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

李思潮

月考結(jié)束后的第二天早晨，我只身一人乘上了返回老家的班車。

我從學(xué)校對面的站臺登上BRT，逃離這個城鄉(xiāng)接合部，足足搖晃了近一個小時，才來到了位于城市最北端的長途汽車站。買完票，爬上車，我已感覺有些疲憊——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我愉悅的心情。

因為兩個小時之后，我將回到我熟悉的那個小縣城，見到我親愛的外婆，度過對于一個高三學(xué)生來說特別“漫長”的兩天假期。

由于是早班車，車上加上司機也不過十來個人。但我仍然選擇坐在最后一排——我也忘了為什么，從小學(xué)五年級第一次獨自回老家，我就一直執(zhí)著于這個車廂的角落。可能從那時起，我就朦朧地意識到，人總要面對獨自一人的旅程。而我一個人占據(jù)著一方角落，擁有一扇車窗，無人高聲攀談，獨自默默發(fā)呆——一種孤獨感被無限放大，竟覺得非常酸爽。

車窗外的風(fēng)景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國道兩旁的風(fēng)景無非就是樹林，透過樹林，隱約看到遠處的民房縱橫交錯——似乎我第一次乘車時看到的就是這些，無任何變化。而每次回家的路上，我都會陷入一種巨大的迷惘之中：這么多年的時光是否真的存在過？是否一直有一個我在這車上受著顛簸？在這顛簸的八年之后，我是否還是原來的我？

腦子里突然閃過歐陽修的兩句詩：“爾來不覺三十年，歲月才如熟羊胛。”歲月啊，真的是匆匆流逝而又了無痕跡……就這么胡思亂想著，不覺車已到站。

我什么行李都沒帶。車剛停，我就跑到前門跳下，竟比那些坐在前排的人還要快。當(dāng)我雙腳落地的一剎那，一種熟悉的感覺從我的記憶深處蘇醒——那是一種全然的歸屬感！我熟悉這個地方的每一個角落，如果時間允許，我很想踏遍這里的每一寸土地！

我一路小跑著到了外婆家。途中遇到幾個熟人，他們笑著比畫著我的身高，說你不能再長了呀，再高就找不到男朋友了。我只能沖幾個長輩尷尬地笑笑，然后接著跑，心里有一種回家的渴望，跑起來就格外帶勁。

推開門，聞到了熟悉的食物的香味。外婆說她做了包子，讓我?guī)c回學(xué)校，先蒸幾個嘗嘗鮮。我洗了手后吃了一個，是我喜歡的餡料。之后便坐下來陪外婆一起包包子。做這些事的時候，我的心情特別平靜，有一種水到渠成的自然之感。可當(dāng)我回到現(xiàn)在所待的城市，這種平和的心境便不復(fù)存在。很奇怪，但想想，又很正常。

在老家，時光突然變得慢了下來，我很快融入了外婆的節(jié)奏。沒有網(wǎng)也不看電視，在城市中難以忍受的事到這兒都變得習(xí)以為常。我花大把的時間發(fā)呆，與外婆閑聊，一起喝一種草茶——特別特別苦，苦到最后也沒有回甘，但我卻意外地喜歡。晚上八點睡覺，早上六點起床。哦，我還特別喜歡坐在后院曬太陽。坐在小板凳上，陽光并不太暖，但很明亮。腳邊盤著一只老貓，依偎在我的棉鞋旁——我們仿佛可以這樣一直坐到時間的盡頭。

盡管很喜歡這樣的“老年”生活，但我還是得離開。當(dāng)外婆問起我成績的時候，我才突然驚醒——桃源不能久居，我還有很多事要面對，比如高考，比如沒帶回來的作業(yè)，以及錯了五道選擇題的語文試卷。

第二天在回學(xué)校的車上，不知怎的想起了張曉風(fēng)的《武陵人》。武陵人離開桃源時這么說：“武陵不是天國，在武陵的痛苦中，我會想起天國。但在桃源，我只會遺忘，因為那里的幸福取消了我思索的權(quán)利。”

下車時，我在羽絨服的口袋里摸到了外婆送行時塞進來的包子。這是外婆在我臨走前又蒸過一遍的，過了很久它還是溫?zé)岬摹@是老家的溫度。

如果不能長留桃源，心中長存桃源也是好的吧。我想。

【簡評】

作者以富有詩意的文筆，描述了考試結(jié)束后離開學(xué)校返回老家的一段過程。路上的心理活動，與外婆相處時的特殊氣氛，以及老家古樸詩性的生活，寫得極富質(zhì)感，很有味道。尤其是人物內(nèi)心感受的描摹，真切細膩，耐人尋味。

（王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