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膺生卒年芻議

文/王 慧

李方膺，字虬仲，號晴江，清代乾隆時期南通州（今南通市）人，生于書香門第之家，善詩文書畫，“揚州八怪”之一。李方膺生卒年一直是研究者爭論的焦點之一。前人多有征引考據，至今莫衷一是。其好友袁枚所作《李晴江墓志銘》，在后人對此產生疑問之前一直為人信憑，從而依此推算李方膺生卒年。歷考載籍，研究者多依其考證卒年，結合李氏壽期而逆推生年。至此，關于李氏卒年的確定便是關鍵。前人有關李氏卒年的論說不一，崔莉萍在其《李方膺研究》1中綜合了幾種說法，大體有甲戌（1754）說、乙亥（1755）說、丙子（1756）說。有關李方膺生年的記載，丁有煜在《祭李晴江文》中略有提及，顯然與袁枚所作李氏墓志銘相左。以上至于何種為是，筆者不揣谫陋，試論如下。

關于甲戌說。此說首見于袁枚為李氏所作墓志銘中，在一段時間內被后世奉為定論。古今相關書畫專著，諸如秦祖永《桐蔭論畫三編》（清光緒八年刻朱墨套印本）、陸心源《三續疑年錄》（清光緒五年刻本）、顧啟《江蘇藝文志》（南通卷）2等均承襲此說。

袁枚詩文集中與此抵牾之處，前賢已于研究中指出，此亦不爭事實。清乾隆刻增修本《小倉山房詩集》卷十一載有袁枚《送李晴江還通州》詩三首，歲次編在乾隆二十年（1755）乙亥。其一有言，“才送梅花雪滿衣，畫梅人又逐花飛。一燈對酒春何淡，四海論交影更稀”。據此可知組詩當作于乙亥春時。

別集中也有例證可駁此說。清端方稿本《壬寅銷夏錄》載有《李晴江墨梅長卷》（其注曰：畫幅紙本凡四接，高一尺五寸，長二丈四尺四寸，水墨畫，老干槎丫，淋漓盡致）。卷存李方膺長篇題字，記邀友共賞借園美景卻因雨至未果，遂伸紙研磨畫梅數十株之事。末注“時在乾隆二十年三月立夏后六日，李方膺字晴江，南通州人”。袁枚、沈鳳等好友均在邀請之列，袁枚也在事后親為李方膺長卷題詩。又，《揚州八怪全書》（第一卷）3所收錄的現藏于南通博物苑的《梅花圖》（手卷 46.2厘米×167.8厘米，紙本水墨），是李方膺完成于金陵借園虎溪橋的作品，落款時間定格于乾隆二十年四月初六日。

關于乙亥說。自甲戌說被越來越多地否定之后，今人關于李氏卒年的研究中也出現了乙亥說的論斷。此說較早出現于胡藝《讀〈李方膺敘傳〉質疑》4中。胡文雖然對管勁丞《李方膺敘傳》5的論證提出了詳細的質疑，提供了其他論證，但其結論依然時有武斷，趙鵬對于胡文的商榷已經表明得很清楚。

關于丙子說。此說主要的認同者主要有南通博物苑《李方膺史料考》6（以下簡稱《史料考》）、管勁丞《李方膺敘傳》（以下簡稱《敘傳》）及趙鵬對于胡藝《讀〈李方膺敘傳〉質疑的商榷》7（以下簡稱《商榷》）中。《史料考》論證的依據中認為“關于乙亥畫件，郭書作時年六十一者，實際仍沿甲戌之誤”是正確的，其所采用的另一依據，即丁有煜《通州志》的纂修時間與從前一論據所得李氏卒年恰相牟合的關系則稍有牽強，這一點趙鵬雖然在《商榷》中有過例證，但其結論只是“可以成立的”，缺乏補證。關于《敘傳》及《商榷》，其論證李氏卒年的主要依據為李氏與其好友丁有煜的年齒差距，即據丁有煜于其《祭晴江文》中所載之“李晴江少余十五歲，交余四十五年”的片言。

對于丁、李二人年齒差距的準確性，筆者存疑。丁有煜在其《雙薇園集》8中有詩《成麟圃妹丈祖蔭以丁未臘月三十初度戊申春以一言補祝》，其首曰：“吾長吾妹十六年，長吾妹丈十五歲。我年五十僅少三，君年三十過一季。去冬臘月開華筵……”作為一首補祝詩，丁氏完成之時其妹丈已經三十又一，而其本人已經四十七歲。題中紀年戊申，即雍正六年（1728）。丁氏在其《雙薇園續集小序》9末落款為，“乾隆丙子閏九月個道人自序時七十又五”。乾隆丙子，即1756年。可推算丁氏生年為康熙二十一年，即1682年。此亦為前賢認同。又，丁氏《雙薇園集》中有詩《壬子七月，得雙玉環于都門報國寺，因作眼鏡雙墜，相攜十載。辛酉秋，寓揚州興教寺，坐悅公方丈墮地忽碎其一，用作短句，以志不忘》。題中紀年壬子為雍正十年，即1732年；辛酉為乾隆六年，即1741年。故，題中十載為虛數之差數；故，據乾隆丙子丁氏年齒所得其生年無誤；故，雍正六年丁氏為其妹丈補祝賀詩時四十又七，無誤，而其妹丈則三十又一，二人年齒相差十六歲，并非詩中所言十五歲。

另，關于李方膺生平事跡的記載，《揚州八怪全傳》10中載錄，乾隆二十一年丙子春日，（李方膺）作《六十自述》詩四首，個道人有和詩。而后，《揚州八怪畫傳》11及《鄭板橋年譜》12均沿用。若此為確，則李方膺卒年問題可有定讞，生年亦可推知。筆者谫陋，對于此條記載原始出處，查無所獲。丁有煜《雙薇園集》《雙薇園續集》及《與秋集》13均未發現相關資料。誠待大家指點匡正。

綜上分析，筆者認為，從丁有煜文章中的零星語句來斷定李方膺的生年及卒年，尚缺少論據補證，故而也乏嚴謹。對于李方膺生卒年的種種論斷，前賢為此做出過不少的努力和研究，但是從論據的充足性和論證的科學性而言，終乏推敲，此亦待學林同仁完善于異日。

注釋：

1 崔莉萍《李方膺研究》，南京藝術學院博士論文，2002年7月10日。

2 顧啟《江蘇藝文志·南通卷》，87頁，江蘇人民出版社，1995年。

3 曹慧民、陳伉《揚州八怪全書（第一卷）》，42頁，中國言實出版社，2007年。

4 鄭奇、黃俶成《揚州八怪論集·當代部分》，443—450頁，江蘇美術出版社，1989年。

5 同4，136—148頁。

6 薛永年《揚州八怪考辨集》，454—461頁，江蘇美術出版社，1992年。

7 鄭奇、黃俶成《揚州八怪論集·當代部分》，451頁，江蘇美術出版社，1989年。

8 丁有煜《雙薇園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編纂委員會編《清代詩文集匯編》，251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9 同8。

10 丁家桐《揚州八怪全傳》，306頁，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

11 周時奮《揚州八怪畫傳》，226頁，山東畫報出版社，2003年。

12 黨明放《鄭板橋年譜》，245頁，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

13 丁有煜《與秋集》，《四庫禁毀叢書補編》編纂委員會《四庫禁毀叢書補編》第九十冊，北京出版社，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