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梔梔
作者有話說:她曾貪戀他的溫柔好多年,哪怕這溫柔從不屬于她。寫著寫著這句話就蹦了出來,但寫到最后我竟然不知道該將這句話放在哪兒,最后就被我放在了這兒了,哈哈哈。最后我想說,每個人都是獨立個體,不要因為一點蜜糖就走失了!
字數:9350
約圖建議:女孩在畫室里畫畫,抬眼望向窗外,頭發被風吹著飄起來,腳邊有一個滾落的籃球,畫板上的畫是男孩打球的身影。
摘句:
“物歸原主,其實早在五年前就應該還給你的,是我貪戀了這一份不屬于我的溫柔好多年。”
楔子
橘黃色的燈光照落得很低,火鍋的熱氣繚繞而上,似想將那老式的電燈泡吞咽了一般,與那老式電燈泡一樣老的是這家小店。店的面積不大,總共也就能容納下六張小桌子和一個小小的后廚。店里沒有空調,只有墻壁上的風扇“呼呼”地轉動,似乎有隨時都會掉下來的風險,墻壁上還貼著早些年的明星海報。
雖是家小店,看起來還有些破舊,但還是抵不住來的人多。
她抬頭看著從剛才進門就徑直朝她走過來,并毫不客氣地拿起筷子吃了起來的人,他穿著一件白色襯衫,精致的眉眼在燈光的照映下多了幾分柔和,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氣息似乎也沒了方才那般怒氣沖沖。
他剛才進店時面色不善,老板還以為有人來找茬的,見到他輕車熟路地徑直坐到了她對面,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她是店里的常客,卻總是一個人來吃火鍋,這天竟然破天荒地帶了朋友過來,老板心里開心還順帶送了他們一份小吃。
“知秋,我們有多少年沒見了?”
她夾小吃的筷子頓了頓,他隔著熱氣望向對面,白氣中看不清她的神色,他覺得心里窩火,伸出筷子搶走她夾中的那塊小吃,像報復似的狠狠地咬了一口。
林知秋沒有回答,專心吃著菜,只是接下來的沈以南像是和她作對一樣,她夾中哪個他必然先她一步夾走,沾上蘸料心滿意足地大口吃起來。
無奈之下,她叫來了老板低聲對老板說了什么,老板用奇怪地眼神看了他一眼,走進后廚端了一碗白米飯出來。
她早先在白湯鍋里下了西紅柿,這會兒熬得正好,她舀了一勺湯澆在白米飯上,慢悠悠地吃了起來。
沈以南看著放在她面前的那碗泡飯,覺得有些食不知味,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
她滿不在乎的樣子,讓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挫敗,就像他使出渾身力氣卻打在了棉花上,軟綿綿的,非但不解氣還憑空又升起另一股火氣。
林知秋走出火鍋店時,天空還飄著些許未散去的淡粉色云絮,雖然街道上的路燈已經亮起,但因步入夏季天色顯然沒那么快就被黑夜浸染。
她站在公交站臺上,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不用想也知道來人是誰。
“謝謝你今晚請我吃飯!”
沈以南想起方才的那碗泡飯,摸了摸鼻子,還來不及搭話林知秋就已經轉身上了公交車,而他被遺落在了原地。
望著公交車的車尾漸漸離他遠去,回想起從剛才他們相見到現在她都是一副疏離模樣,他才發現她和他之間就像這一趟他趕不上的車一樣,一旦錯過就得重新開始,一切都得回歸于原點。
可是,她已經走遠,他不想只是懊惱地等在原地。因為,她不會回頭……被遺落的依舊會被再次遺落,永遠都有下次……
1
沈以南第一次見到“林知秋”這個名字不是在學校每個月公布的文科紅榜第一的位置上,而是在一張薄薄的黑白周報上。
夏日的蟬停歇在窗外樹枝上,竭力嘶叫的聲音似乎都比此時上語文課的沈以南認真、賣力。
一截粉筆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后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少年的腦袋上,少年揉了揉一雙惺忪的睡眼,頭也沒抬一下,徑直翻開了課本,語文老師瞥了他一眼繼續講課。
沈以南所在的班級是理科重點班,而他又是那個常年占據紅榜榜首的理科大神,所以只要沒影響課堂秩序老師們大都由著他去。然而在別的老師眼中的香餑餑到了語文老師這兒卻是個不能隨意丟掉的燙手山芋。
原因不為其他,就是沈以南的理科腦袋似乎沒有儲存半點文人騷客的墨水,考試時作文永遠是空白,問他原因,他便抬眼認真地說,不會。
校上重視,語文老師的壓力自然大,然而轉頭看當事人還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差點讓語文老師氣得吐出二兩血來。
沈以南沒有注意到課本上壓著一張報紙,迷迷糊糊地翻開課本的那一刻,報紙掉落在了地上,他彎腰去撿,一行字深深地印在他的眼里,明明是印刷字體,他卻從字里行間看出了執筆人寫這段文字的字體應該是清新娟麗的。
那堂語文課的后半節他都埋首于報紙上的作文里,他一口氣看完全篇,仍覺得意猶未盡,目光落在作者署名那塊,林知秋。
“沈以南同學,老師不否認你在其他學科上的天賦,但是在語文這方面你既然沒有天賦,就需要后天努力……”剛一下課語文老師就把他叫到了辦公室,開始了語重心長的思想教育。
他時不時點點頭,然而一句話也沒聽進去。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堆在語文老師辦公桌上的摞報紙上,他有些好奇,這一期會有那個人的文章嗎?
他所在的高中有著自己的校報,主要是面向全體學生征集優秀文章和好的學習方法,當然也不乏每次考試后作文寫得極好的。他以前是從不看這些的,每次被課代表發下來他連收一下都覺得礙事,影響他的計算進程。
語文老師見他態度誠懇,揮了揮手剛想叫他回教室,突然又想起什么,拍了拍那堆報紙:“你抱過去發一下吧!對了,里面有許多優秀文章你可以多看看學習學習,尤其是林知秋的。”
他伸手去抱報紙的手一滯,不過很快恢復正常,將報紙抱去了班級。
那一天,他將以前的報紙都翻了出來,奈何因為平時不重視,報紙要么被他拿來打了草稿已經看不出原先的文字,要么就是憑空缺少了幾期。
同桌將放在文件袋里的報紙遞給他時,忍不住驚奇地問道:“你小子今天竟然轉性要看作文了?是我在做夢還是你在發燒啊?”
同桌想伸手去探他額頭的溫度,不料被他嫌棄地拍開:“小爺今天就是想看,咋了!”
同桌嘖嘖幾聲,嘀咕道:“有問題!”
沈以南花了一天的時間看完了林知秋寫的所有文章,明明還是花樣年紀文風卻有些老成,可這并不影響作者的文筆。
他從未想到有一天他能看進去方塊字壘出來的長篇文字,明明看名著都能睡著的人,頭一次覺得原來文章也可以像數學符號公式那樣有意思。
2
林知秋剛剛拿起畫筆,身后的門“嘎吱”一聲響后,煎餅的氣味瞬間就彌漫了整個畫室。
“林同學,早上好!”洪亮的聲音震得她的耳膜疼。
她無奈,擱下畫筆,轉頭認真地望著他:“畫室里不能吃東西。”
沈以南連忙退到畫室外,隔著玻璃窗沖她喊道:“你要不先出來吃兩口,待會兒煎餅涼了就不好吃了!”
林知秋低頭咬了一口煎餅,雞蛋的香味很濃郁。
“這么多天了,說吧,什么事?”
沈以南看完報紙上所有林知秋的文章后,深深反思了一下自己的偏科情況,覺得語文老師的話在理,在沒有天賦的學科上他應該比其他科目更加努力,所以當他打聽到林知秋的有關情況后便開始了漫漫求學之路。
她咽下最后一口煎餅,抬眸看向他:“所以你每天這么殷勤地給我送早餐就是為了讓我幫你補習語文。”
沈以南這才發現女孩的眼里有著和她文風相似的老成,一雙眸子深沉得讓人難以辨清她此時的情緒。
他撓了撓頭:“可以這么說,如果你覺得不方便……”
“我的時間有限,每天早自習和放學后的一個小時里我可以幫你補習。”
當試卷上被他戳出第三個黑點時,林知秋起身走到他旁邊,看了一眼他還只字未寫的閱讀題,聲音清冷地問道:“不會嗎?”
“嗯……字太多,看不進去。”他摸了摸鼻子,眼神有些閃躲。
林知秋好脾氣地拿起試卷一字一句地念了起來,與平常不一樣的是,念文章的她眼里是有光的,聲音里是有感情的,不像平時的冷冷清清。畫畫雖然也是她喜歡的事,但畫起畫來的她渾身氣質沉淀下來,給旁人一股強大的氣場,讓人覺得難以靠近。
“現在知道怎么做了嗎?”念完文章的林知秋看向他,他連忙點頭接過試卷做了起來。
事實證明,他真的把所有的天賦都給了理科,語文他是真的不行,看著試卷上的鮮紅叉叉,他突然有些泄氣。
“沒事的,這才第一個月,學習也是講循序漸進的。”林知秋拿過試卷開始分析他容易丟分的地方,然后又細細地講解了每一道題,明明是晦澀難懂的文字,可是經過她的一點撥,他總能茅塞頓開,思路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這天沈以南補習完語文剛想離開,走到門口見到她還在畫畫,頓了腳步,忽然問道:“你的成績明明很好,為什么要選擇藝考呢?”
夏天的風總是夾雜著絲絲熱意,她看見他額前的發被風吹起,露出光潔的額頭,還有一兩顆晶瑩的汗珠。
多年后回憶起來林知秋仍然記得那天的晚霞甚是絢爛,橘紅色的火燒云還未散去,淡紫色的云絮從天際散漫地飄過,還有少年的那股執拗勁,似乎她不說明原因他就不罷休一樣。
“因為是喜歡的事,所以想要早點去做!”她低頭想了想,最終還是把心里的答案告訴了他。
因為是喜歡的事,所以想要早點去做,不想讓時間蹉跎掉屬于它的每一分每一秒。
后來,沈以南在下一期的報紙上看見了這句話,還鬼使神差地把這句話刻在了課桌的左上角,然后被一摞摞復習資料壓住。
3
步入高三后的林知秋似乎更忙了,補習的時間也由原先的早自習和放學后的一小時改成了只有放學后的那一小時。
第一次模擬考成績出來的時候,沈以南的語文取得了巨大的進步,當他像一個因為取得好成績想要討得糖果的小孩子一樣,飛奔到畫室時,恰好在那聽見了她在打電話,他本來應該回避,卻在聽到她稱呼對方的話后生生止了腳步。
“許老師,你不用客氣,舉手之勞而已……沈同學能取得這么大的進步也與他自身努力有關……”
后來他才明白,她愿意為他補習只是因為他的語文老師用心良苦親自找到了她,并不是因為他連續幾天送早餐的結果,更不是他心底奢想的其他……
畫室外種著一棵梧桐樹,現下步入秋天,枯黃的葉子一片一片地從枝頭凋零,秋風吹過,又掀起了一陣不小的落葉浪濤。
等林知秋察覺時他已經迅速離開了,只余一片翻飛的白色布料從轉角消失。
那天林知秋離開畫室時,校內已經亮起了路燈,但由于光線過于黯淡,畫室通往校門的那一段路還是漆黑的。她想快些回家,因此走得很快,沒注意突然從一根路燈后閃出的沈以南,當場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兩人往校門口慢慢走去,其間沒有人說話,直到沈以南看見了在不遠處等著她的同伴,才不得不將早已打好的腹稿說出來,那是他去畫室找她的路上想好的,沒想到會撞見那樣的一幕。
“最后一場籃球友誼聯賽,我希望你能來。”他頓了頓,耳根漸漸爬上了一抹粉紅,他忽然有些慶幸校門口的燈光沒有那么明亮,她看不出他此刻的窘態。明明下午扭頭就走的人是他,現在眼巴巴地等在她出校的必經之路上的人也是他。
后來他又急急補充了一句:“這是你答應我的!”說著,少年將那份打著鮮紅分數的試卷塞到了她手里,便匆匆離開了。
自那以后他忙著沖刺高考,她準備藝考,兩人之間約定好的補習不知不覺就被這么擱下、淡忘了。
有時沈以南從題海里抬頭無意間瞥見那兩位數的天數時還會有些愣神,時間竟然過得那么快。想起桌子上的刻字,他想,他喜歡做的事也不能有所停留,應該加緊讓它在時間里綻放出最亮的光彩。
高三的友誼聯賽是高三老師與高三學生之間開展的一場籃球對決,是高壓狀態下的一次放松也是學生對三年恩師“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好時機。
4
沈以南上場時曾匆匆掃視了一眼觀眾席,烏泱泱的人群里他一眼就看見了她,沖她一笑后,他步伐輕快地奔向了球場。
中場休息時林知秋給他遞了一瓶水,他欣然接過時分明看見了她眼里一閃而過的慌亂。
比賽結束他卻再也找不到她,直到整個運動場的人散盡他都沒再看見她,要不是她遞給他的那瓶水還殘留著夏天的溫度,他都會懷疑她的出現會是他的幻覺。
自那以后沈以南再也沒有見過林知秋,她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后來他才聽說她被B大的美術學院錄取了,在那年夏天的尾巴里他再也沒遇見她,直到那時他才發現他對她知曉得竟然如此少。
直到大一新生的開學典禮上她和他作為優秀學生代表發言,就這樣被丟進茫茫人海的兩人被同一浪濤拍打送上了岸邊。
她似乎有些驚訝,開口剛想說些什么,臺上的主持人卻已經叫了她的名字。
他望著她的白色裙擺飄在風里,吊兒郎當地靠在一旁,心想:“沒事,我們來日方長。”
沈以南沒料到他心中所想的來日方長實踐起來卻成了未來無期。他所就讀的金融專業課業繁,重實在抽不出身。林知秋依舊學習畫畫卻比高中時多了外出,采風時常一個多月都聯系不上。
這天他照例敲了一行字發過去卻不見手機那端的人回應,剛剛納悶時就聽見前方一聲清脆的提示音,不過很快就被人掐斷了。他一抬頭便看見林知秋正站在他前面,看樣子她應該是剛從隔壁辦公室出來。
沈以南忍不住湊上前詢問:“你怎么從校長辦公室出來啊?難道你犯錯被處罰了?”
他想進去探問一番,她連忙拉住他,急急解釋:“不是……”
反應過來后她急急收回了手,只覺得方才觸碰的那塊皮膚似火燒般灼熱。
沈以南也有些不自然,最后提議道:“我們去吃火鍋吧!”
林知秋一愣,反應過來后就已經坐在了后校門的火鍋店里了。這是家小店,只擺放得下六張桌椅和一個隔出來的后廚。
她看著他熟稔地和老板打招呼,火鍋上來后,他才解釋道:“食堂飯菜吃不太習慣就喜歡來這兒吃,一來二去便和老板熟識了。”
“你別看這兒店面小,味道卻極好!今天我們運氣不錯,放在往常門口早就排起了長長的隊。”
她沒有說話,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如果沈以南知道那頓飯是他們之間訣別的最后一頓飯,絕不會滔滔不絕地只講一大堆沒用的東西。
后來他再聯系林知秋時卻怎么也聯系不上,跑到她所在的學院一打聽才知道她已經出國了。
回想起那天她從校長辦公室出來一副驚慌失措地往身后藏東西又很快恢復鎮定的模樣,從那時她便決定要走,卻只字不提,她是覺得面對他大可不需要嗎?
垂在身側的手被他攥成了拳,憤怒與失落兩種情緒在他心里反復戰斗,最后他竟也分不清究竟哪一個更占上風,他松開了拳頭,挫敗地沿著墻壁緩緩蹲下。
5
沈以南站在落地窗前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萬家燈火,指尖的煙霧繚繞一陣后,紅色的火星在黑夜里跳躍了一下,灼疼了他的手指便熄滅了。
他低頭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看清一地的白色煙灰后,這才發現他已經在這兒站了這么久了。
他沒想到兜兜轉轉多年后又能遇見她,從結束的地方重新遇見。
這一次,無論前方多難,他都不想再放手。
沈以南好不容易借大學同學的關系要到了林知秋的聯系方式,看著聊天對話框他卻不知怎么開口。
他們之間太像兩列列車,他奮力追趕與她同行,她卻在中途改換了軌道,最后駛向了離他更遠的地方。
他敲敲刪刪,最后卻一句話也沒發過去。
直到有一天沈以南在手機上看見了一則新聞,他慌亂地點開撥號鍵,點上了那個他撥打多次卻一次都沒敢撥通的號碼。
手機提示音一遍遍地提醒他撥打的號碼不在服務區……
沈以南又匆匆點開她的微信朋友圈,一張綠意盎然的風景照闖進他的眼里,他怎么也不能把這樣一幅風景畫和新聞上的泥石流現場合在一起。據說是暴雨沖刷,巖層斷裂,泥石流發生……看著風景圖下的定位他已經可以肯定她一定是出事了。
沈以南抓上椅背上的外套,不顧現在還是上班時間就匆匆趕去了現場。
大雨還在繼續,交警指揮道路要他原路返回,原來泥石流范圍擴大前方道路已經被摧毀了。
隔著車玻璃窗,他望向前面那片慘不忍睹的泥石流,當場棄車就想沖進去,卻被人攔了下來。他咆哮、吼叫,卻沒人懂得他此時的痛苦。
他的頭被人按在地上,冰涼的雨水拍打在他臉上,最后從他臉上蜿蜒而下的是雨水還是淚水連他自己也分不清。
6
B市落起了雨,這雨來得突然,大街上有不少人行色匆匆四處避雨。
林知秋望了一眼窗外,拉上了窗簾。
當她寫完最后一筆,坐在對面的人站起身和她伸手相握,一旁的房產中介客氣而禮貌地有說了許多。
站在她對面的那人對她說道:“尾款應該會在下個月的第一個工作日到賬。”那人頓了頓,問道,“恕我冒昧,你的房子各方面都挺好,你怎么想要賣掉呢?”
“想離開這兒。”
林知秋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時間還早,當這四個字從她腦海里閃過時,她被自己這一個念頭嚇了一跳,生生止了腳步。
她將行李箱寄放在了山下,撐起一把黑色的傘往山頂爬,因為雨勢頗大,階梯兩旁的水流潺潺。中途她曾停留休息了一會兒,這是她第一次這么仔細地觀察這兒。前一次來時,她步履匆匆,可以說是逃一般的離開,因此導致這一次她走錯了許多次路才準確地找到了目的地。
林知秋緩緩蹲下,目光與墓碑上的照片平視,那是一張與她一模一樣的臉,看得時間長了,她自己都會產生一種是在看自己的錯覺,還以為此刻埋在這黃土下的人是她。
林知秋,不,準確來說是林知葉將手里的花束放在了墓碑旁,不顧一旁濕漉漉的臺階,徑直坐了上去。
“我又遇見他了!”
“沒錯,就是那個你心心念念的少年……如今似乎不能再這樣稱呼了,但在你的記憶里他應該還是意氣風發少年郎的模樣吧!”
“其實我很羨慕你,即使不在了,他心里還是只有你。”說著林知葉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老式手機放在墓碑前,“物歸原主,其實早在五年前就應該還給你的,是我貪戀了這一份不屬于我的溫柔好多年。”
林知葉和林知秋是孿生姐妹,不同的是,他們出生沒多久父母就離異了,姐姐林知秋跟著父親生活,妹妹林知葉跟著母親生活。
明明是孿生姐妹,可無論是成績還是生活環境姐姐都明顯優于妹妹。
中考那年林知秋考上了市里的重點高中,林知葉卻勉強進入了一所普通高中。
母親雖和父親離了婚,可心里終究還是牽掛著另外一個女兒的,所以就在林知秋就讀的那所重點高中外賣起了煎餅,林知葉也常常在那里幫忙。
她遇見沈以南就是在母親的煎餅攤。夏天的早晨是悶熱的,她急著去學校,母親又因為那天早上面粉準備少了去了臨近的市場買,半天等不回母親卻等來了一長隊買煎餅的人。
她急不可耐,額頭上也冒出了一排排細細密密的汗珠,口罩戴著呼出的熱氣迎面又撲撒了回來,她的汗水便如雨下。
忽然一塊紙巾遞到了她的面前:“擦擦吧!”
少年有著一雙琥珀色的眼睛,亮亮的,比夏日的朝陽似乎還要耀眼。
少年似乎發現了她的不方便,他走到她身旁幫她擦拭了汗水,然后又退到了一旁:“不好意思,剛剛我是覺得你不太方便!”
林知葉低頭翻煎餅,口罩下的臉頰泛起了熱浪,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少年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夏日聞著更加覺得清涼不少。
中午午休時,林知葉將頭埋在袖子間,聞到的是一股濃郁的油煙味,不禁有些嫌棄這樣的自己。
后來她只在每天早晨他來買煎餅時才會去幫母親,平時就趴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寫作業。那是她小小的虛榮心,她也想時時刻刻都是香香的,而不是隨時隨地都是一股難聞的令人嫌棄的油煙味。
上了高三,她的成績怎么也提不起來,母親看著她試卷上的一個又一個鮮紅的叉叉,一雙眼泛起了淚花。母親希望她成績優異,出人頭地,可她似乎無論怎么努力都難以將成績提高。
直到有一天,她母親破天荒地買了許多時令水果,有許多都是她沒見過的。那天家里來了人,門被敲響時母親笑得嘴都合不攏跑去開門,進來的是有著和她一模一樣臉的人。
林知葉知道,那是她的孿生姐姐,那個無數次在校門口看見母親和她都不愿停一停腳步,更別提過來和他們打招呼的姐姐,林知秋。
她曾因此抱怨過幾句,母親一面翻著煎餅,一面戳了一下她的頭:“你知道什么,你姐姐一天到晚忙著學習,哪有時間過來和我們閑聊。”
晚上,林知葉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要睡著時,的腦海里忽然就蹦出了這么一個念頭,不知道在這樣一個深夜里,母親能否用白天的話安慰自己,助自己入眠。
然而第二天看見母親紅腫的眼睛,她也只是低頭喝著粥裝作什么也沒發現。
7
林知秋是母親請回來給她補習功課的。她雖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認林知秋不但學習成績好,就連講解題和復習都有一套更好的方法。
她第一次知道沈以南的名字便是因為林知秋。
她依舊像往常一樣在林知秋給她講解了典型題型后開始了刷相關的題,而林知秋就在一旁的素描本上畫畫。
她也喜歡畫畫,但是她不能向林知秋一樣在現在的階段能隨心所欲地選擇自己喜歡的事,林知秋可以放棄優異成績學習畫畫,但她不能。
所以在當天的補習結束,林知秋趕著回去時,她發現了林知秋忘記了的素描本也沒有提醒林知秋。當天晚上她就躺在床上翻著林知秋的畫,不得不說,林知秋很有天賦,畫技也嫻熟,每幅畫都栩栩如生,只是基本都是與風景物體有關。翻著翻著她便有些犯困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打完,素描本沒有拿穩重重地砸在了她的鼻子上,她吃痛叫了一聲,無意間卻瞥見了一幅畫。
那是一副人物素描,似刻意不想被人發現畫是被畫在素描本靠后幾頁的背面的。畫上的人撐著腦袋思考著題,第一眼林知葉只覺得有些眼熟,第二眼她的瞳孔逐漸放大,她認出了他。看著畫的右下角寫著“沈以南”三個字,原本驚喜的心漸漸平復了下來。
第二天林知秋一進她的房間便開始找著什么,看見她的素描本放在原位一顆懸著的心也平穩地回到了它的位置。
“你沒偷看吧?”林知秋小心翼翼地詢問,目光卻帶著探究。
林知葉不喜歡林知秋,從見到的第一眼就不喜歡。所以她連頭都懶得抬一下,繼續做題。
林知秋很少與林知葉說話,一旦閑聊起來便是有關沈以南的,說曾經的語文老師讓她幫忙輔導一個理科班的學生,還感慨道:“明明挺聰明的一個孩子,可惜沒有文學細胞。”
她說起沈以南做閱讀題時常常會因為文章篇幅長了一點而看得昏昏欲睡,會在絞盡腦汁還寫不出作文時,下意識地在作文格子里寫上“解”。
“總之,他學習語文時雖然笨拙,卻很努力,所以……”林知秋頓了頓,看向林知葉,像是知道她現在沒有思考題干上的問題似的,“所以,知葉,你也不能放棄,哪怕討厭我,也要好好學習!”
林知葉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她沒有想過她對林知秋的厭惡有這么明顯,明顯到林知秋一眼就能看出來。
后來,有一天放學后林知葉遲遲沒有等到林知秋來家里,母親催促林知葉出去找找,結果她就在林知秋的學校門口看見了她,準確來說是他們。
林知秋和沈以南一同走出來的,不知道為什么在沈以南望向林知葉那邊時,她下意識就往黑暗處縮了縮。
8
那晚林知秋第一次找林知葉幫忙,希望她能替她參加高三的籃球友誼聯賽。
林知葉猶豫了片刻,終是答應了。
那天以后林知秋就再也沒有來幫她補習過功課,母親那幾天似乎也特別不安,但對林知秋沒有再出現的這件事似乎一點也不奇怪。
籃球友誼聯賽那天林知葉果真見到了沈以南。
他的目光與她相匯的那一刻竟然沖她笑了,笑容明媚堪比夏日陽光。中場休息時她也因為那一個笑容鼓起勇氣送出去了被她拿在手里很久的水。
比賽還未結束她就接到了母親的電話,電話那端的母親哭得泣不成聲,只是不停地叫她趕快去醫院。
那一刻她徹底慌了心神。
到了醫院,隔著那道白色的門,看著頭頂上紅色字體“手術中”的三個字林知葉才徹徹底底明白,為何在她只能學習的年紀林知秋就能先一步選擇自己喜歡做的事,為什么林知秋能跟隨生活更加富裕的父親生活,只因林知秋有先天性心臟病。
林知秋第一次犯病就是在沈以南偷聽她打電話后,電話被她匆匆掐斷,她想追出去解釋,可腳剛邁出一步她的心臟病就發作了。
她需要做一次全面檢查,他的友誼聯賽她想去而去不了,她不想讓他失望,所以才會讓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林知葉替她去。
藝考結束后林知秋隨父親去了大城市進行了手術,本以為一切都會回到正軌,誰都沒有想到大二那年心臟病復發,這一次死神向她伸出了手。
林知葉替林知秋去學校辦理退學手續時,希望校方能不對外聲張林知秋退學的真正原因,這也是林知秋的愿望。
她沒想到會在校長辦公室外遇見沈以南,她帶著姐姐的手機純粹是為了方便辦事,沒想到在她看見他的那一刻,手機會突然響起引得他的注意。
林知秋走后,她的手機被林知葉留了下來。
林知秋也曾暗暗想過,自己也許可以用另一個身份永遠待在他身邊,繼續貪戀他的溫柔,可是當他再次遇見自己,叫她“知秋”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做不到。
林知葉是林知葉,即使生來不夠優秀,她也希望能做自己好好努力地生活。她也害怕生活在謊言的陰影里,謊言終是謊言,終有被拆穿的一天。
她去了發生泥石流的那座山,但剛拍了一張照發了朋友圈后,就看見了當地的天氣情況,多年來的采風經驗讓她對那座山退步了,她轉而去了另一個地方的山村,去采集古老建筑。
山村偏僻落后信號差,等她回到家后才看見新聞以,及他撥打的無數個電話和無數條信息,她急急將手機關機。
既然他以為林知秋出了意外,那便如此以為好了。
畢竟林知秋出事的消息晚到了他耳里好多年。
尾聲
“林小姐,我想請問一下你出售房子的原因,因為你出售得比較急,有人擔心是危房,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林知葉手里拿著機票,聽見廣播里播放的航班信息,匆匆道:“我只是想換個地方生活。”
編輯/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