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四題

熊游坤

種養山丘

六月，大地豢養那么多的蟲鳴

齊聲誦讀山水經

將雨水念成一條河流

每一滴雨水，都生息著大地的魂魄

金堂的梨花溝

鳥鳴銜著整個春天

種下的那么多山丘

一個挨著一個，緊抱塵世

懷揣書簡的女孩

站上梨樹的枝頭

花冠，就是皇冠

梨花溝的先祖們

舀一瓢水

讓日月蒸煮，讓時光發酵

這遺落在人世的香

讓一半人醉著，一半人醒著

（選自《人民文學》2019 年12 期）

桃花故里

三月， 漫山的桃

將所有的思念種上枝頭

又慢吞吞地吐出來

此時， 天下所有的桃樹有些急不可待

紛紛借流云過來

看桃花故里的臉色

云朵擦亮天空

紫霞仙子舞動水袖

桃紅， 一不小心就開成了國度

但石經寺里的誦讀從未停下

一卷經書，念成一個王朝

桃花公主半掩羞紅的臉

站在驛道上

等候選秀的人

騎著陽光而來的蝴蝶

陷入一山桃之夭夭中

我只記得

每一個春天

龍泉山的桃花不紅

天下桃花不開

（選自《星星· 詩歌原創》2019 年12 期）

三 分 地

老屋前的三分自留地

瓜架上帶花的黃瓜

根根青嫩

隨手掐下一根

學著父親用衣袖拭去毛刺兒

咔唦，咔唦，清香的味道

在樓頂，一個異鄉人

試圖用相似的土壤，瓜蔬

搬運一個消失的村莊

（選自《揚子江》詩刊2019 年3 期）

老 杏

誰背著行囊

打馬從這兒走過，就再也沒有回來

村口那棵老杏

亙古一日的給人間打著考勤

這里，曾淌過逃荒、討飯的人群

多少人在這里

聚著聚著就散了

多少聲音

說著說著，就聽不見了

山水循環，一些人和事，被反復折疊

而你，像一枚耄耋之年的孤客

站在村口，遠眺

天邊飛過的流云

習慣逆風站立

默數，一個個從村莊抬出去的人

這些在你身旁散開的人

都是你的親人

白天，看沉睡的靈魂往荒野里延伸

夜晚聽墳前的箭茅

聲聲拔節

數完這人間的最后一天

山路彎彎，鐵甲洶涌

墳群集體遁逃

漫天黃土，盜走你百年積下的風霜

滿身的劫數里

隱藏著

殉道者的一把老骨

（選自《綠風》2019 年3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