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曉志 何敏
當地時間2020年11月7日(北京時間11月8日凌晨),美國多家主流媒體宣布,拜登率先贏得270張選舉人票,贏得了大選。盡管特朗普反復指控民主黨選舉舞弊,要求重新統計多個州的選票并發起訴訟,大量情緒激動的選民在各地行動,美國大選的正式結果與政權的順利移交可能在未來幾個月里存在一定的變數。但大多數人認為,特朗普已經丟掉了大選,兩個月后,美國將迎來“拜登時代”。拜登繼任后,將會繼承特朗普時期多少“戰略遺產”?采取什么樣的對華軍事戰略?未來中美關系走向何方?這些都成為國際社會關注的重點。
特朗普執政四年期間,在對華戰略方面一直持強硬態度,上臺后先后發布了《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美國國防戰略報告》等頂層國家戰略文件,出臺了《國家網絡安全戰略》《核態勢評估報告》等一系列具體領域的軍事戰略文件,將中國明確定位為美國的主要競爭對手,加大對中國的圍堵力度。

“印太戰略”是特朗普政府構建對華軍事包圍圈和塑造地區安全態勢的一個重要成果。特朗普上臺后,在奧巴馬政府“亞太再平衡戰略”的基礎上,不斷推動“印太戰略”的深化,加強對該地區的軍力投入,拓展在該地區的軍事影響力,意圖以一種連續、高壓、環繞的方式在“印太地區”遏制中國影響力。2018年5月,美國將太平洋司令部更名為“印度洋-太平洋”司令部,擴大了防務作戰概念,顯示出美國的某種戰略焦慮及其拉攏印度抗衡中國的用意,迫使中國在一些地區問題上妥協。2019年6月,美國正式發布《印太戰略報告》,極力推行和主導美國、日本、印度、澳大利亞“四國合作機制”,通過整合“印太地區”各國力量,構建網絡化伙伴關系,鼓勵各國加強防務合作以形成國際合力,轉移責任,減輕美國遏制中國的戰略成本,使中國面對海陸兩線的“非對稱競爭”壓力,壓縮中國地緣戰略空間,并企圖以此為基礎建立針對中國的“印太版北約”。
而在南海、臺海等涉及中國主權與領土安全的敏感問題上,特朗普政府更是態度強硬,一刻也沒有放松干預政策,即便在新冠疫情期間,也沒有降低軍事威脅調門。特朗普上臺后,在南海地區實施“航海自由行動”的頻率持續增加,僅2020年上半年,美國就派出近3000架次軍機、60余艘次軍艦,包括多批次轟炸機和雙航母編隊,不斷在南海炫耀武力、強化軍事部署、肆意推高地區沖突風險,成為南海軍事化的最大推手。2020年7月13日,國務卿蓬佩奧發表了所謂“新的南海政策聲明”,展現了其公然煽動并激化中國與南海有關國家間海上爭議的圖謀,破壞南海地區穩定。此外,美國在臺灣問題上也一直保持高壓態度,堅持對臺軍售從未停止。2020年10月26日,美軍宣布對臺出售三種重要的反登陸武器,分別為100枚岸基魚叉反艦導彈、64枚陸軍戰術導彈和135枚SALM-ER空射巡航導彈,雖然這三款武器均為美軍過時產品,但卻是進攻型武器,給中美軍事關系正常發展制造一定的麻煩。
隨著中國軍事實力不斷增長和武器裝備不斷現代化,特朗普政府還專門整合了對華的作戰概念,提出將“混合戰爭”作為應對中國軍事威脅的作戰思想重點,一方面積極收集中國軍事的薄弱環節,細致分析,制定有針對性的戰略應策;另一方面也積極尋求中國對美國采取“非對稱作戰”的破解方法,保持“先行者優勢”。
總體上來說,特朗普政府的對華軍事戰略是全方位的,遠遠超越了傳統的軍事安全領域,擴大到了政治、外交、科技等諸多方面。美國通過大幅增加國防預算,大力擴充軍隊規模,研發新型武器裝備,創新作戰理論思想等途徑,保持對華戰術上的優勢,將中國拉入長期而激烈的軍備競爭中,迫使中國在一些非國家核心利益上對美國讓步。這不僅加劇了兩國的意識形態對立,也惡化了中國的地緣安全環境,這些都可能成為拜登執政后必須繼承的“戰略遺產”。
特朗普政府時期,中美在包括軍事的各個領域激烈對抗,兩國關系出現重大倒退,給國際安全環境帶來了極大不穩定因素,引起了包括美國有識之士在內的國際社會憂慮,因而急需采取措施,避免中美關系進一步對抗升級。此次白宮易主,或將給中美關系的持續緊張帶來一定程度的緩和。
首先,從此次美國大選的辯論和拜登本人的從政經歷來看,相對于特朗普政府的“歇斯底里”,拜登團隊將會更加理性和多元。目前,美國國內政治穩定性越來越差,種族對立、兩極分化、民眾對政府的信任度持續降低等問題十分嚴峻,面對一個愈加分裂的美國,未來拜登政府面臨著嚴控疫情、恢復經濟、改革工薪階層和中產階級家庭的教育與醫療保障制度等諸多棘手問題。推動國內政治穩定、改善分裂的政治格局既是目前亟待解決的問題,也是拜登對選民的承諾。因此,盡管拜登也認為“中國是最大戰略對手”,“大國競爭”的基調不會變化,但不會采用軍事等高烈度對抗手段實現對華遏制,而是更側重通過“知識產權保護”“科技創新戰略”等看起來相對柔軟的方式取得對中國的優勢。
其次,拜登一直不認可特朗普政府的“美國優先”“單邊主義”的政策,執政后的對外戰略很可能由“單邊主義”向“多邊合作”轉變。拜登在競選中就宣稱,特朗普當前的任性政策導致美國國內疫情不斷加重,民眾生活質量下降,盟友不斷失去對美國的信任,在國際社會中的領導力下降。因此,拜登主張美國應積極承擔大國責任,積極參與國際政治和國際社會生活,增強美在國際社會和國際組織中的影響力和引導力。具體將會在以下方面有所調整:一是加強與盟友的關系;二是重新參與一些國際組織和國際多邊論壇;三是加強對北約的重視。同時,拜登還會重視意識形態,強調自由國際主義傳統并引領價值觀,這將是中美兩國關系未來發展的新動向。
最后,拜登執政后將會弱化特朗普時期的“個人專斷”色彩,積極尋找中美之間的共同點,恢復兩國的多領域合作。目前,中美關系對抗遍布多個領域,高層政治互動基本凍結,缺乏任何實質性合作,并且正在形成快速惡性循環。在拜登看來,中美在抗疫、氣候、環境和熱點地區安全問題上有共同利益和共同主張,也有著合作的現實需求,特朗普破壞中美關系的結果是兩敗俱傷,不符合美國的利益,必須要尋求合作,緩解直接對抗的激烈程度。在這樣的思路背景下,拜登執政后的中美關系或將有一個相對緩和的“喘息期”。
從歷史上來看,美國歷屆政府上臺后都不會放松在亞太地區的對華戰略遏制。在處理與中國關系上,對華遏制是美國國會和兩黨的共識,不會因為白宮易主而輕易改變。即便是奧巴馬政府也從來沒有放松對中國周邊的戰略盯防和戰略警惕。目前,美國對華軍事戰略有三大目標:一是確保美國相對中國的軍事優勢和主導地位;二是保證美國本土及其盟友的利益不受中國侵犯;三是遏制中國崛起而打破“印太地區”勢力平衡。這三大目標都決定了美國對華遏制的本質是長期穩定的,不會發生太大變化。
雖然拜登在外交和安全問題上的態度普遍被外界認為更穩妥理性,行事風格及話語表達與特朗普不同,不會主動挑起沖突,但在特朗普執政的四年里,中美對抗已經表面化,美國對中國的不信任與敵意已經非常深入,未來中美兩國的競爭趨勢難以改變。因此,拜登政府對華戰略可供回旋的余地并不大,他雖然希望理性處理一些中美爭端,但不可能也無法一時全盤顛覆特朗普時期的內外政策,或者說改變這些政策需要相當長的時間。雖然拜登與特朗普的執政理念可能不同,但他們對中國的判斷是完全一致的,即中國是美國最主要的競爭對手。拜登政府即使加強與中國合作,目的也只是緩解直接對抗的強硬局面,在捍衛美國根本利益上不會有太大區別。
從未來發展看,拜登政府上臺后,對華軍事戰略還將延續和深化“印太戰略”,不斷調整美國的全球戰略重心和軍事部署,把重點放到西太平洋中國周邊,鞏固對華的軍事包圍圈。近期,美國《外交》雜志刊登了題為《如何避免亞洲開戰:美國威懾能力減弱令中國誤判情勢風險升高》的文章,認為美國應繼續加強在西太平洋的軍事存在,包括增加美國航母戰斗群在西太平洋的數量,加強美國在日本和韓國軍事基地的作用,部署更多作戰力量等手段,向中國臺灣地區出售更多的遠程反艦武器等,遏制中國軍事力量的增長。值得注意的是,該文作者米歇爾·弗盧努瓦曾在奧巴馬總統任期擔任美國國防部負責政策的副部長,主管國家安全和防務政策的制定、防務政策的整合與監督,現在是拜登政府國防部長的熱門人選,如果被確認為美國新任國防部長,在很大程度上將表明拜登政府會采取更為強硬的對華軍事政策。相比特朗普“美國優先”“單邊主義”的現實主義政策,拜登很可能還會更加強調與盟友合作,將美日印澳“四國合作機制”進一步擴展到韓國和中國臺灣,加緊在南海—馬六甲海峽—印度洋一線構建控制中國貿易和能源航線的海上包圍圈,制造緊張局勢等,使南海、臺海和西太平洋仍成為中美地緣戰略競爭的最主要戰場。
但是,我們也要看到,中美之間從不缺乏合作領域和共識,特別是當前疫情肆虐加劇了全球的動蕩和不穩定性,這給中美合作提供了重要的契機。作為全球第一和第二大經濟體,中美必須承擔大國責任,超越軍事安全領域的對抗與競爭,在涉及全球和全人類利益的問題上攜手合作。對中國來說,我們必須保持戰略穩定性并提高政策調整的靈活性,充分把握拜登上臺后對外政策調整的窗口期,主動開展與拜登政府的全方位合作,推進包括軍事領域在內的中美關系整體向前發展,這不僅符合兩國的根本利益,對于推動世界和平與發展也具有重要意義。
(摘自《世界知識》2020年第23期。作者分別為國防科技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教授、研究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