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敏 “舉”起一方溫暖

錢雪嬌

孫敏，影像視覺藝術家。作品發表于《VOGUE》等時尚雜志，參加諸多國內、國際藝術展，為眾多國際品牌拍攝藝術創意大片。展覽：華為X孫敏——超感知影像，成都當代女性群像攝影藝術展，2020;微光攝影記，孫敏個展（麓湖地產），2018;成都當代女性主義群像，孫敏攝影作品展（成都遠洋太古里），2017;成都國際城市形象展，特邀攝影師（澳大利亞墨爾本），2017。

開啟

“住過地下室，也見過凌晨四點的北京，

但不苦，這就是我心中青春的模樣。”

每個人對孤獨的理解各有不同，孤獨孤獨，孤是王者，獨是獨一無二，也就是獨一無二的王者。孫敏對影像藝術感知的伊始，也和她對孤獨的理解有關。從繪畫專業畢業后一直在大學任教的四年時間里，孫敏學會了長時間與自己獨處。在那個山河綿延的城市里，她很自然地拿起相機拍起了身邊的人和事，許是受到某種牽引，她就在其中找到了一種無以言說的安放感。恰好這時孫敏又幸運地遇上一個契機，加上她一直是聽從自己內心直覺的一個人，于是她大膽地做出了一個決定——辭去工作，去北京。對于這趟未知旅程，她沒有絲毫膽怯，她覺得自己是時候需要一個新的生命體驗，那便是拿起相機。于是最終她還是毅然決然去了北京，成為千千萬萬北漂族中的其中一員。

到北京，孫敏師從馮海。身為“中國頂級時尚攝影師”的馮海，用自己的工作方式和態度在不同程度上影響著孫敏。當她還是一張白紙的時候，就在一個十分專業的團隊里學習工作，對于時尚美學、影像的理解，都讓她有了一個新的認知。孫敏“北漂”的這段時間，創作和學習的充實沖淡了生活的清苦，抑或當一個人內心有了信念就不會再感受到所謂的苦。我能感受到孫敏在提及這段經歷時，眼中所散發出的光芒和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自信。這種自信不是非要成名成利的自信，而是當她舉起相機在創作過程中，你能感受到她被一種能量在寵愛著的幸福感，以及經由她思考、判斷后所呈現的作品，對自我的一種回饋，所慢慢滋生而出的自信。

回歸

“我想任何一個生命的成長，都不可避免會疼痛。”

無論是對時尚美學，還是女性之美的拍攝，孫敏都拿捏得游刃有余。

孫敏就像一個流浪者，一直在遠離家鄉的城市流浪著。2015年，因為結束了一段感情，這也成為孫敏人生的又一個轉折點，她再一次做出了一個大膽抉擇——回成都。身為一個女性，站在這樣一個抉擇口，她沒有選擇在那段情感里沉淪，而是決定再一次舉起相機去重構自我。“我感覺這邊有個聲音在強烈呼喚我，疼痛是肯定有的，但我會去承擔，于是我選擇了一條當時看起來更艱辛，然而也是我更向往的道路，所以就放棄一切回來了。”人生既是自己的導演，也是自己的觀看者。這句話一直滋養著孫敏，同時她也在肆意詮釋著它的意義，自己參與自己的人生，感知不一樣的內在聲音。

作為“侍花人”的孫敏，在山谷的荒蕪地里建起了一座小島。

以前，孫敏以拍時尚為主題的作品居多，更多追求的是形式的華美。回到成都后，孫敏更多是從一個女性的角度出發，在攝影的內核上專注于女性精神世界的表達。冥冥之中也好似上天的安排，這期間，孫敏遇到了許多非常重要的人，這其中就有風尚成都新媒體總監汪迅，和中國新銳時裝設計師，也是YE'SbyYESIR的創始人葉謙。經由汪迅的引薦，以及對孫敏的信任，他們把2018年整個新系列交給她去創作，而拍攝對象是40位在成都各個領域極具代表的女性。在整個創作周期，孫敏僅僅用了三天時間便完成了這40位成都女性的拍攝。雖然時間很趕，但那三天對于孫敏而言如同夢境，內心有許多情感交織在一起，通過鏡頭語言一一傳達而出。回憶這短短三天的時光，孫敏臉上洋溢著和煦的笑容，她表示，這是上天送給自己的一份珍貴禮物，亦是她回成都之后完成的一次陣痛后的蛻變，在精神和生命領域她感知到了真正美好女性的模樣。

感知

“每一位愿意站在我鏡頭前的人，都是上天賜予的最溫暖的陪伴者。”

作為一名攝影師，孫敏把每次的拍攝都視作一場旅行。這場旅行有可能是去一座充斥著馥郁花香的花園、一片可以大哭一場的海灘、抑或是一個可以在風沙里嘶吼的懸崖頂端，未可知。但正是因為這個未可知，使這場拍攝之旅變得更加美好迷人。同時，孫敏也把這種方式看作一場對話，她和被拍攝者可以通過任何方式先去開啟信任，再開始這場影像之旅。當然，孫敏也笑言道，感覺自己有“樹洞”功能，她常常能感知到對方愿意把自己的悲喜與之分享。而作為一名女性攝影師，在拍攝過無數女性之后發現，她們之所以優秀（此處優秀并不一定指的她們的社會身份，更多是指她們靈魂層面的優秀），是因為她們首先把自己作為了一個鮮活的個體，極具自我責任感，其次才將“女性”這個身份發揮得淋漓盡致，這一點也是吸引她去拍攝她們的一個重要原因。

走過無數城市，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女性都在孫敏的鏡頭里留下過故事的旅程。其中成都女性給孫敏最直觀的感受是，她們身上有著“涇渭分明”的兩種質感。一種質感是成都女性特有的時髦、精致，甚至是華美的一面。但與此同時，當她們脫下高跟鞋，在工作室或工地上帶領一個團隊去接受工作挑戰的時候，另一種質感的美麗又隨之顯現。“我拍攝過一位當代雕塑家，她身型非常嬌小，打扮很時髦。當我到達她的工作現場時，看到她拿起錘子啪啪鑿石頭時，那陷于工作認真專注的模樣，即使身著工作服，也好美。”這種基于女性之外，作為一名職場人的勵志美，讓人動容。在職場里，我們總能看到有一群女性，擁有一股向上的力量，一往無前，堅韌且勇敢。

另一位給孫敏留下深刻印象的拍攝對象，是一位經歷過汶川地震重創的大姐。因為一直關注女性項目，2018年，孫敏便獨自一人前往汶川，想去看看災后十年災區女性的生活狀態。在機緣巧合下認識了這位大姐，她在地震中失去了兩個女兒，自己經營的一家豆腐作坊也沒了。災后她拒絕了別人的捐款，靠著樂觀的心態和堅韌的毅力，和丈夫兩人重新出發，開始新的生活。就這樣一年又一年，直到遇到孫敏時，他們已經靠自己的努力蓋起了新房子，并且也有了新的小生命的誕生。“當她平靜地給我講述著這一切，我感受不到她一絲負面情緒，也無法想象曾在她身上發生過這樣重大的災難，這太震撼我了！”當孫敏提出要給她拍攝一組照片時，這位大姐有些羞澀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隨即去換了一身紅色衣服。那一刻，她顛覆了孫敏對于一個女性美的認知。那種美，孫敏笑言，憑自己的語言能力還無法一一將它細致描述，但她知道它已經在她內心深處種下了種子，也正在發生著變化。我想，這種美應該是一個女性在面對生命變化時刻的力量、智慧與品質，這是一種心靈美，也是另一種勵志美。

當然，在這不長不短的拍攝生涯里，也有許多的溫暖小故事發生，柔軟著孫敏的內心。2015年，剛回成都不久的孫敏，因為收到明月村的邀請，需要在那里做一個個人影展，便在所處村莊住了下來。當時女作家寧遠，在這個村莊有一個工作坊，聽說孫敏一個女生在這里工作，便托村長告訴她，讓她住自己的陽光房。“當時也是這樣寒冷的秋冬天，當我聽到這句話后，心里有種莫名的暖意。我和她素未謀面，但因為女性與女性之間惺惺相惜的溫暖，讓我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感。”孫敏覺得上天會給每個人很多禮物，只是不知道它會什么時候出現，而當時寧遠的這句話，對于孫敏來說，就是禮物。如同讓孫敏潸然淚下的一句話：生命中有許多沉重的事情，要輕輕放下;而很多溫暖的事情，則要鄭重舉起。

期許

“希望今年花開的時候，和我對美有著同樣感應的女性來到這個山谷，會感受到一些小小的美好心意。”

孫敏是一個接受自然的人，就像生命中有人進入，也有人離開，這是一個自然發生的過程，孫敏很欣然地接受著它的發生。比如目前自己的拍攝對象以女性為主，孫敏也把它看作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階段。在她看來，生命的樣貌有多種，浩渺宇宙有太多神秘奇異的領域未曾探索，女性是其中之一，當然，也包括最近她正嘗試接觸的植物領域。孫敏說道，現在正在慢慢開始拍攝和植物相關的當代藝術實驗影像，也希望自己能在影像裝置的表達上有更多突破和呈現，未來不可知，可知的是會有更多可能性。

與自然、與草木的結緣，緣于孫敏回成都之后，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三圣鄉的一個廢墟上建造了一座花園，種滿了歐洲月季，孫敏將這個建造時間相對較長的過程稱之為“行為藝術”，很多時候她都會在這里呆著，寫東西、見朋友、聊天喝茶，逍遙又自在。與此同時，她還和朋友在彭州租下了一個山谷，她為這個山谷取名為“鹿野花塔”山。不拍照時她便成為花谷里的花農，種花、侍花、事花，與花為伴。然而在我們所想象的浪漫之外，其實是孫敏對孤獨的深深體味。

孫敏說，建造山谷的五年是她人生中迄今最孤獨的五年，是她認識無常、與孤獨相處的五年，也是她自我療愈的五年。“五年前，這個小島是一處荒蕪沼澤，它處在山谷心臟的位置，像極了等候被擁抱而不得的渴望。”于是，我們仿佛可以看見一滴淚停留在了沼澤中。這是孫敏把沼澤地的泥掏出來，堆積在水中央梳理成水滴形狀，重新塑造了這孤獨的荒蕪沼澤，讓山谷有了這樣一個小島。“這小島是水滴的形狀，同時也是淚滴的樣子。希望在每一個度過了冬天的夏季，都能感知被山河懷抱與陪伴的溫暖。世界乃身外之物，就像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然而當我們學會了在孤獨中自處，并堅持前行，便建立起一個安寧澄明的精神世界。山花爛漫的光明里，即使在一個人的孤島，潸然淚下也是微笑著的模樣。”登上小島來打招呼的孫敏身著一襲黑衣，在她的笑容里，幾絲山谷中遠去的記憶仿佛飛鳥留影。“建造”山谷時，很多事情孫敏都親力親為，比如進入山谷后能看見幾條蜿蜒小路，那就是她和工人們一起去山里采集苔蘚，背回來后種植其上，將其打造而成。從孫敏的描述中，能真切感受到她對于做這件事內心滿滿的喜悅與自豪。她有一個憧憬，就是希望今年春暖花開之時，女孩們來到這里，脫下鞋子，赤腳踩在兩旁開滿鮮花的苔蘚道路上，那幅畫面將是多么美好。

孫敏形容自己是在野地里長大的鄉下孩子，這造就了她極端的兩面性格，有時你可以感受到她柔腸百轉的一面，但也許一轉身又能看見她在風沙里行走的堅毅。她的“影”為自己而拍，希望大眾能從自己的作品中看到傾聽、看到美的可能、更看到不同生命綻放光芒的模樣。我想，那個聽從自己內心直覺舉起相機的孫敏，攝影對她而言，是刀鋒、是出口、是探索、是自我的陪伴、是靈魂的安放處，也是活著的方式之一。

她生長于鄉村，經由藝術之美開啟了走向外界的旅程，在生命美好的年華里，她的藝術生命與個體精神都獲得了新的生長，一如她在自己的鹿野花塔山谷與自然、與花朵為伴的當下，仿佛是一場與未知自己的久別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