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讀不下去怎么辦

張佳瑋

假設你拿到一本書，讀了幾句，發現讀不懂，怎么辦呢？我推薦的法子是：別強讀了，算了吧。

聽著有點簡單粗暴嗎？那，其實也沒問題。

一直以來，似乎我們總被鼓勵：讀書要迎難而上，披荊斬棘。人生有那么多必讀書，讀完了才算完整。讀不懂也得用心啃、拼命讀，讀出微言大義來才過癮……然而瑪格麗特·杜拉斯就很直白地說，她看不下去羅蘭·巴特的書。

類似的，海明威的書被認為簡潔，然而雷蒙德·錢德勒嫌他寫得啰唆。還有變心的真愛讀者，比如，福樓拜年少時，讀雨果的小說讀得如癡如醉；后來年紀長了，讀雨果寫的小說產生了巨大懷疑，覺得雨果不夠科學。他看不起的還不是一般小說，而是傳奇巨著《悲慘世界》。福樓拜大叫：“我有生以來，一直贊佩雨果，現在卻感到憤慨！我要爆發出來，怎樣！這部小說，既不真實，也不偉大。論文筆，作者故意寫得不倫不類，不登大雅之堂，以取悅庸眾……各種人都死板板一種性格，像悲劇中的人物！生活里哪有像芳汀那樣的妓女，像冉·阿讓那樣的苦役犯？……都是些假人、糖人……大篇說理，講的都是題外之事，沒有一句切題的話……后人不會饒恕的，他居然想當思想家，跟他本性也不合呀！”這話如果您在課堂上道來，大概足以讓老師大驚失色吧。然而出自福樓拜之口，似乎也可以理解。

實際上，世上沒有多少作品是完美的，也沒有多少作品是非讀不可的，更沒有多少作品是必須得讀完的。世上已經有太多“過于有名以至于你讀完了不敢說不喜歡只好人云亦云夸兩句”的書，然而那并非必要的。

許多人讀不下去，會歸咎于自身的問題，覺得自己沒耐心之類。然而一本書和一個人，得講投緣。一個人已有的知識結構、對這個題材的興趣，都會影響讀書的進度和樂趣。與此同時，實際上，寫得處處完美均勻、從頭到尾都讓人讀得開心的書，并不那么多，讀不完也沒什么。諸葛亮所謂讀書“觀其大略”，就是個很好的習慣。

加西亞·馬爾克斯提過一個說法，作為寫小說的人——比如，他自己——讀小說時難免帶著另一種心態。不為了讀個故事讓自己爽快，而是“剖解這本小說，看他是怎么寫成的”。大概類似于一個廚子吃宮保雞丁不為飽肚，而是琢磨宮保雞丁怎么做的；一個教練看足球賽不為琢磨輸贏，而是看雙方技戰術怎么排的。這種內行看門道式的剖解，已經屬于案例分析、技術學習的范疇了。這是很值得贊賞的心態，但并非必要。畢竟大多數非專業者，未必需要抱著學習的心態，強行學習什么。

現代人的生活已經過于瑣碎了，除非是必須讀教科書預備考試，或者存心從事這個行當，否則，世上其實沒太多非讀不可、讀不下去也得咬牙死磕的書。

就讀一本也許不那么高雅、讀完了也沒法放到社交平臺吹牛，然而自己喜歡的書好了，這比咬牙強啃、回頭就忘掉某本自己不喜歡的書更快樂，也更容易養成閱讀的習慣。如你所知：持續不斷地讀各種書，比強讀一本書，要有意義得多。

//摘自《新民周刊》2020年第3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