是人的見識與氣質都和家庭息息相關，她這個同桌，有時候又顯得過于……

她皺眉，以前跟盛星來描述過這種感覺，也不確定對不對：“貴氣？”

當時的盛星來，用一卷報紙扇醒了她：“我知道他在你的濾鏡下是蒙塵的明珠，貶下凡的謫仙，家道中落的公子——但說真的，姐妹，信我一句，別去他面前問這種問題，不僅沒有禮貌，還會被他當成蠢貨。”

所以棠寧一直憋著，從沒問過，只是眼下想到了，洶涌澎湃的好奇又被勾起來。

蔣林野聽她問完，沒什么反應。他也沒抬頭，慢條斯理地吃完嘴里的東西，才徐徐開口：“沒有必要。”

“為什么？”

“他們去世很多年了，你見不到。”他語氣不輕不重，微頓，又意味不明地補了一句，“而且，他們應該也不是很想見你。”

棠寧還沒來得及消化前面半句話，腦袋上緩慢地浮現出一個問號：“后面那半句話，是怎么個意思？”

“字面意思。”蔣林野微微擰眉，看到她碗里還剩很多，“你為什么總在午飯上耽誤這么多時間？”

棠寧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兩頰惡狠狠地鼓成松鼠臉，在心里搜尋辱罵對方的詞語。

“棠寧，”蔣林野突然叫她，語氣平靜，“你真什么都不記得了嗎？”

棠寧微怔，抬起眼。

蔣林野坐在窗邊，正裝挺括，坐姿一如既往那么挺拔。窗外陽光正盛，透過狹窄小巷就只能留下一半，熾熱的光芒落在他手邊，但沒辦法再靠近一步。他半張臉籠罩在陽光里，眼瞳顏色被照得很淡，唇微微抿著，看不出情緒。

她恍了一下神，幾乎產生幻覺，好像下一個瞬間，他身上的西裝就會幻化成十七歲的藍白校服，他會變回當初的小少年，撐著臉，低聲笑著問她：“這么喜歡這家的肉？要不要我把我盤子里的也分一半給你？”

見她發呆，蔣林野又有些不耐煩：“棠寧。”

棠寧一瞬間回過神：“我哪有那么無聊跟你玩失憶游戲？我自己也很想想起來好嗎？下午峰會要見的CEO我全忘了，現在還得照著照片挨個兒背名字，誰能有我慘？”

蔣林野微默，一直到午飯結束，都沒有再開口。

兩人在食客高峰期來臨之前，結束了這頓飯。

下午的CEO峰會在四季酒店舉行，開幕式有個發言環節，流程按照新聞發布會來，全程直播。

棠寧坐在車上，嘩啦嘩啦地翻著簡薇給她準備的演講稿：“就這么點？”

“開幕式發言只有十分鐘。”簡薇捧著她的臉檢查妝容，“之后的座談會時間會比較長，您應該有很多東西要跟其他幾位CEO交流……”

棠寧：“不，我沒有。”

她現在連他們誰是誰都分不清，有什么好交流的。

之前因為擔心公司出問題，棠寧失憶的事兒也沒對外公布，整個TJ只有簡薇知悉全情。

她幫老板補完最后一道唇釉，兩手抵著下巴亮星星眼：“沒關系啦，棠總最棒了，不管發生什么事，棠總您都一定能處理好的。無論有沒有失憶，您都是我們最酷的仙女棠總！”

旁邊的蔣總適時發出一句不輕不重的“哼”。

棠寧正想開口教育他，又聽他不急不緩道：“如果緊張，就在座位第三排的位置找一個定點，盯住不要動。”

棠寧：“哈，我怎么會緊張！”

但棠寧還是有點緊張的。

不過進了場才發現，她預想中的尷尬情況估計是不會出現了，座談會每個人面前都有名牌，也不需要對別人家總裁直呼大名地打招呼。

“早知道就不背人名……”

開幕式正式開始，棠寧踩著高跟鞋上臺的前一秒，腦子里還是這個想法。

簡薇給她準備的演講稿不長，她數學不好，但記性很好，匆匆掃一遍，就能脫稿演講。

場內受邀的媒體很多，主流媒體基本到了，在前排組成一個可觀的方陣。閃光燈鋪天蓋地地閃爍著，棠寧立在臺上，下意識地找定點，座席第三排，坐著的人是……

是蔣林野。

棠寧深吸一口氣，揚起客套的笑臉，向全場簡單打過招呼，開始今天的演講。

奇怪的是，從她開口起，緊張和不適感就如潮水般統統退去了。最后留在鏡頭里的，只有她毫無懼意、胸有成竹的笑臉。她好像經歷過很多次這樣的場合，話語出口時，腦海中甚至隱隱有應答。

但是……

致謝過后，棠寧面對滿堂掌聲，忍不住想：以前臺下那個地方，也一直坐著蔣林野嗎？

“您好，棠總。我是新娛傳媒的實習生。”

下一秒，記者的提問將她的注意力瞬間拉回：“您剛剛說公司最近將有新品研發上市，可能會引起新的養寵風潮——但是有傅采采事件在前，您可以保證產品的安全性嗎？”

“我們已經邀請第三方做過調查，公示結果會在調查完全結束之后在各個媒體平臺同時公布。”棠寧補充，“應該很快，就這幾天。”

“您認不認為TJ的產品可能像傅采采說的那樣，存在設計漏洞？”

“世界上沒有完美的產品，但世界上有很多腦子不好的主人。”棠寧不明白這人為什么一口一個傅采采，明明還有很多別的問題可以問，“假設——當然了我是說假設，傅采采她根本沒往喂食器里放食物，那產品就算不插電續也可以航三十天，小狗也是要離開這個美麗世界的。”

全場嘩然。

棠寧甚至聽到一些沒有惡意的笑聲。

“關于傅采采事件，您接受網上的其他質疑嗎？”

棠寧現在肯定了，這人就是在針對自己。

“不接受。第三方公示已經很權威了，如果還看不見，我建議這些網友去治療一下眼睛。”

結束提問環節，她放下麥克風，又很認真地對場內鞠了一躬，才穩穩地踩著她的小細高跟下臺。

下臺時，她聽到更熱烈的掌聲。

“她可真的敢說……”

“怎么以前沒覺得小棠總這么可愛！哈哈哈——”

……

前排坐著的這一群，都是跟棠寧年紀差不多大的青年企業家。這群人里有富二代，也有白手起家的，彼此競爭，也惺惺相惜。

蔣林野坐在人群中，安靜地聽，情緒莫辨。

其實即使他不出現，她也不會出什么問題。像五年前她說的那樣，遲早有一天，她能擺脫他，不再需要他。

蔣林野心情有些微妙。

如同這五年來的某些時刻一樣，他再一次產生事物發展即將脫離掌控的感覺，她若即若離，好像始終在游移。

沉吟片刻，他招呼陳良駿：“去看看那個記者是哪家的，然后找人幫我買個東西……嗯，現在就要，直接放家里。”

而被蔣總惦記著的棠寧，現在正坐在休息室瘋狂刷手機。

峰會開幕式全網直播，她回答記者的那一段被人剪出來貼到了微博。短短幾分鐘的視頻，鏡頭中自己很年輕，立在臺上背脊筆直，小小的一只但氣勢很足。

她點開評論，意料之外的一片和諧：

“這么看棠總竟然有點帥？”

“棠棠這條裙子也太好看了！”

“上一次對棠總動心，是在十秒前！”

“我們老板是所有總裁里長得最好看的，沒人反駁吧！”

棠寧看到這條，終于覺出點不對。

點開員工群，果不其然，群公告欄醒目地寫著：棠總又上熱搜了！沖啊，姐妹們！

棠寧陷入沉默——太慘了吧！

“如果新產品能賺到錢……”她拿出小本本，暗暗發誓，“我一定把你們每個人的年終獎都翻倍。”

“當當當——”

休息室的門被人敲響，棠寧以為簡薇回來了，頭也不抬，揚聲：“門沒鎖！”

可是等了一陣，她沒有聽到腳步聲。

她微怔，抬起頭，見門口立著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秘書模樣的隨從。男人身著正裝，面帶笑意地看著她，領口別著印有峰會LOGO的小金屬夾——那是進場之前，會議官方發給各位參會人的。

棠寧站起身，有些不確定：“余伯伯？”

——余明遠，老棠總的同學兼同鄉，早年同樣靠地產發家，但近年產業逐漸向酒店和娛樂行業偏移，也轉型得很成功。棠寧不記得其他CEO了，但是記得他。以前她跟父親參加飯局，常常遇到余明遠，她叫他伯伯，他會像父親一樣摸她腦袋。

“寧寧。”余明遠笑著走過來，“好久不見你了啊，還認不認得伯伯？”

“當然認得！”確定是他，棠寧一下子興奮起來，“伯伯最近身體還好嗎？我也好久沒去拜訪伯伯了。”

秘書離開，虛掩上門。余明遠拍拍她的手：“叔叔挺好的，剛剛在外面就看到你了，怎么一個人坐在這兒？”

棠寧皺了一下眉，想把手抽回來：“我有點累。”

她高跟鞋很高，可是這種場合，又沒辦法穿平底。

余明遠又靠近了一些：“雖然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但是寧寧，如果你還需要什么幫助，現在也還是可以來找伯伯。”

棠寧這次果斷將手從他手中抽了出來：“我有錢，有公司，有老公，哪方面需要你幫助？”

余明遠微怔，下一秒竟然笑起來：“你還和小時候一樣。”

氣氛又重新輕松起來。

“伯伯手上最近有一個新型養老院的項目，你有沒有興趣？”

棠寧其實沒什么興趣。她之前那個外包的公關團隊，就是余明遠公司的。能培養出這種愚蠢團隊的老板，她怎么敢有興趣。

但看在他是父親好友的分兒上，她決定多問一句：“養老院？”

“對。”余明遠說，“我們最近在開發一個新型的養老園區，想把寵物陪伴引入進來。一方面是寵物確實能很好地安撫老人的情緒甚至降低他們的血壓，另一方面，老人們晚年獨居，兒女不在身旁，他們在情感上的需求缺口也很大……”

他話沒說完，被一道清逸的男聲打斷：

“如果您的項目一時半會兒做不出來，您又急著入園，可以來我這里。”

棠寧聞聲抬頭，看到蔣林野面無表情地推開門，不緊不慢地走過來站在她身旁。

明明沒有對峙的意思，可空氣突然變得緊張，無形之間，在余明遠面前劃下一條分明的界線。

棠寧微怔。

他握住了她的手。

蔣林野不疾不徐，聲線低沉清冷：“我的養老園區馬上交工了，您現在預訂，三個月內就能拎包入住。孤寡老人有優惠，我再給您開個友情價，八七折。

“——您說好不好啊，余總？”

小小的休息室陷入死寂。

余明遠愣了一下，笑起來：“這么久沒見了，小蔣也沒有變。”

蔣林野不假思索：“不比您，上了歲數老得快。”

棠寧眨眨眼，輕輕地捏捏他的指尖。她在他身上察覺到劍拔弩張的敵意，盡管她不太懂這種敵意從何而來。

可蔣林野手上的力道一點也沒放松，一動不動地盯著余明遠。

余明遠倒很輕松：“寧寧，開幕式估計快結束了，伯伯先過去。”

棠寧乖巧：“伯伯再見。”

“有空到伯伯家來玩啊。”從兩人身邊擦肩而過時，余明遠腳步微頓，突然笑道，“小蔣如果有空，也一起來。”

蔣林野沒再說話，唇抿成一條線，看著余明遠心情不錯地離開休息室。

余明遠一走，小小的室內只剩兩個人。

蔣林野一手還拽著棠寧，干脆把她拉到自己面前：“他剛剛跟你說什么了？”

棠寧像只小雞似的被提溜過去：“就、就那個養老院項目。”

“你……”蔣林野一口氣上不來，偏偏一低頭，正對上她無辜的眼。

黑白分明，裝滿探究，甚至帶一點茫然和好奇。

失憶之后的棠寧，簡直跟五年前那個不諳世事的傻白甜一模一樣。

他深呼吸，太陽穴突突跳，松開她：“從現在開始你記住，離他遠一點。”

棠寧略一思索，難得沒有反駁：“我也覺得他怪怪的，好像跟我記憶里不太一樣。”

她一覺醒來，許多事情都變了。除了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便宜老公，還有很多人的性格，都跟五年前對不上號。

蔣林野冷笑，當然不一樣。他回國之前就覺得棠寧的腦子一定是被僵尸吃掉了，智商才會一直不怎么在線。

“當當當——”

第二次聽到敲門聲，棠寧眼睛一亮，幾乎小跑過去開門：“這次一定是簡薇！”

她興奮地拉開門，走廊上萬千束陽光一并涌入。

簡薇立在門口，兩只手拎著一只薄荷色的貓包，小心翼翼地探頭探腦：“蔣總不在吧？”

站在門背后的蔣總身形一頓，他不高興了，他要有脾氣了，為什么雙倍工資雇傭的助理還跟他的老婆有小秘密？

棠寧正要開口，又聽簡薇道：“您上午看上的那只三花，中午被人領養走了，所以我幫您帶了一只貍花貓回來……您介意嗎？”

棠寧垂眼，瞥見貓包透明的部分，“猶抱琵琶半遮面”地露出一卷條紋相間的尾巴，一動一動的。

“不、不、不！”她看到毛茸茸就想尖叫，迫不及待地想把小貓咪掏出來摸一摸，“我不介意，我養，我養！”說著，她就興奮地想要伸手去接。

“棠寧，”還沒碰到，背后傳來蔣林野壓低的聲音，“我四個小時前才跟你說過，不準在家里養貓。”

“我不在家里養……”棠寧有點心虛，可她查過了，她名下還有別的房子，就在市中心，是一套可以在屋里滑冰的大平層，雖然不知道平時在不在那住，但想養只貓肯定不是問題，“我不在你住的地方養。”

蔣林野身形微頓：“那你要去誰住的地方養？”

“我名下不是還有別的房子……”

蔣林野頭更疼了。

為什么就算失憶了，她還想著搬出去？

他沉聲：“我不允許。”

“為什么？”

蔣林野語氣很不好：“我說不準就不準，你敢把它帶回家，我今晚就趁你睡覺時把它扔出去。”

“你怎么不把我扔出去？”棠寧被他的語氣激怒，“拜托，換套房子養只貓而已，我到底為什么會跟你這么煩人的人結婚？！”

她話剛說完，背后的門“砰”的一聲關緊，蔣林野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死死按在門上，將簡薇隔離在外。

天旋地轉，屋內暖黃的燈光幻化成無數碎片。

蔣林野沉聲：“不準罵我。”

“我什么時候罵你了？你的自尊心有那么脆弱嗎？而且……”她思前想后也就說了他一句“煩人”而已，心頭涌起澎湃的委屈，“而且你以前說了那么多羞辱我的話，我吐槽一句怎么了？你煩人不是事實嗎？！”

最后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

蔣林野抬眼，有些難以置信，又感到好笑。半晌，他啞聲道：“你不是也說過很多嗎？”只是你不記得了而已。

有時候他深夜醒過來，連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是誰把他和她之間的關系搞砸了。

“蔣林野，你講講道理。”棠寧深吸一口氣，“你到現在都不相信我失憶，所以問你什么，你都不跟我說——算了，不信拉倒，我去問別人。”

問出來了她就離婚。

蔣林野擦掉唇畔剛剛被她咬出的血痕：“你想知道什么？”

是想知道他當初怎么氣急敗壞地沖回國讓她清醒點，還是想知道他們這些年怎么從爭吵到冷戰到同床異夢，或者是他們父母一輩那些明明跟他們沒有關系的狗血糾葛？

“就一件事。”棠寧轉身拉開門。

陽光一道道鋪在地板上。

簡薇已經離開了，棠寧猜她會很好地保護那只貍花貓。

“你到底做了什么？”她腳步微頓，回過頭，平靜地質問他，“不然為什么連我這么健康的人，都要看心理醫生？”

走廊上靜悄悄，空氣凝固半秒。

棠寧沒打算等他回復，她一口氣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留下原地一臉愕然的蔣林野。

窗外的夕陽安靜地垂落，在陽臺上織就黃昏光景，光芒透過窗，遍地虛浮光影。

休息室離宴會廳不遠，晚宴大概快開始了，有服務生推著餐車從他面前經過，禮貌地低聲詢問：“先生，您需要幫助嗎？”

蔣林野在原地愣了半天，終于回過神：“謝謝，不用。”

服務生頷首離開，他回到室內，看到陳良駿兩分鐘前發來的消息。

“蔣總！”

陳良駿今天效率非常高，覺得自己需要被老板夸夸、抱抱、舉高高。

“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把玩具全都帶回來，放在您家客廳里啦。碼得特別整齊，需要我幫您放到臥室去嗎？”

蔣林野沒有立刻回復，沉默片刻，點開他發來的那張圖。

圖片拍的是家里的沙發，滿滿當當，上面放滿Jellycat的毛絨玩具——他本來想讓人直接放床上，可他有潔癖，不喜歡棠寧之外的人進他臥室。

棠寧好像很喜歡小貓咪，所以他訂的除了全套經典款的邦尼兔、小羊和獨角獸，最多的是貓。

“辛苦了。”半晌，他啞聲開口，“但是不用了。太太……太太今晚，應該不會回來了。”

（未完待續）

下期預告：棠寧以為自己看心理醫生是蔣林野導致的，殊不知蔣林野對此事一無所知。棠寧更是從心理醫生林梔那里得知，在與蔣林野結婚之前，她就開始做心理咨詢，反而是結婚不久后她的狀態才有所好轉……下期連載詳見《花火》11B，可關注新浪微博@花火B女孩，了解B組最新出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