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躍進”后朱德視察西部紀事

“大躍進”之后，朱德委員長在中國遭遇“三年經濟困難”和蘇聯單方面撕毀合同、撤走專家之際，在我國國民經濟逐漸復蘇的新形勢下，先后兩次視察西部地區，到各地的工廠、農村體察民生疾苦。在視察西部期間，朱德委員長以詩詞形式記錄他的行蹤、見聞以及感想，表達自己熱愛祖國河山、心系黎民蒼生的心境。

20世紀60年代初，朱德委員長不顧七十余歲高齡，到西部各地體察民生，不僅彰顯了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生命不息，戰斗不止”的工作激情，而且也強化了他永不磨滅的歷史擔當意識。

情系民生

1961年1月14日，北京召開八屆九中全會正式通過對國民經濟實行“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八字方針，決定按照“農、輕、重”次序安排國民經濟計劃，并開展全國范圍內的整風整社運動。此后，中國國民經濟在中央政府的綜合調控下，以“八字”方針和“農、輕、重”思想為指導，國內“三年經濟困難”的局面逐步得到好轉。

1962年1月，中央又召開“七千人大會”，[1]號召各級政府聯系實際，總結經驗，積極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盡力扭轉“大躍進”激進思想帶來的負面影響。會后，朱德從5月15日起，先后到陜西、四川以及云南三省視察。在西安聽取陜西省委匯報供銷社恢復情況。5月20日給中央提交了視察陜西、四川的報告，指出“現在陜西、四川集市上的飯鋪都沒有了……陜西省的煤炭企業現在普遍賠錢”，[2]著重強調恢復個體民營經濟的迫切性。

1963年3月16日，朱德委員長再次離京前往西部視察，經由石家莊時短暫停留，18日抵達西安，在省委領導的陪同下視察了西安油脂化工廠。次日，朱德委員長聽取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一書記劉瀾濤匯報西北地區在國家“三五計劃”中的設想。陜西省委書記處楊拯民書記匯報了陜西省“三五計劃”的設想，朱德聽后指出：“手工業會長期存在下去，取消不了。國家也不要把它包下來，它自己會找到出路的。目前……要發展生產，增產節約，搞好‘五反’。軍隊也要參加經濟建設。”[3]隨后接見了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二書記（兼任省委第一書記）張德生，兩人親切握手交談。張德生匯報了近期陜西經濟情況，認為陜西工農業布局中存在“兩長兩短”（工業腿長，農業腿短;機械工業腿長，原材料工業和輕工業腿短）的現象，并就主持經濟工作的思路與想法等聽取了朱德委員長的意見。

3月20日，朱德與隨行人員驅車前往西南視察，過寶雞、陽平關等地，3月21日到達劍門關，23日抵達成都，4月4日到達重慶江津，先后對巴蜀地區的農莊、茶莊、獅子灘電站、煤炭、礦產資源等，進行了為時半月之久的深入調研，聽取了相關負責領導的匯報。而后，又于4月底返陜視察，29日回到西安。這次考察陜西省情，主要到西安城區、郊區以及郊縣臨潼、渭南等地，針對文化教育、農田水利以及百姓生活等方面進行了系列調研，提出了許多指導性的建設意見。

朱德委員長一行人兩次翻越秦嶺。第一次是3月20日途經寶雞鳳縣時，透過車窗他看到秦巴山區麥田里長勢旺盛的麥苗，忍不住贊美：“新麥發箭，幼林初見”，[4]在感嘆“秦川一片麥如油”[5]之余，想到的是提醒莊稼人“苗好還須防倒伏”。[6]此時他覺得“今年”糧食豐收有望了，可以向黨中央保證了。寶雞鳳縣坐擁秦嶺，地廣人稀，山上木材、藥材以及珍稀動物的品種極為豐富，是當地經濟發展的潛力產業。可是，朱德委員長首先考慮的是交通運輸和百姓出行問題如何解決？翻越秦嶺時當他看到火車運輸來往繁忙，禁不住高興地對寶成鐵路的開通和運行引吭高歌：“電機推車快如飛，方便旅客來去”，[7]以為從此蜀道不再難走，甚至想到應該犒勞鐵路工人和沿途鄉親。寶成鐵路始建于1952年，完成于1956年。自1958年起又對其進行電氣化改造，它是中國第一條電氣化鐵路。這也難怪朱德委員長看到電氣火車飛馳的身影時“緣事而發”，即興創作了。

與民同歡

1963年5月1日上午，朱德委員長在興慶公園與西安市民歡度“五一”勞動節，接見了社會各界勞模代表和部隊英雄代表，并在沉香亭畔與勞模英雄們親切座談。當時參加座談的有紡織工人林秀英、建筑工程師徐永基、全國少先隊優秀輔導員謝琦以及戰斗英雄劉吉堯等。其中林秀英是國棉四廠的紡織女工，創造了連續24個月不出次布的全國記錄。據林秀英回憶，朱德委員長當時對她說：“你是一個工人，我們國家是一個大國、窮國，工人們在生產時要做到增產節約，為國家和人民創造財富！”[8]座談過程中，隨行新華社記者拍下了一張珍貴的照片，多年以來一直被林秀英珍藏在家中。朱德委員長還為她題寫了“增產節約”四個字。朱德委員長一時興起，又作詩《西安興慶公園》二首，其一云：“同過五一笑盈盈，興慶公園萬象新。勞模英雄欣接見，滿園歌舞更精神。”[9]

詩中除了勞模，還提到英雄，即指時任蓮湖區武裝部長的劉吉堯。劉吉堯（1922-2011），陜西蒲城人。194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同年參加陜北橫山起義。在解放西北的戰斗中曾參加旬邑太峪堡戰斗、淳化章洪源戰斗以及潼關戰斗等，特別是在1949年6月解放華山的戰斗中他率6名偵察員智取華山北峰，配合主力攻占西峰，俘虜敵旅長以下400余人。劉吉堯先后8次榮立戰功，1950年10月被授予全國特級戰斗英雄稱號。電影《智取華山》中的偵察參謀劉明基就是以他為原型而塑造的銀幕英雄形象。

當日下午，朱德委員長還聽取了中共中央西北局候補書記王林以及陜西省委書記處書記趙守一的工作匯報。

5月2日，朱德委員長前往郊縣臨潼，聽取臨潼縣委負責人匯報。隨后視察馬旗寨人民公社。朱德委員長還興致勃勃地參觀游覽了華清池，登驪山而抒懷，賦有《驪山》一詩。

關注水利

1963年5月3日，朱德委員長一行順路考察渭南市華陰縣黃河流域水利建設情況。新中國建國伊始，國家就成立了黃河水利委員會，委員會在西安設立黃河上游工程處，隨后擴建為西北黃河工程局。據《渭南市水利志》載，1957年10月以后，渭南地區薛峰水庫、酒河水庫以及一批小型水庫陸續開工建設。“1960年2月23日，交口抽清灌溉工程開工。全區先后建成中、小型水庫17座、抽水站84處，配套機井3125眼。加之，洛惠渠灌溉面積繼續增加，交口抽渭一期工程建成受益。全區新增有效灌溉面積80.52萬畝，年均遞增8.05萬畝。”[10]蓬勃發展的農田水利設施建設，使得渭南一帶有效灌溉面積已累計達到167.07萬畝。朱德委員長看到關中平原農田灌溉設施不僅健全完善，而且也相當普遍，他表示十分滿意。又詢問了華陰地區近年來的莊稼收成情況。總之，朱德委員長對中上游黃河流域水利建設情況充滿了信心，興之所至，口占一絕，云：“黃河之水從天來，節節橫攔洞洞開。灌溉沃田千萬畝，豐衣足食不須猜。”[11]

結束了農田水利方面的調研，朱德委員長準備離陜赴洛陽考察。在華陰縣孟塬車站，[12]他懷著依依不舍的心情，遠眺華山，一邊贊嘆“華山天下險，鑿路上峰巔”。[13]一邊揮毫潑墨，連作兩首七絕詩歌。其一云：“華山直挺黃河邊，雄視東方函谷關。西接昆侖連一脈，千峰萬壑護中原。”[14]

此詩風格豪勁，氣象雄渾。詩風有如人品，這首七絕正是朱總司令當年雄風的自然顯露。黃河向來被看作中華民族的母親河，昆侖山則是黃河發源之地。杜甫詩云：“西岳崚嶒竦處尊，諸峰羅立似兒孫”，寫出了華山巍然挺立的氣勢。而朱德這首詩，氣勢上也不比唐詩遜色。它借助贊美華山雄視東方和千山萬壑的護衛，實際上贊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雄起東方、人民團結的集體偉大形象，其中融入的是對祖國和人民的無比熱愛！

回到北京后，朱德委員長于5月13日給中央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陳云、鄧小平寫信反映視察西部地區的情況。他說：“在恢復和發展農業生產中，應該‘水’字當頭。從長遠看，這是保收和增產的根本辦法。山區和丘陵地區，搞多種經營的門路很多，如竹、木、藤、棕、絲、茶、桐油、山貨藥材等，應大力恢復和發展。現在農村的經濟作物和多種副業生產雖然在恢復，但遠未達到過去水平。因此，應當十分注意發展集體和社員家庭的副業生產。否則，不僅浪費了勞動力，而且對于集體經濟的鞏固也是不利的。”[15]

朱德委員長的信件總結了西部地區農田水利、多種經營、家庭副業等方面存在的問題，這些建議受到中央領導的充分肯定和重視。1963年5月18日，中央政治局隨即召開會議，研究討論《關于目前農村工作中若干問題的決定（草案）》（通常稱作前十條）。會議上朱德委員長強調在農村搞運動，必須以“增產”為目的。可惜毛澤東主席當時對于國內政治形勢的估計過于嚴重，認為當前中國社會中出現了尖銳的階級斗爭情況，要求重新組織革命的階級隊伍，并開展大規模的群眾運動，打退資本主義和封建勢力的猖狂進攻。9月6日，中央再一次召開會議討論《關于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一些具體政策的規定（草案）》（通常稱作后十條），提出要強調“集中統一”的問題。朱德委員長雖然表達了不能什么都“統”起來，應該區別對待的正確意見。但是毛澤東主席基于階級斗爭為綱的理念已經根深蒂固，根據他的主觀論斷，中央決定在城鄉發動一次普遍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

前后十條下達之后，全國各地根據這個文件精神，重新訓練干部隊伍，紛紛進行試點，農村的“四清”運動和城市的“五反”運動隨即展開。兩年后，中國社會全面進入“文化大革命”時代。這是左傾思潮發展的必然結果。朱德委員長雖然未能阻止它的發生，但他也已經盡力而為了。

在視察西部期間，朱德委員長以詩詞形式記錄他的行蹤、見聞以及感想。在陜西，朱德委員長總共作詩九首，即《過秦嶺》《過秦川》《鳳縣》《西安興慶公園二首》《驪山》《華山二首》《黃河》;作詞三首，即《小桃紅·過鳳縣》《鸚鵡曲·過秦嶺》《陽春曲·過陽平關》。可以看出，朱德委員長不僅是一位戎馬倥傯的開國元帥，而且也是一位詩情豪邁、心系蒼生的當代詩人。

注釋

[1]1962年1月11日至2月7日在北京召開的一次擴大的中央工作會議。與會人員除了中央各部、局外，還有各省市自治區黨委以及地委、縣委、重要工礦企業和部隊的負責干部，共7000多人，故稱七千人大會。大會主要目的是總結經驗，統一認識，加強黨內民主集中制，進一步糾正“大躍進”以來工作中的錯誤，切實貫徹調整國民經濟的方針。大會由毛澤東主持，劉少奇代表中共中央作了書面報告和講話，周恩來、鄧小平也作了重要講話。

[2][15][16]金沖及主編：《朱德傳》（修訂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6年，第849+855+825頁。

[3]吳殿堯主編：《朱德年譜》（下），中央文獻出版社，2006年，第1869頁。

[4]朱德《小桃紅·過鳳縣》詞云：“嘉陵江水綠如藍，柳岸迷煙暗。車內作詩為時暫。看晴嵐，依稀美色風云淡。新麥發箭，幼林初見，風景似蜀川。”見《朱德詩詞集》，中央文獻出版社，2007年，第462頁。

[5][6]朱德《過秦川》詩，中央文獻出版社，2007年，第626頁。

[7]朱德《鸚鵡曲·過秦嶺》詞云：“巍峨峰頂白云住，鐵道新開犒工父。從今不嘆蜀道難，免受長途風雨。電機推車快如飛，方便旅客來去。秦嶺高峰轉向南，是嘉陵江發源處。”《朱德詩詞集》，中央文獻出版社，2007年，第464頁。

[8]華商網-華商報2004年2月20日《與朱德合影的女勞模找到了》一文，記者龍婷撰稿。

[9]《朱德詩詞集》，中央文獻出版社，2007年，第528頁。

[10]吉敬斌，周富瑜編纂：《渭南市水利志·概述》，三秦出版社，2002年，第3頁。

[11]朱德《黃河》詩，中央文獻出版社，2007年，第532頁。

[12]孟塬車站，1960年修建，隸屬于西安鐵路局管轄。1997年改名華山站。

[13]朱德《華山二首》其二，中央文獻出版社，2007年，第530頁。

[14]《華山二首》其一。中央文獻出版社，2007年，第530頁。

作者簡介

趙國慶 陜西省社會科學院宗教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