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怡冰
摘要:文藝復興時期是歐洲社會風氣大開,思想文化碩果累累的一個重要歷史時期。然而這一時期的女性并未能享受到這種自由的社會風氣,她們被禁錮在名為“女兒”、“妻子”和“母親”身份枷鎖里,生活在由丈夫統治的家庭和由男性統治的社會中,她們的生活正是她們家庭和社會地位的現實寫照。
關鍵詞:歐洲;文藝復興;女性;生活;地位
文藝復興是歐洲歷史上的一個重要時期,從13世紀末起,歐洲社會逐漸擺脫了中世紀沉重死板的風氣,對人的價值的肯定、對現世幸福和自由的追求成為社會主流價值觀念。這種自由的風氣也影響了社會對女性的重新評價,人文主義者以筆作槍,開始同之前視女性為罪惡之源的觀念產生決裂,對女性美的尊崇開始興起。這一時期,社會看待女性的觀念雖然有些變化,但仍未能擺脫中世紀以來“厭女”的思想傳統,女性在生活的各個方面依舊服從于男性權威之下,受到嚴重的壓抑與控制。
一、成長與教育
文藝復興時期,從發育的胚胎起,女性就開始了不被重視和喜歡的命運:男孩被認為是由熱和干燥的種子發育的,女孩則是由冷和潮濕的種子發育而來,其能量比男孩種子的能量少,所以在子宮內要發育更久。種子的“低能”和發育耗時更久使得女孩往往被看做是“低級”懷孕的結果,女嬰的降生往往是不受歡迎的。“低級”降生相對應的是對女嬰的輕視與疏于照顧。與男孩相比,女嬰更容易被送去鄉下喂養(因為花費更少),會經歷比男孩更快、更突然的斷奶,發生饑饉時奶水優先提供給男孩,而餓死、被遺棄和被殺害的女嬰數量更多。即使她們在家中長大,也常常受到忽視,在呈交給收稅員的報告中,女孩比男孩更容易被忽略,年齡也更容易被誤報。在家譜學家羅列的一個威尼斯貴族家庭的成員中,400年的記錄歷史中包括了54位男性,卻只提到了35位女性,有15、16位必定存在過的女性生平和死亡都被遺漏掉了。[1]
成長過程中,女孩受到的區別對待更為嚴重,尤其表現在接受教育方面,與男孩相比,女孩受到正規文化教育的機會更少。下層家庭的女兒沒有機會接受教育,她們會更早的學習整理家務的本領,被打發去從事冗長繁重的工作,更小離開家到外面工作或嫁人。社會上層或富有階層的女性或許有機會跟從家庭教師或被送到修道院學習,但是她們也只能學習到簡單的閱讀、寫作和算數。人們偏向讓女孩們學習簡單的閱讀技能,這樣她們就可以讀懂《圣經》和其他有教導性的世俗讀物。16世紀時的《論基督教的婦女教育》就提出,婦女可以受教育,但受教育的目的是為了更好的保持自身的純潔與忠誠。由此可見,文藝復興時期對女性的教育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提高女性的閱讀能力和文化修養,讓她們能夠更好的相夫教子,符合家庭發展的需要;二是通過有限的學習,保持女性思想的單一性,使之沒有足夠的力量與男性社會抗衡。
中世紀以來,通過構建女性的不潔、有罪形象,男性對女性的規訓和權威被合理化,在社會風氣大開的文藝復興時期,教育女性培養良好的品德顯得尤為必要。西班牙人文主義者胡安·路易·比韋斯指出女人雖應該被允許學習文化,但“她應該學習那些塑造倫理道德與美德的著作......一個女人不需要學習修辭學,女人需要的是端莊和審慎,一個女人保持沉默沒什么不好,倔強和舉止粗俗則可惡又可恨。”知識女性中也不乏對女性德行的強調,克里斯蒂娜·德·皮桑就在《婦女城》中寫道:“一個人是高尚還是卑賤,不是依據身體的性別,而是在于她的行為和美德的完善與否。”皮桑雖勇敢的發出了不依據性別判斷地位的吶喊,但她也肯定了女子良好品德的重要性,未能擺脫當時社會對女性的約束。
二、婚姻和家庭生活
瑪格麗特·金認為:“文藝復興時期關于婦女的思考有一個堅硬土層:她們的角色是繁衍后代,家是她們的壁壘和監獄,她們的命運是無休止的針線活和紡線。”[2] 對于絕大多數文藝復興時期的女性而言,婚姻才是她們主要的舞臺,扮演好妻子和母親的角色是他們一生最重要的任務。
文藝復興時期的西歐地區的婚姻遵循一夫一妻制度,這種婚姻更像是一份有關財產流動分配的合同,而不包含太多理想化的情感因素。為了家庭利益的最大化,父母往往為女兒安排好婚事。她們將財富從娘家帶到陌生的家庭,丈夫們歡迎妻子帶來的財富。夫妻交往時,丈夫在家庭中擁有絕對的權威,丈夫有權利管理妻子的儀容儀表和行為舉止,如果不遵從,丈夫可以進行適當的懲罰而不會招致非議和法律的制裁。對夫妻之間的性行為,教會進行了很多的規定,“必須用上帝為人類繁衍規定的生殖器性交”,如果女性拒絕而因此受到丈夫毆打,也必須“心甘情愿的接受(那種懲罰)。” 雖然男女都被要求采取正當的性行為,但是需要服從規定和承擔一切責任和后果的只有女性。
操持家務的能力包含在女性應具備的美德之中。14世紀通俗讀物《良好風尚之書》中告誡家長必須經常監督家里的女人,看她們是否在勞動,防止他們懶惰。懶惰對所有人都是危險的,對婦女尤其如此。不要教她們讀書,而是教她們烤面包、清洗雞籠、收拾床鋪、織布、繡花和補襪子。母親應當為女兒未來的婚姻做準備,教她紡紗和做針線活。 鄉村的婦女除家務之外還需要參加所有的農業勞動,包括耕地、收割這樣的重體力活。上層社會的女性在家務上雖有仆人的幫助,她們還有其他的任務。她們被期待“無論何時,都能和藹可親地和各類人物進行一場同時間地點以及對方身份相匹配的令人愉悅、合宜恰當的談話......她必須審時度勢、認真觀察某些底線的位置,以免越界。” 女性的活動范圍被約束在家庭內部,即使可以參加某些特定的社交場合,她們也必須以優雅的言行舉止和得體的打扮,成為丈夫身旁錦上添花的存在。
生育作為家庭中最重要的事情,男性繼承人的產生尤為重要,關系著家庭生命延續和家族財產的傳承。家庭中的女性往往很年輕就開始了她的生育之旅,并且將持續很久的時間,如果在每次生育后都能幸運的生存下來,一直到40歲她們幾乎都在懷孕生子的循環之中,幾乎成為她們婚姻生活的全部內容。在威尼斯地區,根據對家庭回憶錄中24位婦女的抽樣調查,她們平均每人生7個孩子。兩次生育間隔的平均時間跨度大約是25個月,平均生育期是12.5年。[3] 頻繁的生產不光需要承受被人們期待生子的巨大精神壓力,更意味著身體巨大的消耗與分娩的痛苦,甚至是死亡的風險。如果妻子死亡,丈夫則會再娶她人完成傳承大業。
母親對于孩子教育的重要性被認為是不言而喻的,“因為嬰兒最先能聽到的是母親的聲音,并且試圖模仿她牙牙學語;因為在那個年齡它只能模仿,它從耳聞目睹母親的言談舉止獲得最初的感覺體驗,最初的思想;因此,母親最能塑造孩子的性格。” 孩子在母親身上可以了解到屬于他生長環境里的各種經驗和知識,如果是女孩,還包括一些必要的技能。在最高的社會階層中,母親的撫養與幫助更能鼓勵和促進其理想與自我價值的實現。英國都鐸時代的瑪格麗特·包福特是一位地位顯赫的母親,她激勵兒子——未來的亨利七世——去取得更大的成就和嚴格的美德,用自己的計謀將她唯一的兒子推向都鐸王朝的王位。 母親對于孩子的養育不僅僅是喂給他食物幫他長大,更是將在她們看來危機重重的世界里生存的重要知識傳授給孩子,對一些文藝復興時期特權階級的女性來說 ,母親這一身份所帶來的責任要比常人沉重的多。
三、家庭和社會地位狀況
家庭不僅是社會的基本經濟單位,它也是提供政治和社會秩序的基礎。家庭經濟本身便是公共生活的一部分,即使是最私密的關系也受到公共領域中男人支配女人受壓迫的性別政治的影響。 文藝復興時期的歐洲社會并沒有顛覆中世紀對女性的傳統觀念,無論是在家庭還是在社會中,女性都處于卑下地位。
女嬰的降生并不受歡迎,因為這意味著家庭需要花費大量的金錢來養育她們,長大后她們的婚姻又會產生一筆相當大支出——嫁妝。整個文藝復興時期,女性嫁妝的數額不斷攀升甚至達到最終一些巨額數字。對比較貧困的家庭來說,提供一筆嫁妝有可能會使家庭變得一貧如洗,因此她們可能不得不自己出門工作賺取嫁妝。但女兒的婚姻也帶來了與其他家族結成有利聯盟的可能性,家族的命運有可能因為她們產生扭轉。在締結婚姻時,父母為女兒選擇丈夫,并且在女兒基本不參與的情況下協商財產的處置。身處于危險和希望之間的女兒,被迫服從家族的經濟和社會生存戰略,為此付出了喪失自主權和社會地位的巨大代價。
在原生家庭中,女性從父親那里可以得到的除了婚姻中被支付的嫁妝外,再沒有其他財產。出嫁后女性不再屬于父家,無權與她的兄弟們分割繼承父親的其他財產。在婚姻里,女性保有財產的所有權而丈夫擁有對這筆錢的使用權,等這個家族擴大之后,它會讓他們的繼承者富足。意大利人文主義者巴爾巴羅用一個十分形象的比喻描述了妻子的財產與丈夫的關系:“正如當酒和水混合時,水的比例比酒大而我們稱之為酒,因此,即便妻子提供的財產份額更大更有價值,我們仍要說財富屬于丈夫而非妻子;因為我相信,重要的不是誰給婚姻帶來了財富,而是誰給家庭帶來了更大利益。” 即使妻子帶來的財富更多,有權利支配這筆錢并將它利益最大化的依舊是丈夫,妻子對財產的所有權并沒有形成她的地位或權威,兩者仍完全掌握在丈夫手中,她的財富只是增加了丈夫的榮譽。
這一時期在家庭中要求妻子對丈夫的絕對服從。15世紀的修士凱魯比諾·達·錫耶納將夫妻的職責清晰分化,他將丈夫的至高無上與妻子的從屬地位對應起來:丈夫“教導、糾正、和供養”妻子;妻子則“敬畏、服侍和提醒”丈夫。 人文主義者巴爾巴羅曾經就夫妻關系提出提出一種“沒有欺騙、遮蓋和隱瞞。通過和丈夫討論協商(應在友好的氣氛中進行),悲傷和煩惱常常煙消云散”的“完美的友誼”。 然而這似乎并不實際,因為他自己又提到,妻子不光要愛丈夫,還應當順從丈夫,妻子帶來的最重要的陪嫁就是順從。 巴爾巴羅言論的前后矛盾實際上從側面反映了社會男尊女卑狀況的固化程度,知識分子雖已意識到問題,號召更加平等的夫妻關系,而自己卻又屈服于這種現狀帶來的好處之下,轉身開始更加嚴厲的約束女性。
男性視角下女性的生育機器屬性在這一時期暴露的淋漓盡致。對女性的生育價值,馬丁·路德簡潔的表明其觀點:“即使她們生孩子生的疲憊不堪,或筋疲力盡......這就是她們存在的目的。” 阿爾貝蒂在《論家庭》中談論應娶怎樣身材的女子為妻才能保證最好的生育能力的問題,他建議“應娶不胖也不瘦的女人為妻。太胖的女人不易受孕。不喜歡身材太小或太大的女子,也不贊美太高瘦的。體型舒展且四肢健壯的女人會有很強的生育能力。”[4] 身體形態本是人體受遺傳、環境等多種因素共同決定的,卻因生育的需求而被設立標準,為了融入婚姻市場,女性必然主動或被動地投入到改造自我的過程中去。婚后生活也是一樣,沒有經濟能力和社會地位的女性身處隨時被丈夫拋棄的危險之中,只能以生出男性繼承人為目標努力懷孕、生產。
按照羅馬法的規定,凡享有權利能力的人,就具有法律上的人格,要具備完全的人格,就需要有自由權、市民權和家族權。市民權包括選舉權、被選舉權等公權和婚姻、財產、遺囑、訴訟等私權。婦女沒有擔任官職的公權,也不能成為家長,因此法律上婦女是不具備完全的人格的。 在行為能力上,女性被認為長期需要監護人來看管,他們可以是她的父親、丈夫、兄弟,甚至是兒子,沒有男性監護人的同意,女性不能承擔法律責任。
在犯罪的處罰上,法律吸收了貶低、輕視女性的社會觀念,女性被視為軟弱、無助的和愛撒謊的,因此對女性量刑時主張從輕懲罰。當時有些城市在刑法方面的性別色彩十分明顯,如威尼斯的一條法律規定:當某個男人因偷竊被判決失去一只眼睛和一只手時,犯同樣罪行的女性只被判決切除鼻子和一片嘴唇。[5] 但在通奸的問題上,女性受到的懲罰往往比男性嚴重中的多。女性被認為擁有極下流且無法控制的性欲,她們往往引誘、操控和欺騙丈夫,如果發生通奸,則被認作是女性的罪過。在西班牙“收復失地運動”時期的一些群體中,丈夫可以隨意殺死被發現通奸的男女,但他不能只殺死通奸的男人而原諒通奸的女人。
家庭管理之外,城市中工匠和商人階層的婦女還有機會參與工作和加入行會。在跟隨一個女能手當學徒(由父親或他的替代人安排)期滿后,她們可以作為勞工或作為一位師傅的妻子、女兒或寡婦加入這些行業。所有婦女,無論貧富,都會紡線和織布,在較高的社會階層(除了有閑的貴族婦女),系列紡織工作由行會婦女壟斷;在社會下層,需要自己賺取嫁妝的女兒、未婚的“老處女”、寡婦、以及貧困家庭的日工,獨自在客廳、店鋪或閣樓上為薪水辛苦紡織。隨著布匹生產日益規模化,女性逐漸被從高技術的工作領域驅逐出去,留給她們的只有抽絲、紡線這樣低報酬、低技術的工作。社會提供給女性的工作機會少之又少,工作受到的限制越來越多。
貧困婦女還集中在仆人和從事家庭服務的勞動者領域,她們往往在8-12歲的時候就進入別人家里,為了報酬和生存以及為一筆嫁妝的許諾而開始工作。 這個工作對她們來說并不容易,隨時可能讓這些貧困的女性沿著“恥辱之梯”,即勞動-乞討-賣淫的梯子滑向人生的最低端。對于她們來說,另一條出路是有償賣淫,和她們用雙手辛苦勞動一樣,出賣身體也成為了一種工作。15世紀中期,歐洲大部分地區的賣淫都合法化了,妓女被視為一種得到公認的職業的從業人員。但是到16世紀中期,歐洲的世俗君主們開始推行將經營妓院與賣淫視同犯罪的政策。在16世紀的法國,強奸妓女不再算是一種犯罪。 妓女在法律上的孤立,與婦女法律狀況的普遍惡化以及她在家庭中地位的降低正相吻合,女性在社會和家庭的各個角落都被完全禁錮于男性權威之下。
結語
文藝復興時期,歐洲社會思想的開放性并沒有改善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女性的生活狀況,相較于沉悶的中世紀,她們的地位不升返降。她們從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男性權力的監管之下,被要求溫順、謹慎、貞潔和勤勞,服從家庭和社會的各種規訓。她們擁有接受教育的權利,而這種教育在程度和范圍上十分有限,目的是培養出適合父權制婚姻的性格以及掌握家庭經濟最需要的的技能。在這個社會里,女性只能以女兒、妻子、母親的角色存在著,沒有自己獨立的人格與生存空間,不過是男尊女卑社會里一個又一個犧牲品。
參考文獻:
[1] 張亮鴻,《西歐文藝復興女畫家人物畫研究》,碩士學位論文,湖南工業大學,2015年,第12頁。
[2] 【美】馬格麗特·金著,劉耀春、楊美艷譯,《文藝復興時期的婦女》,東方出版社,2008年,41頁。
[3] ?Janes S Grubb , Provincial Families of the Renaissance Private and Public Life in Florence 1300-1600 , St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 1996 , P.36.
[4] 黃鶴,《《廷臣論》對文藝復興時期貴族婦女的“規訓”》,《廈門大學學報》,2010年,第3期。
[5] 商昭印,《從法律看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婦女的地位》,《上海師范大學學報》,200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