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衛平近作

盧衛平

書 法 課

嶺外音書斷

經冬復歷春

這兩句我寫得很快

我讓音書斷的時間

盡可能短一些

冬天快些過去

春天早點到來

寫到近鄉情更怯

鄉字用繁體字

這與這幅送給老鄉的字

的布局和結構有關

更重要的是繁體字

多一些筆畫

我可以寫得慢一些

我要慢點近鄉

慢點情怯

我要留出足夠的時間

鼓起勇氣

問我在村頭碰見的

每一個來人

慢

我從秋天的午后

開始向往這兩種慢

第一種慢

是烏龜的慢

它的慢

源于它一出生

就穿著鯊魚的利劍

也無法刺穿的鎧甲

這刻著命運密文的鎧甲

讓深淵成為延年益壽的天堂

第二種慢

是蝸牛的慢

它的慢

源于它每走一步

都必須背著房子

但這種慢

讓它走到哪里

都在家里

我夢見我失眠了

我夢見我失眠了

在夢中失眠的我

數完大地上每一只羊

默讀完天空中所有的星星

輾轉反側完人類每一種睡姿

吃完醫生允許的

超劑量極限的安眠藥

都無法入睡

直到天亮了

陽光用芒刺將我刺醒

那個夢中失眠的我

才睡著

木 耳

當一棵樹的年輪

開始逆時針轉動時

樹長出耳朵

聽自己的回憶錄

我在等它一腳踏空

它肯定是從鳥窩里

偷偷爬出來的

在輕輕晃動的枝丫上

它每走動一步至少需要

間隔三十秒

這三十秒是它用腳趾

緊緊抓住枝丫的時間

我能聽見樹葉響時

看見它的翅膀

試著打開

它收攏翅膀的速度

比它試著打開翅膀的速度要快

好像打開需要練習

而收攏天生就會

天色向晚

但我還站在樹下

我在等它一腳踏空

等它的媽媽在暮色中

歸巢之前

我能看見它的第一次飛翔

釘 子

是誰在你開始生銹時

一次又一次粉刷墻壁

墻壁的白

傷害著你的黑

你曾是墻壁上唯一的亮點

繽紛的衣帽

掛在你的脖間

你記不清從哪天開始

你的醒目

是因為你成了一個斑點

你想起對一顆爛牙

最殘酷的懲罰

即使曾經咬碎過石頭

咬開過酒瓶鐵蓋

就讓它慢慢爛著

也不拔掉

這難道是一顆釘子必然的結局

你的痛

被墻一次次的粉刷遺忘

我知道是風把門關上的

我知道是風把門關上的

但我仍然放下手中的書

從座椅上起身

快速地走到門后

把門打開

看看門外是誰關的門

他為什么不經我允許

就把門關上

（選自《作家》2020 年10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