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版貝多芬藤子海敏一度失聰，終生未婚，唯有鋼琴伴她一生

藤子海敏是一位東西方混血的日本鋼琴家，60 多歲，才因上了一次日本NHK電視臺的節(jié)目，而一夜爆紅。在此之前，她雙耳失聰，四處流浪，生活窮困潦倒。對于自己的爆紅，她說：“令人不可思議，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晚年，她還拍攝了一部紀錄片《藤子海敏：寂默的鋼琴家》（又譯為《藤子海敏的時間》），用碎片化回憶的方式，講述了她“寂默與孤獨”的光陰。

一

藤子的曾外祖父姓大月，大月家族是大阪一帶一個頗有名望的家族。藤子的母親大月投網(wǎng)子，27 歲被家人送到柏林學習音樂，在那里，她遇到了藤子的父親葛斯塔·海敏—— 一個有著俄羅斯貴族血統(tǒng)的瑞典人（當時在柏林的一家大型電影制片廠做海報設計師）。

葛斯塔·海敏比大月投網(wǎng)子小7歲，長相出眾。兩人在異國他鄉(xiāng)彼此吸引。婚后他們定居在了柏林，3 年后，藤子和弟弟沃爾夫相繼出生。夫妻倆白天各自為事業(yè)打拼，晚上投網(wǎng)子就會彈奏著肖邦的《夜曲》來哄孩子入睡，一家人期待著光明的未來。

1933 年，納粹的長統(tǒng)靴擊碎了柏林街頭的寧靜，形勢逼迫下，投網(wǎng)子和丈夫只好收拾行李移居到了日本。當時，才3 歲的藤子根本不知道她未來的人生路，需要她耗盡所有的心力去對抗。

藤子的幸福在她5 歲時就戛然而止。父親到了日本后，無法施展他的設計才能，只能在一些報紙雜志上寫寫短評，收入微薄，根本無法維持家庭的開支。漸漸地，他將自己的不幸遷怒于妻子，開始家暴，之后，還有了婚外情。投網(wǎng)子一味隱忍，以為如此就能將日子挨下去。可父親還是不滿意。一天清晨，他對妻女說，“我得走了，當我找好工作，就把你們接過來。”葛斯塔帶著他的承諾上了船，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那是藤子最后一次見到父親。母親為了養(yǎng)活兩個孩子，只好去教鋼琴，開始外祖父還能補貼她一些。但原本富裕的大月家族，也在二戰(zhàn)中破產(chǎn)了。

被生活摧折的千金小姐，終于將身上的藝術(shù)氣質(zhì)磨盡，內(nèi)心里只有憤怒與抱怨，并全數(shù)暴露在了孩子們的面前。

年輕時的海敏

二

藤子的音樂人生是從母親的那架故障鋼琴上開始的。當時，一個教過她母親的名叫克魯茲的鋼琴家，在聽到藤子彈奏的肖邦的《小狗圓舞曲》時，興奮地跳了起來大叫：“這孩子真是有才華，我可以免費教她！”克魯茲是投網(wǎng)子在柏林求學時的鋼琴教師，也是一名猶太人。他是為了逃離納粹，才跟著投網(wǎng)子夫婦一起，來到日本生活的。從此，克魯茲就成了藤子的鋼琴教師。

藤子正式開始學琴時，只有5 歲時，母親對她的要求非常嚴格：每天必須彈琴兩至三次，每次最少兩個小時。同時，母親也很霸道，藤子喜歡肖邦的前奏曲，但母親偏不喜歡她演奏這些曲子，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就會皺眉：“你沒有按照我告訴你的做？”她也從未夸獎過藤子，明明為女兒的天賦感到驕傲，說出來的話卻是：“你的演奏毫無價值！”

年幼的藤子在母親的嚴厲批評中，對音樂的熱情很快就枯萎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反抗，尖叫著將自己鎖在浴室里，想盡辦法不再去觸碰那些琴鍵。母親日復一日的指責，讓藤子變得敏感、自卑，以至于她“到40 歲還以為自己是傻子”。

除了課業(yè)上的要求，母親還喜歡向女兒發(fā)泄對丈夫的怨憤：“你的父親就從來沒有給你買過禮物。”而對藤子而言，父愛不是禮物，而是父親越洋打來的電話里“哈羅、哈羅”的天籟之音。但接父親的電話也會引起母親的憤怒，她會在藤子接電話時，大聲喊叫著讓她“掛斷”，或是直接將電話從藤子手中搶走……

80 多歲的藤子后來說，每當日本童謠《紅蜻蜓》的旋律響起，她就會忍不住想哭，因為那歌聲讓她想起了櫻花時節(jié)，媽媽背著她去看櫻花的情景。還有因為藤子和弟弟是混血兒，領(lǐng)糧食時，經(jīng)常會被歧視排擠，有時根本領(lǐng)不到食物，有些大人干脆從她手中“騙”走食物。

“混血兒”這個詞，一度成為了她童年的噩夢。小小年紀的她，也曾試圖跟同學友好相處，努力讓自己不像個混血兒。但外表騙不了人，同學一句“你的眼睛像外國人”，就將她的偽裝擊得粉碎。她在學校被霸凌，經(jīng)常被抓頭發(fā)，被罵外星人……

終于有一天，“不好的事情發(fā)生了”。那天，愛美的藤子在頭上綁了一根發(fā)帶，并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jié)。沒想到老師當著所有人的面，將她的發(fā)帶抽掉了，并大聲地訓斥她：“不準再綁緞帶！”這個場景，令她永生難忘。對成年人的畏懼和對漂亮發(fā)帶的渴望，幾十年都埋藏在她心底。即便到了耄耋之年，她還是喜歡綁著各種各樣的發(fā)帶上臺演奏。

三

現(xiàn)實的彷徨與無力，反倒是音樂成為了她心靈最大的支柱。但就在她立志要成為一名鋼琴家時，命運卻又一次捉弄了她。1948 年的一個冬天的清晨，16 歲的藤子發(fā)起了高燒。在那個醫(yī)生稀少的時代，抗生素更是黑市上的奢侈品。無奈之下，母親只好讓她在高溫下持續(xù)躺了好幾天。然而，等燒退了，她的右耳也聾了。失去了一邊的聽覺，藤子的琴聲無法再像以前那樣豐富多彩。為了讓一切恢復原狀，她不分晝夜地練習，幾個星期后，她的琴聲竟比以前更加圓潤了。

年輕時的海敏

在恩師克魯茲的幫助下，17 歲的藤子獲得了全國青少年鋼琴比賽的亞軍，并獲得了文化廣播協(xié)會的一等獎。當時，著名的法國鋼琴家弗朗索瓦在到日本巡回演出時，聽到藤子對肖邦和李斯特的作品的詮釋，大為贊賞。這讓她非常激動，同時也窺見了自己的困境。上世紀40 年代，日本對古典音樂的理解還處于初級階段，藤子想要追逐夢想，就要到歐洲去。

18 歲的藤子決定出國深造。然而在申請護照時她才發(fā)現(xiàn)，她的父親雖是瑞典人，但她未在瑞典定居，已被撤銷了瑞典公民身份；同時，她不在日本出生的，所以也沒資格獲得日本護照。她是無國籍的。夢想受挫，她只能在餐廳彈琴討生活。直到30 歲，她才在一位德國人的幫助下，以難民的身份，獲得一張臨時德國護照，到柏林求學。

母親每個月會寄給她一百美元時，但卻總是在信上抱怨說：“我在這里舔鹽，你卻花光了我的錢。”為了節(jié)省費用，藤子租住了一間沒有暖氣的公寓，月底靠喝糖水充饑。就這樣忍耐了兩三年后，機會終于來了。她有幸觀看了一場指揮大師卡拉揚的演出，演出后，藤子鼓足勇氣給卡拉揚遞了一張紙條：“您愿意聽我彈琴嗎？”就是通過這種毛遂自薦的方式，藤子的音樂才華，終于被卡拉揚和伯恩斯坦等世界著名指揮家和演奏家注意到了。

伯恩斯坦甚至在自己在維也納的演出海報上，用大寫字母寫下了她的名字，給她安排彈奏的曲目。藤子興奮極了，為了這個機會，她練習了將近一年，不斷完善自己的技術(shù)，直至完美無瑕。然而，悲劇再一次猝不及防地降臨了。音樂會開始前一周，她發(fā)起了高燒。貧窮的藤子將自己卷縮在被子里，企圖用汗水將體內(nèi)的病毒逼出來。但等她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徹底地聾了。努力多年，才爭取到的音樂會，也被取消了。

四

孤獨的藤子，宛如陷入一個偌大的泥潭，四周連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沒有。她該往哪里去？但日子總要繼續(xù)，完全失聰了的藤子，再一次掙扎著爬起來。聽不見，可她仍然認得鋼琴上的黑白鍵。之后的兩年，她一家精神病院擦地板倒便盆，用一臺破舊的鋼琴為病人演奏。慢慢地，她的左耳恢復了40%的聽力。從來不自怨自艾的藤子哭了，這是重新開始事業(yè)的最低要求啊！

她想象著自己17 歲時意氣風發(fā)的樣子，她想念媽媽，她想回到日本重新開始。但是要強的母親迎頭就給她潑了一盆冷水：“日本到處都是年輕的、才華橫溢的鋼琴家。這里沒有適合你的地方。”

畢生都在教別人實現(xiàn)自己未曾達到的目標的母親，對藤子失望透了：“你沒有做到，是嗎？你爛透了。”藤子選擇了屏蔽母親的話，她向NHK 推薦了自己，告訴他們自己的表演在德國、瑞典和奧地利都有播出。但是NHK 電視臺只是客氣地說會和她聯(lián)系，此后再無消息了。隨著時間的推移，藤子的生活又陷入了黑暗。宛如舞臺落幕般，疲憊的她終于在泣訴與寞然中，將自己隱藏了起來。

藤子在歐洲漂泊了十幾年，為了生計四處搬家，流浪得越來越遠。直至1996 年母親過世，她才決定回到日本。彼時的藤子已經(jīng)64 歲了，她想：這樣的自己，也會在日本潦倒一生吧？但她不知道的是，曙光已悄然來臨了。

五

音樂是藤子的擺渡人，藤子說：“所有的不幸，所有的悲傷，所有的孤寂，所有的失去，都是要推著我走向音樂。”

在母親留下的公寓里，藤子年年為親友舉辦獨奏會。她將自己幾十年來對人生的所有想法，全都表達在了琴聲中。

當她彈奏李斯特的《鐘》時，曲子結(jié)尾的鐘聲一波又一波地響起，即便是對她一無所知的觀眾，也會為之流淚。

1999 年，一位電視紀錄片作家發(fā)現(xiàn)了藤子，將她的故事拍成電視紀錄片《藤子：鋼琴家的奇跡》。盡管影片是在NHK 電視臺的深夜檔播出的，但還是受到了很多人的關(guān)注。觀眾看了之后，要求再次觀看，這部片子在3 個月內(nèi)，破天荒地連播了三次。順著這股熱潮，NHK 又為她制作了一張名為《La Campanella》（鐘聲）的專輯。該專輯獲得了日本第十四屆金唱片獎，并被評為了年度古典音樂專輯，銷量突破了200 萬張。

一夕之間，67 歲的鋼琴家藤子海敏成名了。

藤子今年已經(jīng)88 歲了，還在巴黎、紐約等世界各地巡回演出，她幾乎想了一輩子的要在曼哈頓第57 街卡內(nèi)基音樂廳演奏的夢想，如今也實現(xiàn)了。藤子現(xiàn)在每年會舉辦60多場音樂會。沒有演出的時候，她仍會每天堅持練琴4 個小時。著名音樂家林海老師說：“后來的人，只看到了熱鬧的結(jié)果，不知道艱辛的過程，世界上哪有什么捷徑？只有那不為人知的日日夜夜。”

數(shù)十個寒暑在她的指尖流逝，不向失聰?shù)拿\低頭，悠游于琴鍵之間，體悟著人生的悲與歡，在滄桑中看見歷史。這就是藤子傳奇的一生。那些原生家庭的愛，童年時期的不安，殘缺的音樂夢想，居無定所的漂泊……都是她要尋找的失落的記憶碎片。“漫漫人生路，我總算學會如何愛自己。”藤子說。

現(xiàn)如今，她在巴黎、紐約、東京都置有房產(chǎn)，哪怕一年住不上幾天。她憐憫街友，會為他們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因為在她看來，“他們也許就是老天派來試探你靈魂的天使。”

藤子一生未婚，但卻見證兩個年輕人坦率的愛情。她喜歡上一個年輕的指揮家，就寫信給他，“我希望跟你一樣年輕”。雖然這很尷尬，也不曉得他會怎么看她，“但我喜歡墜入愛河的感覺”她說。

藤子也有被嘲笑在舞臺上裝扮“怪異”，上半身是華麗的吉普賽圍巾和腰帶，下半身卻穿著和服。也有被批評彈法過于老氣。但是，她卻毫不在意外界怎么說，一個人快樂不快樂，又何必向別人交代呢？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堅定守護的音樂，擺渡她抵達了心靈的彼岸。音樂充實了她的整個生命，如歲月流光，平淡走過，卻心靈飽滿，如生之喜悅。

若問這世上有什么可以對你不離不棄？

有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