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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謝本師”事件初探

2021-01-17 04:10:14盧天誠

盧天誠

(復旦大學 中文系,上海 200433)

一、問題的提出與文獻綜述

周氏兄弟曾在東京民報社聽章太炎講學,這是人盡皆知的史實。關于魯迅與章太炎的師生關系,學界也多有討論。然而,周作人與章太炎的師生關系,卻往往被忽視。周作人在1924年曾作《我的負債》,列舉了自己的幾位“先生”,其中包括“康梁”,“嚴幾道、林琴南”,而“我的末了的一個先生,即是章太炎先生”,“他的自以為專長的政治,我不能贊一辭;他的學問,我也一點都不傳授到。但我總覺得受了不少影響,革命前后的文字上的復古或者也是一種,大部分卻是在喜歡講放肆的話,便是一點所謂章瘋子的瘋氣”。[1](P.560)與其兄魯迅不同,周作人頗為其“章門弟子”的身份驕傲。然而,在1926年,周作人卻效仿當年的章太炎,做出了“謝本師”的舉動:“先生昔日曾作《謝本師》一文,對于俞曲園先生表示脫離,不意我現今亦不得不謝先生,殊非始料所及。此后先生有何言論,本已與我無復相關,唯本臨別贈言之義,敢進忠告,以盡存心:先生老矣,來日無多,愿善自愛惜令名。”[2](P.118)為何在短短兩年之間周作人對章太炎的態度會有如此大的轉變?在“謝本師”事件中,周作人與章太炎分歧的焦點究竟為何?這種分歧是否又有著某些思想層面上更深刻的內涵?這是本文希望回答的問題。

另外,“謝本師”并不意味著周作人與章太炎的決裂。1932年,周作人與其師達成了和解,周作人不僅在文章中重新尊稱章太炎為“章太炎先生”或“太炎先生”,而且還赴北大聽章太炎講學,甚至擺家宴宴請章太炎。是什么促使周作人在1932年與章太炎和解?這次和解又是否反映了時代的某些特征呢?這也是本文希望回答的問題。

關于周作人“謝本師”事件,筆者并未找到任何一篇詳細講述其前因后果的文章。在錢理群先生的《周作人傳》中,作者僅僅點出了“謝本師”與章太炎“反赤”的態度有關[3](P.269),但并未展開。為何章太炎“反赤”會激怒周作人?章太炎又為何“反赤”?1932年周作人又是如何與其師達成和解的?這些問題都沒有得到很好的解釋。而在另一本較有影響力的周作人傳記、倪墨炎先生的《“隱士與叛徒”:周作人傳》中,作者甚至根本沒有提及這一事件,對于章太炎與周作人之間師生關系的論述也相當少。學者們多討論魯迅與章太炎的關系,在最新出版的兩種章太炎研究專著中(林少陽先生的《鼎革以文——清季革命與章太炎“復古”的新文化運動》、陳學然先生的《再造中華——章太炎與“五四”一代》)都有專章討論魯迅與章太炎的關系,卻并未論及周作人。

然而,章太炎研究與周作人研究的一些成果有助于我們解釋“謝本師”事件。例如,對于章太炎的“反赤”,羅志田先生在《中外矛盾與國內政爭:北伐前后章太炎的“反赤”活動與言論》一文中結合當時內政外交的局面,做了很好的解釋;而曾被污名化的“聯省自治”運動,最近陳學然先生在《捍衛共和:章太炎對聯省自治運動的貢獻》一文中(收錄于《再造中華——章太炎與“五四”一代》)重新論證了其價值。同時,湯志鈞先生編訂的《章太炎年譜長編(增訂本)》保存了大量史料,為研究者提供了極大便利。周作人研究方面,趙京華先生的《周作人的民族國家意識》為我們理解周作人民族主義思想的特點提供了很好的幫助;小川利康先生的《日本新村對周作人之影響再議》則揭示了周作人與社會主義思想的某些以往被忽視的聯系。另外,張菊香、張鐵榮編著的《周作人年譜(1885-1967)》雖然已經被證明存在諸多錯誤,但作為目前正式出版的唯一一部中文周作人年譜,對我們的研究依然有重要意義。

通過研究,筆者認為,周作人與章太炎在1926年分歧的焦點,是他們各自對于“反赤”的態度。章太炎將中國的“赤黨”視為蘇俄帝國主義入侵中國的傀儡和先鋒,故而堅持“反赤”;周作人則由于個人情感和思想傾向的緣故,同情共產黨和社會主義理論,并且透過“反赤”看到了軍閥對于言論和思想的壓迫,故而堅定地批評“反赤”。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態度,或者說對待“反赤”的不同視角,實則受章太炎與周作人在20年代各自提出的不同救國方案的影響。章太炎主張聯省自治的法制改革,故而十分警惕希望武力統一中國的廣州革命政府及其北伐軍;周作人則主張以“正當的民族主義”為核心的思想革命,因此透過“反赤”看到了中國人思想上“嗜殺”的“遺傳病”。1932年的師生復和則與時局的變動密切相關。“九·一八”事變后日本帝國主義加緊對中國的入侵使得周作人與章太炎之間關于“赤黨”的分歧變小。同時,緊迫的時局也使他們不得不放棄原本各自的救國主張,而同時回到了某種程度的“文化救國”方針之上。這種“文化救國”的方針使兩人對中國傳統文化又做了一番創造性闡釋,取得不少成果。

二、分歧的焦點

新文化運動后,作為這一運動主將的周作人,與其師章太炎的分歧是多層次的。然而,使周作人絕對無法忍受,以至于觸發了“謝本師”事件的,是章太炎的“第三個電報把剿平發逆的曾文正奉作人倫模范”。周作人由此認為“先生現在似乎已將四十余年來所主張的光復大義拋諸腦后了”,“我相信我的師不當這樣,這樣的也就不是我的師”。[2](P.117)然而,查《章太炎年譜長編》,章太炎于1926年間發出的各封通電中,并未出現將“曾文正奉作人倫模范”的字樣。而提及曾國藩,并最有可能成為周作人所謂“第三個電報”的,是1926年8月13日發出、并載于1926年8月15日《申報》的反對北伐的通電,其中論及曾國藩時稱:

當知巨憝不除,雖有金湯,危如朝露,猝被俘虜,要領即分,何地位之可冀、恩怨之可復哉。今之世雖無劉裕,而曾國藩則為老生逮見之人,非不可勉而企也。師其勤誨,效其節制,有志者何必不成。且以順制逆,以夏攘夷,則名義必可齊于劉裕,而遠視曾國藩為貞正,于是干蠱之功保民濟國,此則不佞所望于群帥與在野之豪杰者也。[4](P.507)

另外,在周作人晚年對“謝本師”事件的回憶中,他又說:“后來又看見論大局的電報,主張北方交給張振威,南方交給吳孚威,我就寫了《謝本師》那篇東西,在《語絲》上發表。”[5](P.729)而上述章太炎的通電中,有這樣的語句:“宜以北事付之奉晉,而直軍南下以保江上。”[4](P.507)據此,筆者認為,周作人所謂“第三個電報”就是章太炎1926年8月13日發出的這份通電。

在周作人的著作中,甚少提及曾國藩,即便提及,也大多是在討論桐城派時,將曾國藩視為其代表。據筆者查證,周作人在“謝本師”事件之前,只在1912年的《望華國篇》中,對曾國藩的從政經歷和人格進行過評價。《望華國篇》中,周作人認為中國人“種性日離,千載以來,世為勝民,以利祿為性命,以殘賊為功業。利之所在,不問恩仇,雖異族可君,同種可殺也。其次所畏莫若威。故所業二,不受制于人,則為暴于國”,由此,中國的歷史“歷歷皆罪惡之跡,亦歷歷皆恥辱之痕也”。而曾國藩,正是這罪惡與恥辱的第五個證明:“五征之于太平天國時曾彭之助賊,楊李之爭權。”[6](PP.227-228)作為廣義的清季革命青年的一員,周作人始終將曾國藩視為助滿清政府屠殺漢族同胞的兇手。因此,他自然無法忍受昔日革命導師章太炎如今竟將曾國藩“奉為人倫模范”。

然而,章太炎對于曾國藩的態度,事實上常根據文章內容和辯論對象的不同而不斷變化。在《序〈革命軍〉》中,為了證明革命勢力的正義性,他將站在“洪氏”之“義師”對面的“曾、李”稱為“柔煦小人”,他們“徒欲為人策使,顧勿問其韙非枉直,斯固無足論者”[7](P.152)。而在《駁康有為論革命書》中,章太炎一方面為了駁斥康有為“國朝之制,滿、漢平等”[7](P.164)的說法,重申了曾國藩“柔煦小人”的特點(1)“曾、左諸將,倚畀雖重,位在藩鎮,蕞爾彈丸,未參內政。且福康安一破臺灣,而遂有貝子郡王之賞;曾、左反噬洪氏,挈大圭九鼎以付滿洲,爵不過通侯,位不過虛名之內閣;曾氏在日,猶必諂事官文,始得保全首領。”參見朱維錚、姜義華編注《章太炎選集(注釋本)》,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65頁。;另一方面,為了證明中國人有非常鮮明的“種界”意識,“欲士之爭自濯磨,民之敵愾效死,以期至乎獨立不羈之域”[7](P.182),提出必須靠革命驅逐異族統治者。章太炎又認為曾國藩等人事實上“輕視韃靼”,做官只為“冠貂蟬、襲青紫”,“功成而后,于其政治之盛衰,宗稷之安危,未嘗有所籌畫焉,是并擁護一姓而亦非其志也”。 [7](P.181)而在《書曾刻船山遺書后》一文中,章太炎又認為曾國藩鎮壓太平天國是為了“拒祆教、保桑梓”,并且有“覆滿洲”之志,只是因為“左、李諸子新起,其精銳乃逾于舊,雖欲乘勝仆清,物有相制者矣。獨有提挈湘淮,以成百足之勢,清之可覆與否,非所睹也”。[8](PP.123-124)到了1926年,章太炎視聯俄的北伐軍為較太平天國更不如的叛國者,“粵東自蔣中正得政,尊事赤俄,奉鮑羅廷為統監,而外以反對帝國主義為口實,致少年軍士受其蠱惑。究觀其實,惟有內摧粵軍,外擾湘境,以為赤俄辟土”[4](P.506),所以才會給予曾國藩更加正面的評價,進而使周作人以為其師要奉“曾文正”為“人倫模范”。至于章太炎為何會將聯俄聯共的國民黨政府視為叛國者,這將在后文進行詳細論述。

綜上,無論章太炎還是周作人,他們1926年時對于曾國藩的態度,事實上都出于民族主義的立場:周作人延續著他清季革命青年的態度,視曾國藩為清廷幫兇;而章太炎則視“赤俄”,或者說“帝國主義”為更大的威脅,并因此給予“拒祆教、保桑梓”的曾國藩更加正面的評價。然而,周作人對于帝國主義入侵中國并非沒有察覺,他在20年代曾撰寫了大量時評類文章抨擊帝國主義,尤其是日本帝國主義的入侵。在《排日平議》一文中,他呼吁“中國智識界應該竭力養成國民對于日本的不信任”,“使大家知道日本的有產階級,軍人,實業家,政治家,新聞家以及有些教育家,在中國的浪人支那通更不必說,都是帝國主義者,以侵略中國為職志的”,并且不斷重申“日本是中國最危險的敵人”。[9](P.365)

所以,周作人與章太炎分歧的焦點并不在于對曾國藩的評價,章太炎也并沒有,至少在他自己的主觀意愿上并沒有,“將四十余年來所主張的光復大義拋諸腦后”。他們分歧的焦點在于對待北伐軍,或者更確切來說,對待“赤黨”的態度。章太炎視聯俄聯共的國民黨政府為“赤俄帝國主義”入侵中國的傀儡和先鋒,而周作人則不是。事實上,在個人情感和政治思想層面上,周作人在1926年前后不僅同情中國共產黨,而且對社會主義理論有著相當程度的認同。

三、章太炎對“赤化”的態度

章太炎在1925至1926年間曾公開發表了大量“反赤”言論。比如1925年10月31日,章太炎在上海國民大學做《我們最后的責任》的演講,稱“我們現在所要反對的,就是要反對共產黨”,“我們應當反對借俄人勢力壓迫中華民族的共產黨”,并將反對“借外人勢力來壓迫中華民族”視為“我們最后的責任”。[4](P.478)又比如1926年1月30日,章太炎在接受國聞通訊社記者采訪時稱:“今日國內之問題”“在注意如何打倒赤化。”[4](P.490)同年4月7日,章太炎更是在上海組織成立“反赤救國大聯合”,擔任理事,并發出通電稱:“赤禍日熾,漢奸公行,以改革經濟為虛名,而召致外患為事實,不亟剪除,國將不國。”[4](P.493)4月26日,“反赤救國大聯合”又開干事會,章太炎任主席。會議通過《反赤救國大聯合會宣言》,稱“居今之世,反對赤化,實為救國要圖”,“反赤之舉,非學理主義制度種種問題,而為國家民族危急存亡之關鍵也”。[4](P.497)

為何章太炎會有如此激烈的反赤態度?由于受到魯迅的章太炎敘述壓抑,(2)關于魯迅的章太炎敘述對章太炎研究的壓抑,可以參看陳學然的《拒絕簡化:魯迅陰影下的章太炎其人其學》,《再造中華——章太炎與“五四”一代》,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364-422頁。以往學界多認為二三十年代的章太炎已經“既離民眾,漸入頹唐”,“退居于寧靜的學者,用自己所手造的和別人所幫造的墻,和時代隔絕了”[10](P.565),并因此對于章太炎晚年的思想和學術評價甚低,比如姜義華便稱其為“思想的頹唐與學術的僵化”[11](P.650)。由此,學界以往也多將章太炎的“反赤”視為他晚年思想落后保守的結果:

二十年前曾理直氣壯地堅持過要以革命開“民智”,要通過“平民革命”去滌蕩舊時代的種種瘴氣,現在,卻站到民眾的對立面去了,除去與民眾逐漸隔絕這以原因外,最重要的內在根源,是他所株守的舊民主主義那一整套理想、綱領、方案。……以俄國資產階級革命黨人自況,擔心在新的革命風暴中成為革命的對象,因而想把這場新的革命風暴及早撲滅下去,正非常典型地說明了一個停留在舊民主主義立場上的資產階級革命家在前進的歷史面前,如何成為時代的落后者。[11](P.660)

然而,正如陳學然先生所說:“在各路勢力競逐的20年代,本不應以中央集權的角度或后來的政治正確原則,轉過來壓抑當時的各種開放性。”[12](P.415)那種帶有歷史的后見之明的觀點所反映的,“往往是那些隨著‘五四’大潮興起的學術勝利者、政權統治者所掌握的話語權,他們壓抑了近代中國史上那些‘失敗者’和‘弱者’的時代論述與多元聲音”[12](P.413)。

如果我們仔細閱讀章太炎的這些反赤言論,不難發現,章太炎是將聯俄聯共的國民黨政府視為蘇俄帝國主義入侵中國的傀儡和先鋒,他依舊堅持著自己民族主義的立場。在《我們最后的責任》這次演講中,章太炎說,“現在的共產黨,并非共產黨,我們可以直接稱他‘俄黨’”,“現在廣東的黨政府——什么‘黨’‘不黨’,簡直是笑話,直是俄屬政府——借著俄人的勢力,壓迫我們中華民族,這是一件很可恥辱的事”。[4](P.478)在1926年1月30日的采訪中,章太炎將軍閥混戰與“打倒赤化”相比,認為:“十余年來之戰爭,尚系內部之爭,今茲之事,則已攙入外力,偶一不慎,即足斷送國家主權,此與歷次戰爭絕對不同。”[4](P.490)而在《反赤救國大聯合會宣言》中,這一立場更為鮮明:

顧赤化為害,非專就共產言也。共產主義自為另一問題,赤俄以之實驗于內已敗,則更取新經濟政策而代之。其對外也,仍利用共產之號召,以遂其鯨吞蠶食之狡謀焉。十九世紀帝國主義者,以經濟亡人國,其禍昭著,有目共睹,而過激派欲以赤化政策亡人國,詭譎變幻,其后患也難知。[4](P.497)

另外,“赤化流傳”之后,中國即使“不即亡于赤俄”,也會招來列強瓜分,因而亡國滅種:

海通以后,中國于列強無所偏親,向使易以赤幟,則列強均勢一破,遠東大戰之啟,其結果當以共分杯羹為議和之條件。[4](P.497)

章太炎何以對共產黨和北伐軍有如此印象?根據羅志田的研究,這是由于20年代的民國政局內爭與外交糾葛在一起,各路政治勢力都希望借外部力量實現統一,而蘇俄在與國民黨的合作中,也確實有為自己謀私利的舉動。[13](PP.69-88)

孫中山在1922年就有借助外部勢力以完成中國革命的言論:“中國革命的前途,和運用外交政策的是否有當,實有密切的關系……在列國之中,有兩個國家,尤其和我們休戚有關。這就是我們的近鄰日本和蘇聯。假如這兩個國家都成為我們的盟友,當然最好,如果不能,至少也要獲得其一,我們的革命工作才能順利進行。”(3)參見《孫中山1922年在廣州對國民黨同志訓話》,轉引自羅志田《中外矛盾與國內政爭:北伐前后章太炎的“反赤”活動與言論》,《歷史研究》,1997年第6期,第69-88頁。而蘇俄雖然宣稱放棄所有帝俄在中國的特殊利益,同時卻又在談判中盡可能多地保留這些利益。若將《孫文越飛聯合宣言》和北京政府與蘇俄訂立的《中蘇解決懸案大綱協定》進行比較就會發現,廣東方面為了獲得蘇俄的支持,事實上比北洋政府對蘇俄作出了更多的妥協和讓步。[13](PP.74-75)另外,五卅慘案爆發以后,蘇俄通過指導國民黨、共產黨進行一系列群眾運動,利用這一事件施行自己撫日反英的外交政策,表面上卻仍以支持中國反對帝國主義為號召,這也直接引起了章太炎等人對蘇俄勢力的警惕,并導致了他們的仇俄思想。[13](P.75)章太炎在1925年6月9日《致李根源書》中稱:

滬上自發生慘變后,罷市已逾七日,而交涉仍無進步。蓋由學子受赤化煽誘,不知專意對付英國,而好為無限制之論。如所云“打倒帝國主義”“國民革命者”,皆足使外人協以謀我,而且令臨時政府格外冷心。此案恐遂無結果,徒傷無事之人,而赤化家乃得陰受金錢,真可惱亦可丑也。[4](P.467)

由此可見章太炎當時對蘇俄以及“赤化”的厭惡。羅志田先生對章太炎與聯俄國民黨人的分歧做了如下總結:

國民黨人出于“實際政治”的現實考慮,視尋求外援為促革命成功的必要手段,且自己也確有最后不逾越的準則,惟對章太炎這樣的老革命黨人和嚴格的民族主義者來說,中國人的事情當由中國人自己解決,在維持中華民國這一大前提下,即使是戰爭甚或區域割據等方式都可暫時認可;不論出于何種現實考慮,只要在內爭中引入外力,就是“叛國”,決不能容忍。[13](P.??)

另外,北伐軍武力統一中國本身也是支持聯省自治運動的章太炎所反對的,因為他認為一個強有力的中央政權“在復雜紛擾的國際競爭格局下”,非常容易“受列強操控而影響民族國家的整體利益”[12](P.319),“中央政府一變而為賣國機關,有之不如其無”[4](P.383)。所以他強調,“必推翻外人所憑借以欺凌國人之中央,方能建成完全獨立之健全國家”。(4)參見章太炎《在湖南省省長餞送宴上之演說》,轉引自陳學然《再造中華——章太炎與“五四”一代》,第319頁。而蘇俄勢力在中國的作為正應驗了他的這一憂懼,聯俄的廣州國民政府和北伐軍,在章太炎眼中已經變成了“賣國機關”,所以章太炎才會視“反赤”“為國家民族危急存亡之關鍵”。

四、周作人對“赤化”的態度

周作人在文學史中往往是作為“左翼”及“革命”話語的對立面出現的:一方面,他與主張“革命文學”的左翼文人之間直接爆發過論戰;另一方面,他作為“京派”文學以及“小品文”運動的精神領袖,從很早開始,就被評論界認定為一位“自由主義”作家。然而,我們應該注意的是,周作人與“左翼”的分歧,主要集中在文學層面。在政治思想和個人情感方面,周作人事實上不僅同情共產黨,而且對社會主義理論有著相當程度的認同。

根據小川利康的研究,周作人對蘇俄社會主義最初的了解,應該源自俄國十月革命的刺激。正是在十月革命的刺激下,周作人對武者小路實篤的《一個青年的夢》產生了興趣,進而大力宣傳介紹日本新村運動。[14](P.137)當然,周作人在留學日本期間,就已經對俄國資產階級革命產生了濃厚興趣,他和魯迅不僅在《域外小說集》中翻譯了斯諦普虐克、迦爾洵、契訶夫、梭羅古勃、安特來夫等多位俄國作家的多部短篇小說,而且由于“佩服它的求自由的革命精神及其文學”[15](P.275),還曾嘗試學習俄語。據劉半農回憶,1917年初到北京的周作人“蓄濃髯,戴大絨帽,披馬夫式大衣,儼然一俄國英雄也”[15](P.466)。由此亦可見俄國文學與革命思想在當時對周作人的影響。另外,據小川利康的研究,周作人在1918年曾與蔡元培談及訪俄事宜,“這個時期要訪問俄國,自然要看到布爾什維克政權,他的興趣自然離不了俄國革命”[14](P.140)。

然而,十月革命雖然使周作人接觸到了社會主義思想指導下的工農武裝起義,但卻并沒有使周作人更加贊同這一社會變革方式,反而激發起了他對于“暴力革命”的“憂懼”。當時周作人創作的新詩《小河》就反映了這種“古老的憂懼”。后來周作人在解釋《小河》的主旨時曾說:“鄙人是中國東南水鄉的人民,對于水很有情分,可是也十分知道水的厲害,《小河》的題材即由此而出。古人云,民猶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法國路易十四云,朕等之后有洪水來。其一戒懼如周公,其一放肆如隋煬,但二者的話其歸趨則一,是一樣的可怕。”[15](P.490)因此,周作人才會青睞新村運動:

總之新村的人不滿足于現今的社會組織,想從根本上改革他,終極的目的與別派改革的主張雖是差不多,但在方法上有點不同。第一,他們不贊成暴力,希望平和的造成新秩序來。第二,他們相信人類,信托人間的理性,等他醒覺,回到正路上來。[16](P.242)

也就是說,周作人認可十月革命的目的,但并不認同革命者的方法。正如小川利康所說,周作人“贊同武者小路,是因為他認為通過新村運動可以回避流血革命而改變世界秩序。他同時明確意識到革命的必然性,但‘懼怕革命’,不希望‘用暴力’改變社會”。[14](P.144)

然而沒過多久,在各種社會事件以及突如其來的肋膜炎的沖擊下,周作人的思想陷入混亂、彷徨,最終他選擇了放棄“新村運動”,放棄一切政治上的幻想,轉而耕耘“自己的園地”,亦即專心從事“文藝”活動。但是“共產社會”的理想并沒有就此離開周作人的腦海,當1925年由于局勢的惡化,周作人不得不“回到民族主義”,重新開始撰寫大量時評時,他不僅重提“共產社會”的理想,而且承認了新村運動的“迂遠”,認為“階級爭斗總是爭斗定的了”:

世上或者會有像托爾斯泰、有島武郎這樣自動地愿捐棄財產的個人,然而這是為世稀有的現象,不能期望全體仿行。日本日向地方的新村純是共產的生活,但其和平感化的主張我總覺得有點迂遠,雖然對于會員個人自由的尊重這一點是極可佩服的。我不知怎的不很相信無政府主義者的那種樂觀的性善說。階級爭斗已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并不是馬克思捏造出來的,正如生存競爭之非達爾文所創始,乃是自有生物以來便已實行著的一樣:這一階級即使不爭斗過去,那一階級早已在爭斗過來,這個情形隨處都可以看出,不容我們有什么贊成或反對的余地。總之,由我外行人說來,這階級爭斗總是爭斗定的了。[9](P.183)

需要指出的是,周作人如此表態,并不意味著他變成了一位馬克思主義的信奉者,盡管他號稱自己是“共產思想者”。周作人對“共產思想”的認同,基于他對理想的“共產社會”的認識,而這種認識,與馬克思主義對未來理想社會的認識實則相去甚遠。對于周作人來說,“共產社會”與其他各類烏托邦的理想社會沒有區別,他甚至因此認為“真正宗教家應該無一不是共產主義者”:

宗教的目的是在保存生命,無論這是此生的或是當來的生命;凈土,天堂,蓬萊,烏托邦,無何有之鄉,都只是這樣一個共產社會,不過在時間空間上有遠近之分罷了。共產主義者正是與他們相似的一個宗教家,只是想在地上建起天國來,比他們略略性急一點。[9](P.182)

實際上周作人沒有讀過馬克思的著作,“沒有見過馬克思的書皮是紅是綠”,甚至“對于階級爭斗的正確的界說還不知道”[9](P.182)。因此,他自然只能對這些專業術語作望文生義的解讀了。然而周作人誤讀共產主義并不妨礙他親近和同情當時中國社會的共產主義者,甚至可以說正是這種誤讀,使周作人在思想上親近共產主義運動。正如他所說“我相信現在稍有知識的人(非所謂知識階級)當無不贊成共產主義”。[9](P.182)

除了政治思想理論上親近共產主義,周作人在個人情感上也非常同情共產主義者:一方面,由于在北大任教,周作人的好友與學生中,有許多信奉共產主義的進步人士;另一方面,北洋政府,包括之后的南京國民政府,奉行“反赤”政策,以“反赤”之名行思想壓迫之實,大肆屠殺對政府持異議者,這使周作人更堅定地站在了被屠殺者的一邊。

周作人與同為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領軍人物的陳獨秀、李大釗一直保持著非常不錯的私交。當周作人宣傳介紹新村運動時,他“最堅決的支持者竟然是中國第一批馬克思主義者,中國共產黨的早期領導人,從年長一輩的李大釗,到年輕一代的毛澤東、蔡和森、惲代英等都是如此”[3](P.187)。即便1922年由于“非基督教大同盟”的緣故,周作人與陳獨秀等共產黨人之間爆發論戰,但他們的私交似乎并未受影響。其中,周作人與李大釗的關系尤為密切。

周作人與李大釗相識于北大,當時周作人經常會去與李大釗閑談:“在第一院即紅樓的,只有圖書主任,而且他又勤快,在辦公時間必定在那里,所以找他最是適宜,還有一層,他頂沒有架子,覺得很可親近,所談的也只是些平常的閑話。”[15](P.589)當時,李大釗不僅對新村運動表示了極大的興趣,還與周作人一同發起了“工讀互助團”。[3](P.187)而當周作人在孔德學校任教時,李大釗的兒子就在周作人的班上。當李大釗加入共產黨之后,周作人還曾在李大釗與加入共產黨的北大學生之間充當過聯絡人。[15](P.590)

李大釗犧牲之后,周作人不僅撰文表示哀痛(5)“李君以身殉主義,當然沒有什么悔恨,但是在與他有點戚誼鄉誼的人總不免感到一種哀痛,特別是關于他的遺族的困窮,如有些報紙上所述,就是不相識的人看了也要悲感。”參見周作人《談虎集》,止庵校訂,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1年,第192頁。,奮起反駁污蔑李大釗的日本報紙[9](《日本人的好意》,PP.356-359),為李大釗文集的出版奔走忙碌(6)參看張菊香、張鐵榮編著《周作人年譜(1885-1967)》,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0年,1933年4月、5月、7月條,1934年3月條,1935年2月條。,還盡可能地照顧李大釗的兒女。將李大釗遇害的消息告訴李葆華后,“守常的兒子以后住在我家有一個多月,后由尹默為經營,化名為楊震,送往日本留學,及濟南事件發生,與孔德去的同學這才都退學回來了”[15](P.591)。而即便是在附逆之后的1940年,周作人依然為李大釗兒女前往延安提供了幫助。“李大釗長女李星華及其弟李光華去延安,臨行前,經周作人幫助,李星華在偽北京大學預支了兩個月的薪金作路費,并辦了出北平的‘良民證’。”[17](P.603)由此亦可見周作人與李大釗的私交之好。

當然,周作人對蘇俄在中國為自己謀求利益并非毫無察覺,他對蘇俄同樣有所警惕,在《〈神戶通信〉附記》一文中,他明確表示了對蘇俄真實態度的疑慮:“(日本)這樣一個利害同中國截然相反的國度,我想縱使不是敵國,也總決不是什么友邦而且還什么共存共榮。實際上對于中國那一國不是如此(我不能確信把那個有盧布的國除外)。”[1](P.798)然而,周作人堅定地批判“反赤”,實際上與當時各路政治勢力以“反赤”為理由,遂行自己的軍事行動,或實行思想壓迫,甚至屠殺學生有關。羅志田先生在他的論文中已經指出,20年代“中國政治活動的一個傾向,即在政治運動中有意識地運用民族主義”[13](P.76)。而由于相當一部分知識精英都抱有和上文所述章太炎一樣的對待蘇俄的態度,“反赤”在這一時期便成為了很好的“政治斗爭的武器”,“各軍閥的通電中就都以‘反赤’為其軍事行動正名了”[13](P.77)。這使注重思想自由和個體獨立價值的周作人尤為氣憤。“三·一八”慘案后,周作人為遇難者寫挽聯:

赤化赤化,有些學界名流和新聞記者還在那里誣陷;

白死白死,所謂革命政府與帝國主義原是一樣東西。[17](P.315)

這正反映了周作人對北洋政府所謂“反赤”的真實態度:“赤化”不過是軍閥消滅異己時的借口而已。這些因“反赤”而消逝的熟悉的青年的生命,最使這一時期的周作人神傷:

聽到自己所認識的青年朋友的橫死,而且大都死在所謂最正大的清黨運動里,這是一件很可憐的事。青年男女死于革命原是很平常的,里邊如有相識的人,也自然覺得可悲,但這正如死在戰場一樣,實在無可怨恨,因為不能殺敵則為敵所殺是世上的通則。從國民黨里被清出而槍斃或斬決的那卻是別一回事了。燕大出身的顧陳二君,是我所知道的文字思想上都很好的學生,在閩浙一帶為國民黨出了好許多力之后,據《燕大周刊》報告,已以左派的名義被殺了。北大的劉君在北京被捕一次,幸得放免,逃到南方去,近見報載上海捕“共黨”,看從英文譯出的名字恐怕是她,不知吉兇如何。普通總覺得南京與北京有點不同,青年學生跑去不知世故地行動,卻終于一樣地被禍,有的還從北方逃出去投在網里,令人不能不感到憐憫。[9](P.195)

而透過這樣的“反赤”,周作人看到的不再是蘇俄帝國主義的入侵或是反抗蘇俄帝國主義的緊迫性,而是“故鬼重來”,是中國人“殺亂黨的嗜好”,“一種根深蒂固的遺傳病”:

我覺得中國人特別有一種殺亂黨的嗜好,無論是滿清的殺革黨,洪憲的殺民黨,現在的殺共黨,不管是非曲直,總之都是殺得很起勁,仿佛中國人不以殺人這件事當作除害的一種消極的手段,(倘若這是有效,)卻就把殺人當作目的,借了這個時候盡量地滿足他的殘酷貪淫的本性。在別國人我也不能保證他們必不如此,但我相信這在中國總是一種根深蒂固的遺傳病,上自皇帝將軍,下至學者流氓,無不傳染得很深很重,將來中國滅亡之根即在于此,決不是別的帝國主義等的關系。[9](P.204)

因此,對周作人來說,關乎國家命運的不再是反抗帝國主義入侵,而是根除中國人的這些“遺傳病”。1928年,周作人寫了一篇《人口問題》,戲謔而尖刻地批判了軍閥們以“反赤”之名行屠殺之實的行徑:

從此不必要別的證據,只須看凡是不肯聽老人的吩咐而想沖上前去的即可以共黨論而殺無赦。如是,清黨誠可以澈底矣,但青年男女之幸免于難者亦幾希矣。老人之理想或亦甚佳,然人死太多,將有青黃不接之患奈何?[2](P.331)

綜上所述,周作人堅定地批判“反赤”,不僅因為他對共產主義理論“誤讀”式的認同,以及他和早期中國共產黨人、尤其是李大釗私交甚好,更因為他看透當時中國各路政治勢力“反赤”并非為了抵抗蘇俄帝國主義入侵,而是以“反赤”之名行壓迫之實,打著“反赤”的幌子,壓迫思想,屠殺學生。因此,與章太炎不同,周作人認為根除中國人這種精神上的“遺傳病”才是當務之急。

五、聯省自治:章太炎的法制變革

章太炎與周作人對于“反赤”不同態度的背后,實則是他們觀察“反赤”時的視角不同:章太炎從政治和國家的角度看視,因而十分警惕蘇俄帝國主義的入侵,視企圖武力統一中國的聯俄國民黨政府為叛國者,因而號召“反赤”;周作人則從思想和個人的角度看視,透過“反赤”看到了中國人思想上的“遺傳病”,發現軍閥們正以“反赤”為借口實行屠殺和思想壓迫,因而反對“反赤”,并認為當務之急是革新中國人的思想。

如果我們拋開傳統的革命史觀敘述模式就會發現,20世紀20年代實則是中國近代史上思想異常活躍,各種救國方案層出不窮,充滿開放性的一個時段。章太炎與周作人觀察“反赤”視角的不同,很大程度上源于他們各自救國方案的不同:章太炎注重法理,希望通過聯省自治運動重塑民國法統,結束國內政爭,并通過分權,取消強大的中央政府,防止政府賣國行為的發生;周作人則提出“正當的民族主義”,要求每個中國人都能擁有正當的思想,過上正當的人的生活,進而抵御帝國主義的奴化教育,實現中國真正的獨立自主。

章太炎在創立和維護民國的種種政治事件中,有一個相當顯著的特點,便是十分注重“民國法統”。面對20年代國內政爭不斷、法統毀棄的局面,章太炎反思《臨時約法》的缺陷,總結民國成立以來歷次政爭的教訓,于1922年發表《大改革議》,后刪潤成為《弭亂在去三蠹說》,提出了完整系統的聯省自治主張。

民國法統的根本依據是1912年頒布的《中華民國臨時約法》,然而袁世凱復辟時頒布天壇憲法,對《臨時約法》形成挑戰。1917年張勛復辟失敗后,國務總理段祺瑞拒絕承認《臨時約法》且拒絕恢復國會,促使孫中山在廣州成立護法軍政府,發起護法運動。1922年,按照《臨時約法》應當接替袁世凱繼任大總統的黎元洪接替下野的徐世昌復任大總統,被當時輿論稱為“法統重光”。但1923年,又爆發了“曹錕賄選”事件,直系軍人曹錕逼迫黎元洪去職,隨后通過賄選的方式使國會選舉自己成為大總統,并公布了自己主導制定的《中華民國憲法》。與此同時,在南方的護法軍政府違背《臨時約法》,以不足額的兩百名議員選舉孫中山為“非常大總統”。而在湖南、四川等省份,省政府則公開宣布實行自治,著手制定省憲法。在這一系列政治事件中,章太炎始終以“民國法統”作為判斷是非的依據。比如1922年“法統光復”后,在中華民國八團體國是會議上,章太炎發表演講評議袁世凱天壇憲法的劣點時,首先指出天壇憲法由國會二讀通過,與《臨時約法》第二條“中華民國之主權,屬于國民全體”相違背,并指出《臨時約法》內部亦存在矛盾之處,其第五十四條“中華民國之憲法,由國會制定”與第二條的精神根本違背。章太炎認為:“退一步言,即使國會制憲,亦應由全體人民通過后,乃能公布,如湖南省憲之用總投票法,則亦可稍減流弊。”[4](P.383)也是在這次演講中,章太炎從民國歷史和法理的角度,證明了地方自治對于民國的合法性:

以目前中華民國之歷史論,實先有省而后有國。蓋自武昌起義,南北響應,計宣告獨立者十有五省,省省自主,非受武昌命令,亦未嘗以武昌為中央政府,當時固只有省,未有國也。及各省分派代表,組織臨時政府,而后國家之形可見。是民國之歷史,以省集成為國甚明。[4](P.384)

面對曹錕賄選事件,章太炎稱其為“亂國毀法,形同盜匪”,并表示“絕對否認曹錕有候選總統資格”,“不承認北京國會選舉有效”[4](P.410)。對于在廣州就任“非常大總統”的孫中山,由于非常會議只有八百名議員中的兩百名出席,所以章太炎亦視其為不合法,不予以承認:“十年,廣州又開非常會議,選孫文為非常總統,固由對抗徐酋不得已而為之。然國會以立法機關,而先違法選舉,狐埋之而狐搰之,趨勢善變之跡,終亦無以自解。”[4](P.369)另外,在其他一些政治事件中,章太炎也相當注重法理,比如1924年馮玉祥驅逐溥儀出宮,章太炎認為原本的優待條件在民國六年溥儀妄行復辟之后就自動取消了,因為“在五族共和之中,而強行篡逆,坐以內亂,自有常刑”,所以,章太炎將“清酋出宮,夷為平庶”的馮玉祥等人視為“第一功”[4](P.445)。

正是由于對民國法統法理的重視,章太炎在20年代提出的救國改革主張首先是法制的改革,而落實在具體政治實踐上就是對聯省自治運動的支持。正如同陳學然先生所說:“(章太炎)為了結束當前軍閥混戰與割據局面,他倡言通過聯省自治以回歸中華民國法統,貫徹民治主義精神。在他眼中,聯省自治并非要以革命方式肢解中華民國,反要維系或重構中華民國作為民治共和國家的合法性。” [12](P.329)

在刊載于1922年6月25日《申報》上的《大改革議》中,章太炎提出了三大法制改革主張:“一、主聯省自治;二、主連省參議院;三、主委員制。”[4](P.368)在之后的《弭亂在去三蠹說》中,章太炎更是以約法、國會、總統為“三蠹”,認為:“約法偏于集權,國會傾于勢力,總統等于帝王,引起戰爭,無如此三蠹者。”[4](P.369)

章太炎支持各省自定省憲是基于一種直接民主和主權在民的理想。他認為無論是《臨時約法》還是后來的天壇憲法,在內容和程序上都存在缺陷。再者如前所述,中華民國先有省再有國,故而憲法也宜“先由各省自制憲法,次定聯省憲法”,“各省省憲已成,則約法、天壇憲法已可先行廢棄。一省省憲已成,則一省于憲法已可脫離,不必遠俟聯省憲法之成也”[4](P.368)。至于國會,章太炎認為無論是民國五年袁世凱帝制失敗后恢復的國會、之后的安福國會以及民國十一年恢復的國會,還是在廣州召開的憲法會議、非常會議,從他們實際的人員構成和政治作為上來看,都是“藏污納垢之數”,議員“乃趨勢善變之人”:

現式國會,參眾兩院八百余人,文義未通,僅能寫票者甚眾,遑論余事。論者謂中國無共和之資格,實由議員泰多,遂成濫選,賢愚雜沓,紛呶一堂,期間豈無聰明特達秉正不阿者,而屈于多數,義不得伸,是以為害多而為利少也。以近事觀之,則又趨附勢力,絕無操守,大節逾閑者多矣。[4](P.369)

所以章太炎認為當由省議會或各法團制定省憲法,再由省議會議員制定聯省憲法,并設聯省參議院取代現國會。另外,章太炎視大總統位為民國成立10年來一切政爭的根源:“民國十年之間,亂事數起,借由攘奪此位致之,如投骨然,引狗以噬之。”[4](P.369)大總統權力如同帝王,而每五年便改選,每次改選“必有喋血之爭”,其慘烈程度“視帝王世襲者為尤劇”,因而“不去此職,則釁自中起,魚爛及于四方,人民終無一幸矣”[4](P.369)。

至于聯省自治運動背后的思想基礎,及其對于當時中國的合理性,陳學然先生在《捍衛共和:章太炎對聯省自治運動的貢獻》一文中已做了很好的闡釋[12](PP.309-363),這里不再贅述。

六、“正當的”民族主義:周作人的思想革命

周作人在寫于1925年1月的《元旦試筆》中宣稱自己的思想“今年又回到民族主義上來了”。然而,周作人又強調,他的民族主義與“宗教的愛國家所提倡”的民族主義不同,是由于“民國根基還未穩固”,“為個人的生存起見”而主張的“正當的”民族主義[18](P.140)。其特征是,強調思想的解放,要求每一個中國人都擁有健全的思想和正當的人的生活,并以此抵抗西方帝國主義的侵略。

孫中山逝世時,輿論一般認為他對于中國革命的功績在于首創“三民主義”,并通過推倒滿清政府,實現了其中的“民族主義”這一項。章太炎在孫中山逝世后發表的談話就相當有代表性:“三民主義為先生所首創,惟民族主義因有憑借,故先生能集其大成以達目的;至民權二字,照國內現狀觀之,尚能求完全做到;至民生二字,一切實施,則更為幼稚。”[4](P.461)然而,周作人卻認為“中國連民族革命也還實在沒有完成”,因為還有相當多的中國人在民國建立后,仍期盼著滿清皇帝復辟:

不必說溥儀在逃與遺老謀叛,就是多數國民也何嘗不北望傾心,私祝松花江之妖魚為“小皇”而來!孫中山先生在歡迎聲中來,在哀悼聲中死于中國的首都北京,可謂備受全國之尊崇,但“夷考其實”則商會反對歡迎而建議復尊號,甚至知識階級亦在言論界上吐露敵視之意,于題目及語氣間寄其祈望速死的微旨。[9](P.190)

周作人將這類現象歸因為中國人身上存有“奴氣惰性”。他認為不擺脫這種毛病,那么即使“孫中山先生把他從滿人手中救出,不久他還爬到什么國的腳下去”。[9](P.191)而這種“奴氣”,使中國人“拿自己當奴隸,豬羊,器具看”,并因此喪失了人的正當的生活。在這種情況下,“休想說什么自由自主,就是存活也不容易,即使別人不來迫壓,我們歸根結蒂是老實不客氣地自滅”。[1](P.715)由此可見,國民的“奴氣”,被周作人視為中國無法抵御西方殖民入侵的又一大原因。

在1925年前后,國內政局的混亂以及西方帝國主義的步步緊逼,使得周作人意識到民國的根基還未穩固,絕大部分的中國人依舊只想做“奴隸”,而非一個“正當”的人,所以他才不得不重新提倡“民族主義”。他認為只有中國國民擺脫了奴隸性,中華民族才能真正實現民族獨立。“人的正當生活”的要求內在于周作人的“民族主義”思想。

然而需要指出的是,對于一生提倡“思想革命”的周作人來說,殖民入侵并非中國人必須擺脫奴隸性的必要條件。即便沒有西方殖民入侵和亡國滅種之虞,中國人也必須擺脫奴隸性。周作人認為,“一國國民喪失了他們做人的資格恥辱”,才“真是國恥”:

纏足,吸鴉片,買賣人口的中國人,即使用了俾士麥、毛奇這些人才的力量,憑了強力解決了一切的國恥問題,收回了租界失地以至所謂藩屬,這都不能算作光榮,中國人之沒有做人的資格的羞恥依然存在。[9](P.116)

將“沒有做人的資格”視為較政治上喪權辱國更大的恥辱,周作人“民族主義”思想中的“人道主義”傾向由此可見一斑。

另外,早在民國成立之初,周作人對“民族”與“國家”進行論述時,已經非常注重國民的思想了。他認為民族的消亡與否與“精神”有關(7)“人生于渾噩之時,以知追求理想,乃得上遂,入于文明。逮其衰也,精神既亡,則民族亦隨以解散,終及于亡。此所謂民族生活之輪回也。”參見鐘叔河編《周作人散文全集》第1卷,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238頁。,而“精神”與“國民生活與一切文明”,皆取決于民族之“種性”,亦即該民族“特有之性格”。所以一個民族要進步,就必須改變他的“種性”。如果“種性不變”,那么即使“改革頻仍”,也是“徒有其表,□其內容,了無殊異,即有良法美意,不適其性,亦莫能用”。[6](P.241)而中國不僅“二百六十余年”“受制于滿洲”,更是“二千百三十載”“局促伏處專制政治之下”。民國雖然成立,但民眾思想中的糟粕“則更除不易”,兩千多年的專制政教,使得“庸愚者生,佞捷者榮,神明之種,幾無孑遺”[6](P.224)。由此可見,周作人在1925年時回到民族主義,在他思想的發展史上實則有跡可循。

既然周作人“民族主義”思想的立足點是“每個人的正當生活”,那么他當然反對那種抽象的愛國,也就是“宗教的愛國家所提倡”的民族主義。根據周作人“正當的”民族主義的命名,我們或可稱那種抽象的愛國為“非正當的”民族主義。周作人認為,這種“非正當的”民族主義一方面出于“民氣”的作用,是古已有之的東西,并不意味著中國人思想進步;另一方面,它會被一群“士商”們拿來作為自己謀私利的工具。因此,周作人對五四運動的評價并不十分高:

五四運動以來的民氣作用,有些人詫為曠古奇聞,以為國家將興之兆,其實也是古已有之,漢之黨人,宋之太學生,明之東林,前例甚多,照現在情形看去與明季尤相似:門戶傾軋,驕兵悍將,流寇,外敵,其結果——總之不是文藝復興。[9](P.115)

同樣,對于“五卅”“三·一八”等事件后,各種各樣打著愛國旗號的群眾運動,周作人的反應也相當冷淡:

但是你到了那里,恐怕不大能夠找出幾個志士——自然,揭帖,演講,勸捐,查貨,敲破人家買去的洋燈罩,(當然是因為仇貨,)這些都會有的,然而城內的士商代表一定還是那副臉嘴罷?他們不談錢水,就談稚老鶴老,或者仍舊拿頭來比屁股,至于在三伏中還戴著尖頂紗秋,那還是可惡的末節了。在這種家伙隊里,你能夠得到什么結果?[9](P.114)

周作人對于“群眾”的不信任,也可由此得到解釋。在周作人的觀念中,“群眾”絕大部分都沒能擺脫“奴氣惰性”,他們以“民氣”形式表現出的“民族主義”,例如盲目地排外,就是典型的“非正當”的“民族主義”。

正是由于周作人的民族主義有“人的正當生活”的內在要求,所以他非常重視教育。即便是對“三·一八”慘案中殘殺學生的府衛兵,他也將他們還原成一個個獨立的個體,而非國家政權暴力機構的一部分,并要求給予他們“相當的體諒”,認為教育才是改善民國的根本途徑:

我們要知道那些府衛兵也是人,也是中華國民,只因沒有教育(這也不是他自己的罪惡),所以做出那樣野獸似的殘暴的事來,我們不能放寬首要,對于那些可憐的同胞卻應有相當的體諒。與其無益的亂罵他們,還不如回轉頭來,設法去教化平民,使他們拿起槍來的時候有點理性指導,不至與愛國的青年為仇,倘若明白的人能夠自己去當兵,那自然是更好了。[19](P.603)

在一般的文學史敘述中,周作人總是被塑造成一位“親日派”,甚至有一些研究會武斷地將周作人的附逆歸因為他對日本文化的熱愛。然而,在20年代,周作人曾持有過一種相當激烈的排日立場。他不僅撰寫了大量諸如《排日——日本是中國的仇敵》等宣傳排日的文章,甚至還在文章中對“中日文化事業委員會”破口大罵:“我只要問一聲,此刻中日之間還辦什么鳥文化事業,中國委員會為甚還不自行解散,或由教部撤消?”[19](P.473)由于周作人的民族主義思想有“人的正當生活”的內在要求,在這些排日文章中,除了抨擊日本在政治、軍事上直接的殖民行動之外,比如“去年日本阻止國軍前進,出兵助張作霖打敗郭松齡,借給一千萬令奉軍二次入關,助李景林作戰并保護入魯,現在又引奉艦入大沽,炮擊國軍” [19](P.531),他還特別注意《順天時報》等日本在中國辦的漢文報紙,他認為這些報紙實則在進行一種“奴化宣傳”和“文化侵略”:

日本帝國主義的宣傳隊以新聞或學校為工具,陽托圣道之名,陰行奴化之實,《順天時報》歷年所做的都是這個工作,這回的文章亦其一例。日本人勸我中國的“同胞”要“茍全性命”,趁早養成上等奴才,高級順民,以供驅使,免得將來學那“不逞鮮人”的壞樣,辜負帝國教養之恩。[9](P.357)

日本人對于中國幸災樂禍,“挑剔風潮”,已經夠了,現今還要進一步,替中國來維持禮教整頓風化,厲行文化侵略,這種陰險的手段還在英國之上。[9](P.359)

問題的關鍵在于,周作人發現這些日本報紙借以用來進行奴化宣傳的思想,很大一部分來自于“中國的有害的舊思想”。宣傳這些中國固有的思想,“其效率特大,比那些宣傳外來的宗教與主義者‘事半功倍’”[19](P.462)。這一發現正印證了周作人對于中國人身上所具有的“奴氣惰性”的觀察,也加強了他“中國連民族革命也還實在沒有完成”的信念。

所以,關于排日的具體措施,周作人認為,除了“開會演講發傳單排貨之外”,“當根本的教導本國人,取消信賴同文同種的謬想”[19](P.532),“最重要的是消除中國國民對于日本之信托與親近,對于日本對華一切行動加以懷疑與反抗,因為日本是根本上不會要中國好的”[19](P.473)。周作人排日舉措的重點,依舊落在思想和教育層面,要求中國人懷疑并反抗日本的奴化教育。在周作人看來,這比其他一切措施都更重要。

七、師生復和

綜上所述,章太炎和周作人在20年代提出了各自的救國方案,并由此導致他們觀察“反赤”的視角不同,進而分別站到了支持和反對“反赤”的陣營當中,最終觸發了“謝本師”事件。因此,“謝本師”事件并不是周作人的一時沖動,我們也不能簡單地用進步和保守二元對立的模式來解釋周作人與其師的分歧。“謝本師”事件是在20年代多元開放的思想環境下產生的,頗能反映當時思想界的面貌,具有一定的思想史內涵和意義。

然而20年代的這種多元探索,在1927年后由于北伐結束以及南京國民政府實施清黨、加強思想控制,而突然被打斷。隨著1931年“九·一八”事變以及1932年“一·二八”淞滬會戰的爆發,日本帝國主義的入侵使得“抗日救亡”成為了時代的最強音,各種建國的方案和嘗試,在“抗日”面前大多都顯得太過迂遠,并最終無疾而終。恰恰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周作人與章太炎又重新走到了一起,周作人重新認章太炎為師。

根據《知堂回想錄》中的舊日記記載,周作人與章太炎的和解發生在1932年春天,當年4月18日,周作人在“謝本師”事件之后第一次見到了章太炎,“四月十八日,七時往西板橋照幼漁之約,見太炎先生”;隨后的4月20日、22日,周作人皆前往北大研究所,聽章太炎講《論語》;5月15日,周作人邀請章太炎赴家宴,并且“在院中照一相,又乞書條幅一紙”。[19](PP.729-730)隨后,周作人還為刊刻《章氏叢書續編》出資一百元;而周作人的名字,也被收入后來編訂的同門錄中。[19](PP.729-730)1936年章太炎去世后,周作人專門寫了一篇《記太炎先生學梵文事》紀念其師。[20](PP.7-11)另外,在“謝本師”事件發生至“九·一八”事變爆發這幾年間,周作人在文章中只有三次提及章太炎[21](P.413),且用語頗為不敬。但在1931年10月30日所寫《〈朝鮮童話集〉序》中,周作人又改口稱章太炎為“章太炎先生”。[22](P.106)在隨后的文章中,但凡提到章太炎,周作人都尊稱其為“章太炎先生”或“太炎先生”。周作人究竟如何向章太炎解釋他“謝本師”的行為,又為何在1931年10月30日突然改口尊稱章太炎為“先生”,我們已經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日軍的入侵行為,確實使這對師生在政治立場上重新走到了一起:他們都堅決主張抗日。

“九·一八”事變發生后,章太炎公開發表的第一番言論就是在1932年1月13日,與熊希齡、馬相伯等通電“聯合全民總動員,收復失地”,要求國民黨政府負起國防責任,否則就該立刻解散,歸政于民,以產生救國政府:

國為四萬萬人民公器,國民黨標榜黨治,決非自甘亡國。事至今日,諸公倘猶認救國全責,可由一黨負之,則請諸公捐助一切,立集首度,負起國防責任,聯合全民總動員,收復失地,以延國命。如其尚有難言之隱,形格勢禁,竟無如何,則黨已顯然破產,亦應即日歸政全民,召集國民會議,產生救國政府,俾全民共同奮斗。大難臨頭,萬無猶預余地,究竟如何決大計以謝天下,請立即以事實表明,否則全民悲憤,不甘坐斃,恐有采用非常手段,以謀自救救國者。[4](P.528)

章太炎為抗戰奔走呼號的事跡頗多,這里不再一一贅述。周作人雖然在1939年后出任偽職,一直以來被視為漢奸,但在30年代初,他也曾支持過抗日。周作人在30年代已經進入了“閉門讀書”和“偉大的捕風”的時段,所寫的文章要么是讀書筆記,要么是后來被稱為“小品文”的文章,且“文抄公”的傾向越來越重。這一時期的周作人對時局幾乎不發表任何意見,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是為宣傳抗戰做過一次公開演講。1931年10月27日,周作人應北京大學學生會抗日救國會之邀在北京大學作題為《關于征兵》的演講。[17](P.411)演講一開始他就表明,“乘北大學生會抗日救國會之招”來做演講是“義不容辭”的[22](P.165)。隨后,他表示中國不能“迷信公理”,應該充分認識到“生存競爭是永遠存在的事實”,“他用機關槍打過來,我就用機關槍打過去,這是世界上可悲的現象,但這卻就是生存競爭上唯一的出路”,所以“修武備,這是現在中國最要緊的事”。[22](P.167)

同時,由于共產黨力主抗戰,章太炎在30年代對于共產黨的態度也緩和很多。1933年3月3日,日本侵占承德,章太炎發出《呼吁抗日電》,指責國民黨以“剿匪”為借口逃避抗戰:

國民政府成立以來,勇于私斗,怯于公戰。前此沈陽之變,不加抵抗,猶謂準備未完。逮上海戰事罷后,邊疆無事者八九月,斯時正可置備軍械,簡練士卒,以圖最后之一戰。乃主持軍事者,絕不關心于此,反以“剿匪”名義,自圖卸責。[4](P.536)

在《合肥段公七十壽序》中,章太炎甚至認為為了保全華北,可以借助蘇聯的力量對抗日本:“自遼沈事起,本兵者失計于前,浸尋三稔,塞北半陷,北畿瀕寇,只以長城為界,其危如累棋,人所欲僥幸者,恃蘇維埃與日本一戰耳。”[4](P.545)然而,章太炎對于共產黨也并非盡棄前嫌,他只是將其視為抗日的一股重要力量而已。從1936年6月4日的《答某書》我們或許可以更完整地了解章太炎對共產黨的態度:

今共黨之在晉北者,其意不過欲北據河套,與蘇俄通聲勢耳。此輩雖多狙詐,然其對于日軍,必不肯俯首馴伏明甚。若能順其所欲,驅使出塞,即以綏遠一區處之,其能受我委任則上也;不能,亦姑以民軍視之。如此,察省介在日、共之間,漸可成為緩沖之勢,較今之左支右絀者,其得失必相懸矣。蓋聞兩害相較,則取其輕,與其使察、綏二省,同為日有,不如以一省付之共黨之為害輕也。[4](P.563)

另外,如果我們把章太炎在“一二·九”運動后的反應與他在“三·一八”慘案后的反應作比較就會發現,抗戰的時代大背景對他的影響很大。1935年12月21日,在得知宋哲元壓制學生運動后,章太炎發出《致宋哲元電》:“學生請愿,事出公誠。縱有加入共黨者,但問今之主張如何,何論其平素?執事清名未替,人猶有望,對此務宜坦懷。”[4](P.557)只要學生愿意抗日,則就算是共產黨亦無妨。

除此以外,周作人與章太炎復和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兩人在20年代提出的救國方案統統遇挫,在30年代不約而同地回到了某種“文化救國”的路線上。章太炎與周作人在“九·一八”事變爆發之前,都曾陷入過一個沉默期。章太炎的沉默期始自1927年,周作人則始自1929年。章太炎陷入沉默一方面與他被國民黨政府作為“反動學閥”通緝有關,一方面也與國民黨政府實施清黨,作為有良知的知識分子,章太炎不能坐視青年被大量屠殺,卻又無法認同共產黨有關。于是章太炎在這段時間中不再發表對時局的議論,而是“終日宴坐,兼治宋明儒學,借以懲忿”[4](P.513),或是“只以作詩遣累,時亦作字,每日輒寫三四十篆,余更無事”[4](P.517)。而周作人則在1928年寫作《閉戶讀書論》,認為在這“不甚適宜于說話做事的時候”,應當“關起門來努力讀書”[23](P.124)。1929年又寫作《偉大的捕風》,周作人認為:

察明同類之狂妄和愚昧,與思索個人之老死病苦,一樣是偉大的事業,積極的人可以當一種重大的工作,在消極的也不失為一種有趣的消遣。虛空盡由他虛空,知道他是虛空,而又偏去追跡,去察明,那么這是很有意義的,這實在可以當得起說是偉大的捕風。[22](P.56)

在此之后周作人的文章基本都可以歸為為“察明同類之狂妄和愚昧”而作,但其觀察的對象不再是當下的人與社會現象,而是回到古籍中去,“翻開故紙,與活人對照”,使“死書”變成“活書”[23](P.124)。也就是說,由于北伐結束后越來越嚴峻的言論環境,周作人已無法亦無心再對現實作批評。于是他回到故紙堆中,尋找中國人思想上的“遺傳病”的根源,并挖掘傳統文化中值得保留的東西。而這樣的工作在“九·一八”事變之后明顯加速了,并且在抗戰時期達到高潮。如果我們拋開對周作人附逆的政治偏見,那么周作人在40年代提出的“三賢譜系”,包括對于儒家學說的創造性闡釋,都是他“偉大的捕風”的成果。由此,我們可以說,周作人在抗戰時期,其實一直執行著“文化救國”的方針。關于這一點,以及周作人意識中“文化民族”與“政治國家”的區分,可以參看趙京華先生的《周作人的民族國家意識》[24](PP.63-75),這里不再贅述。

章太炎在1931年之后,一方面積極宣傳抗日,一方面也重新開始講學,并且對于后生抱有殷切期望:“世衰道微,有志者當以積厚流廣,振起末俗,豈可獨善而已。”[4](P.541)在生命的最后幾年,章太炎的一大愿望便是見到弟子成才:“明年定當徙宅吳中,與諸子日相磨觷,若天假吾年,見弟輩大成而死,庶幾于心無欿,于前修無負矣。”[4](P.541)

1932年3月14日章太炎在燕京大學作《論今日切要之學》,最能反映章太炎文化救國的主張:

現在的青年,應當明了是什么時代的人;現在的中國,是處在什么時期;自己對國家,應負有什么責任。這一切問題,在歷史上,可以全部找到明確的指示。假使連歷史也不清楚,則只覺得眼前混沌萬狀,人類在那里棲棲皇皇,彼此似無關系,展開地圖亦不知何地系我國固有,何地系我國尚存的,何地已被敵人侵占?問他都茫然不知回答的,比比皆是。那末,國家的前途豈不危險嗎?一國的歷史正像一國的家譜,其中所載盡是已往的事實,這事實即是歷史。若一國的歷史已沒有了,就可知道這一民族的愛國心亦一定衰了。[4](P.530)

后來章太炎在蘇州辦國學會,章氏星期講演會,最終于1935年成立章氏國學講習會,“以研究固有文化、造就國學人才為宗旨”。章太炎對民族歷史的強調與貫穿他一生的“歷史民族”觀念有關。章太炎認為一個族群之所以能夠成為一個民族,正是因為他們有著共同的歷史,而且“‘要以有史為限斷’的意義,不僅僅是指以種族的歷史為認同的根據,而是以歷史記載和歷史記憶中的種族作為認同的根據,這也就是說,歷史記憶和歷史記載是確定是否構成一個種族的前提條件”[25](P.1022)。因此面對日軍入侵,章太炎非常注重國史的講授,直至逝世前依然授課不輟,“因鼻衄病急,氣喘病又發作,最嚴重的時候,連飲食都難下咽,仍堅持上課”[4](P.562)。關于“歷史民族”的具體論述,可參看張志強先生的《一種倫理民族主義是否可能?——論章太炎的民族主義》。

八、總結

如上所述,周作人“謝本師”事件背后,是他們對于“反赤”的態度不同,而“反赤”態度不同又反映出他們各自救國方案的不同:章太炎提倡“聯省自治”的法制變革,而周作人要求以“正當的民族主義”為核心的思想革命。20年代中期,由于新文化運動的分化,以及國民黨與共產黨的決裂等歷史事件的發生,歷來被視為革命的低潮期。如果依據這種敘述模式,那么“謝本師”事件就仿佛是辛亥一代與五四一代分化的明證。然而正如上文所述,這種革命史觀的看法實則遮蔽了20年代思想和政治的多元性。如果我們拋棄歷史的后見之明再看“謝本師”事件,就會發現作為辛亥一代革命家代表的章太炎于20年代在思想上并未落伍;而周作人也沒有亦無心完全擺脫章太炎思想的影響。

然而,作為革命敘事中“落伍者”和“失敗者”的章太炎與周作人,在“九·一八”事變之后又走到了一起,不約而同地重新開始了“文化救國”。這次師生復和,意味著他們原本救國方案的直接破產。在日軍入侵的大背景下,已經沒有時間給章太炎實施“聯省自治”的變革了,章太炎不得不承認蔣介石政府對于全國統一抗戰的重要性:“余之反對一黨專政,實感覺國民黨黨內人才太少,近如外交上之施、顧諸氏,殆何莫非黨治前之人物。今茲國難嚴重已屆萬分,此種問題,可擱置不談,惟希望現時政府,日漸有力,以應此危急存亡之關頭。”[4](P.530)周作人則迫于言論環境,不再對現實作犀利的批評,而是“閉戶讀書”,做“偉大的捕風”。這看起來非常像“革命壓倒啟蒙”的又一例證。然而,正是由于“革命”壓倒了“啟蒙”,“革命”以及“政治”上的失敗者,如章太炎、周作人等人,在政治上已經不可能有所作為的情況下,反倒重拾了“文化救國”的方針,對中國傳統文化又有了許多創造性的闡釋。尤其是周作人,由于后來落水附逆的緣故,他在40年代所達成的很多思想和文學成就,歷來為學界所忽視。

“革命”壓倒“啟蒙”,卻使原本有意(或已經)參與或評論“革命”的“啟蒙者”徹底回到“啟蒙”的立場,這或許是以往我們在考察這段歷史時,一直忽視的一種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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