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鵬飛
中國花鳥畫,魏晉南北朝已萌芽,唐代獨立成科(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首次將“花鳥”獨立記載,標志著花鳥畫作為獨立畫科的形成),五代成熟,宋代鼎盛。
魏晉南北朝、唐代的花鳥畫只有工筆(以精謹細膩的筆法描繪景物,追求“工整富麗,形象逼真”)一枝獨秀,五代徐熙另辟蹊徑,創寫意(以簡練概括的筆法描繪景物,“畫者當以意寫之,初不在形似耳”)花鳥畫,打破了工筆獨秀的格局。花鳥畫從宋代起,呈現出工筆、寫意共生的局面,皆得到蓬勃發展。
以繪畫的形式裝飾陶瓷,源于元代景德鎮窯創燒的青花瓷,青花瓷將國畫工具毛筆作為陶瓷裝飾工具,在瓷上彩繪紋飾,引用國畫傳統的筆繪手法,“在白地之上用藍色圖飾陪襯起來,與中國傳統水墨畫有異曲同工之妙”,開啟陶瓷繪畫藝術新紀元。
本文將從中國寫意花鳥畫說起,談談中國寫意花鳥畫在陶瓷繪畫上的運用。
開“畫者當以意寫之,初不在形似耳”之寫意花鳥畫先河的畫家是五代的徐熙。徐熙為什么能突破工筆花鳥畫主流,別開新枝,創新寫意花鳥畫呢?宋·郭若虛在《圖畫見聞志·論黃徐體異》中,從人生境遇影響素材選擇和個性思想影響藝術風格兩方面進行了分析:“諺云:‘黃家富貴,徐熙野逸。’不唯各言其志,蓋亦耳目所習,得之于心,而應之于手也。何以明其然?黃筌與其子居寀,始并事蜀為待詔,筌后累遷如京副使。既歸朝,筌領真命為宮贊(或曰:筌到闕未久物故,今之遺跡,多是在蜀中日作,故往往有廣政年號,宮贊之命,亦恐傳之誤也)。居寀復以待詔錄之,皆給事禁中,多寫禁籞所有珍禽瑞鳥,奇花怪石。今傳世桃花鷹鶻、純白雉兔、金盆鵓鴿、孔雀龜鶴之類是也。又翎毛骨氣尚豐滿,而天水分色。徐熙江南處士,志節高邁,放達不羈。多狀江湖所有汀花野竹,水鳥淵魚。今傳世鳧雁鷺鷥、蒲藻鰕魚、叢艷折枝、園蔬藥苗之類是也。又翎毛形骨貴輕秀,而天水通色(言多狀者,緣人之稱,聊分兩家作用,亦在臨時命意,大抵江南之藝,骨氣多不及蜀人,而蕭灑過之也)。二者猶春蘭秋菊,各擅重名。下筆成珍,揮毫可范。”(黃筌父子是五代工筆花鳥畫的標桿)
徐熙對自己的畫法有闡述,他在《翠微堂記》中曰:“落筆之際,未嘗以傅色暈淡細碎為功。”
后世對徐熙的畫法也有闡述,舉幾例:
1、宋·《宣和畫譜》載:“徐熙,……所尚高雅,寓興閑放,畫草木蟲魚,妙奪造化,非世之畫工形容所能及也。嘗徜徉游于園圃間,每遇景輒留,故能傳寫物態,蔚有生意。至于芽者、甲者、華者、實者,與夫濠梁甗喁之態,連昌森束之狀,曲盡真宰轉鈞之妙,而四時之行,蓋有不言而傳者。……且今之畫花者,往往以色暈淡而成,獨熙落墨以寫其枝葉蕊萼,然后傅色,故骨氣風神為古今之絕筆。”
2、宋·沈括在《夢溪筆談·書畫》中說:“徐熙以墨筆為之,殊草草,略施丹粉而已,神氣迥出,殊有生動之意。”
3、宋·李廌在《德隅齋畫品·記徐熙鶴竹圖》中描述:“從生竹筱,根干節葉皆用濃墨粗筆,其間櫛比,略以青綠點拂,而其梢蕭然有拂云之氣。兩雉馴豚其下,羽翼鮮華,喙欲鳴,距欲動。”
徐熙追求野逸精神和水墨視覺的藝術風格,影響了文人士大夫們,“講求筆墨當中的情趣和作品所流露出來的文人情懷”的文人畫在宋代蓬勃興起。
1、文人畫的藝術特點很明顯——“畫梅謂之寫梅,畫竹謂之寫竹,畫蘭謂之寫蘭,何哉?蓋花卉之至清,畫者當以意寫之,初不在形似耳。”(元·湯垕·《畫鑒》)
文人畫家們,因為書、畫皆善,所以在繼承徐熙寫意之風的同時,倡導“以書入畫”,即用書法筆意作畫:
1)元·趙孟頫在《秀石疏林圖》中題跋曰:“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應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方知書畫本來同。”他以書法中的飛白法畫石,以寫籀文(即大篆)的筆法畫枯木,以楷書中的“永字八法”畫竹。
2)一生只畫竹、蘭、石的清代畫家鄭板橋,倡導“以書入畫,以畫入書”,既將書法技法運用于繪畫,又將繪畫技法運用于書法,清·蔣士銓的《題畫蘭》有載:“板橋作字如寫蘭,波磔奇古形翩翩。板橋寫蘭如作字,秀葉疏花見姿致。”鄭板橋在畫中的題跋闡述了自己的藝術主張:“日日臨池把墨研,何曾粉筆去爭妍。要知畫法通書法,蘭竹如同草隸然。”
“以書入畫”,讓寫意花鳥畫別開生面。
2、文人畫的精神特點很鮮明——以畫寄情、借物抒懷、托物言志。
請大家跟我一起研讀文人畫中的題跋,從中體會文人畫的精神:
1)王冕在畫中題跋:“我家洗硯池頭樹,朵朵花開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
2)鄭板橋在畫中題跋:“一竹一蘭一石,有節有香有骨,滿堂皆君子之風,萬古對青蒼翠色。有蘭有竹有石,有節有香有骨,任他逆風嚴霜,自有春風消息。”
文人畫,以其“不墨守成規的創新精神融合了文人思想,成熟了寫意花鳥畫的理論”,把寫意花鳥畫推向了高峰。
我是一位陶瓷藝術工作者,選擇了陶瓷彩繪(以繪畫的形式裝飾陶瓷)工藝,選擇了花鳥畫科,選擇了寫意手法。
在瓷上繪畫,我遵循國畫的創作思路:立意為先——提煉素材——經營位置——以意作畫。
我的藝術追求是:將中國寫意花鳥畫運用于陶瓷繪畫之中,創作有文化和精神內涵的陶瓷繪畫作品。
介紹一下我的兩件作品:其一,以瓷板為載體的釉上彩《蘭韻》;其二,以瓷瓶為載體的釉下彩(青花)《竹韻》。
我創作了很多以蘭、竹為題材的瓷畫。愛畫蘭、竹,是受文人畫的影響。蘭有葉清秀、花高雅、香清幽之質,有安得幽境、不與世爭妍之品。竹有七德——“竹身形挺直,寧折不彎,是曰正直;竹雖有竹節,卻不止步,是曰奮進;竹外直中空,襟懷若谷,是曰虛懷;竹有花不開,素面朝天;是曰質樸;竹超然獨立,頂天立地,是曰卓爾;竹雖曰卓爾,卻不似松,是曰善群;竹載文傳世,任勞任怨,是曰擔當。”我對它們心生敬畏。
《蘭韻》,由于是瓷板畫,和宣紙一樣,都是平面介質,所以可以借鑒國畫。我學鄭板橋,只繪巨石和幽蘭,不著任何點綴。蘭、石皆以書法筆意寫之。幽蘭靜生于巨石邊,各有其態,各有其姿,很優雅;巨石穩穩的,很有安全感。大量留白,為的是營造寬廣之境、博大胸懷。
《竹韻》,以瓷瓶為載體,由于瓶是立體器,所以在構圖的時候要注意畫面之勢與器勢相吻合,兩勢合一,畫面才能生發蓬勃之氣。由于我選的瓷瓶是挺拔向上的器型,所以我采用了由下直上的直線構圖形式,一竿竿從瓶底直沖瓶口的竹,呈現了蓬勃生機。我以濃彩繪老竹、近竹,我以淡彩繪新竹、遠竹,濃淡虛實的筆意,還營造了竹在弄影的情景。以濃淡呈虛實、造弄影的藝術表現形式,在中國花鳥畫中有過,在獨畫梅花的田鶴仙(民國陶瓷繪畫大家)之瓷畫中有也過。
梅、蘭、竹、菊是文人畫中最見的題材,梅、蘭、竹、菊的君子之品是文人士大夫崇敬的,同時,文人士大夫們也希望借之寓已、借之言志、借之抒懷。梅、蘭、竹、菊之品也是我崇敬的,所以,我以之為瓷畫的主題,呈現我追求的文化和精神內涵。
其實,瓷畫與國畫是同源的,我們可以學鄭板橋相互借鑒書法和繪畫藝術一樣,相互借鑒國畫和瓷畫藝術,將國畫知識運用于瓷畫創作,又將在瓷畫創作中獲得的感悟運用于國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