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庚

1925年3月12日,偉大的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先生帶著未竟的革命理想在北京溘然長逝。國共兩黨聯合在上海公共體育場舉行隆重的追悼大會。只見一位戴著眼鏡、渾身上下透出書卷氣、面部表情又很剛毅的青年登臺發表了激奮人心的演講。他的演講,字字句句皆深深打動了在場的每一個聽眾。這位青年,就是聲名遠播的政治活動家、馬克思主義理論家、中國青年運動的杰出領袖、時任中國國民黨上海執行部宣傳秘書惲代英。
如果說世上有演說家,那末惲代英可稱為第一流的演說家。中共早期黨員、著名文學家茅盾,稱惲代英是天才雄辯家,在演講時始終神色不變、慢條斯理,保持其一貫的冷靜而詼諧的作風:有時嘲諷,有時詼諧,有時莊嚴,歷二三小時,講者滔滔無止境,聽者亦無倦容。另一位著名文學家、社會活動家郭沫若也曾回憶說:“代英會作文章,尤其會演講。他的演講最為生動而有條理,不矜不持,而煽動力卻很強,有時卻又幽默。在大革命前后還沒有播音器的使用,凡是上了一兩千人的場合必須用大喉嗓叫,因此在代英身上留下了一個可以說是后天的特征,便是他總是破喉嗓。”
惲代英(1895年8月12日-1931年4月29日),字子毅,祖籍江蘇武進,1895年出生于湖北武昌,畢業于武昌中華大學,是武漢地區“五四”運動主要領導人之一。1920年創辦利群書社,后又創辦共存社,傳播新思想、新文化和馬克思主義。惲代英,1921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是中共創建時期的重要領導人之一。1926年任上海大學教授,同年8月被選為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中央執委會候補委員、宣傳部主任,創辦和主編《中國青年》。在20世紀20年代,惲代英與他的同鄉瞿秋白、張太雷一道,被人譽為常州“三杰”。“三杰”,對當時的中國青年影響力幾乎是空前的。
惲代英,在他短暫的革命生涯中,與周恩來并肩戰斗,所結下的深厚友誼早已為史書所載,激勵著一代代青年奮勇向前。
1926年3月20日,蔣介石制造了旨在向中共進攻的中山艦事件。中山艦事件之后,黃埔軍校內部的斗爭顯得十分激烈。由于陳獨秀的妥協退讓,使中共在黃埔軍校的黨內力量受到很大的削弱和限制。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周恩來自東征結束后,實際上已調離了黃埔軍校,軍校政治部的工作由副主任、中共黨員熊雄負責。為了加強中國共產黨對黃埔軍校的領導,熊雄向中共廣東區委陳延年、周恩來匯報,要求黨組織派得力的干部來軍校開展工作。
周恩來當即推薦了時為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惲代英去黃埔軍校任職。
經中共中央批準,惲代英于1926年5月赴黃埔軍校,擔任政治主任教官(政治總教官——筆者注)兼中共黨團書記。惲代英到任后,臨危不懼,堅決反對國民黨右派的反共篡權活動,沉著冷靜地與蔣介石等進行有理、有節的斗爭,利用政治教育課程和其他一切方式,教育學員要站穩革命立場,堅決貫徹孫中山先生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他還以安體誠、蕭楚女、張秋人等共產黨員和國民黨左派政治教官為骨干,組成政治科,支持學員舉行“政治研討會”,從而壯大了共產黨和國民黨左派的力量。
惲代英對周恩來創建的黃埔軍校政治工作制度和政治教育經驗極為重視。在周恩來的贊成和指導下,他先后組織編寫了《本黨重要宣言訓令之研究》《國民革命》《政治學概念》《政治講義大綱》等教材,還撰寫了《黨紀與軍紀》《軍隊中政治工作的方法》等著名論文,將周恩來關于創建新型的“為人民所用的軍隊”的思想,發展得更臻完善。
周恩來與惲代英在黃埔軍校創建和發展的政治工作制度及政治教育經驗,為后來我黨領導的人民軍隊政治思想工作的建設奠定了基礎。后來,毛澤東曾說過:“1927年以后的紅軍以至今日的八路軍,是繼承了這種制度而加以發展的。”朱德也曾強調說:“研究黨的軍史時,應當從這個老根上研究起。”
1927年7月下旬,中共臨時中央常委會決定,成立由周恩來為書記,李立三、惲代英、彭湃、譚平山為委員的前敵委員會,領導南昌起義。惲代英堅決支持周恩來,反對張國燾不同意舉行起義的錯誤意見,跟張國燾展開了激烈辨論,他甚至還警告張國燾:“如果你要繼續動搖人心,我們就把你開除出去!”
8月1日,起義勝利的當天上午,代理起義軍總政治部主任的惲代英協助周恩來在原江西省政府禮堂召開有中國共產黨人和國民黨左派人士參加的聯席會議,決定成立以共產黨和國民黨左派為核心的“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周恩來、惲代英都當選為主席團委員。同時,發表了由惲代英起草、經周恩來修改定稿的《中央委員宣言》,以宋慶齡、鄧演達、惲代英、毛澤東等國民黨中央委員的名義宣告:“武漢與南京所謂黨部政府,皆已成為新軍閥之工具,曲解三民主義,毀棄三大政策,為總理之罪人,國民革命之罪人。”宣言還莊嚴地宣告了打倒帝國主義、打倒國民黨新軍閥、實現土地革命等七大主張。
南昌起義引起了敵人的極大恐慌。在帝國主義支持下,蔣介石調兵遣將,連夜發兵圍攻南昌。以周恩來為首的前敵委員會,按照中共中央原定計劃,決定率起義部隊撤離南昌開赴廣東,占領海口,以便取得國際援助,恢復和建立新的革命根據地,再舉北伐。
8月5日,周恩來、惲代英率革命委員會機關,踏上了南征的征途。周恩來負責軍事指揮,惲代英負責政治宣傳,配合十分默契。
9月底,起義部隊在潮汕地區遭到強敵重創,損失慘重。恰在這時,周恩來不幸染上惡性瘧疾,連日高燒不退。為了保存革命力量,周恩來抱病主持會議,決定盡可能地收集、整頓武裝人員,向海陸豐撤退,堅持武裝斗爭。干部向海口撤退,再分頭赴香港和上海,繼續戰斗。惲代英對周恩來的身體十分關心,他和李立三以及中共汕頭市委書記楊石魂等同志,穩妥地安排周恩來由葉挺、聶榮臻負責護送,乘小船去香港治病。他再沉著指揮其他同志轉移后,才從海邊甲子港乘船抵香港。
1927年12月11日凌晨1點鐘,由駐在廣州的原武漢軍校組成的軍官教導團奉命緊急集合。中共廣東省委常委兼秘書長的惲代英和葉挺、葉劍英、張太雷、楊殷等人站在講演臺上。正在整理的隊伍中,有人指著臺上低聲叫喊起來:“看,惲代英同志來了!”人們聞聲都把視線集中到臺上惲代英身上。惲代英也向臺下熟悉的人打著招呼 :“反動派無權又無能阻擋我們相見呀!對不對?!”在張太雷講話后,惲代英作了簡要的動員:“我離開你們好幾個月了,很想念你們,我知道你們每個人的胸中都埋藏著對國民黨反動派的無窮怒火。在九江、在韶關,兩次都被國民黨反動派解除武裝。這回我們可不交槍了。今天我們要報仇,要暴動,要起義,要和反動派算賬,要討還血債,要奪取政權,建立我們自己的工農民主政府。你們要勇敢戰斗,解除敵人的武裝,取得暴動的勝利!”
凌晨3時30分,起義的號角、槍聲響了。教導團的士兵和廣州工人赤衛隊,冒著敵人的炮火,奮不顧身地沖向偽公安局、敵第十三軍留守處……
第二天,起義軍占領了大部分市區。中午,在西瓜園舉行了萬人大會,會上正式宣布廣州蘇維埃政府成立,惲代英擔任秘書長。
新生的蘇維埃政權立即成了反動派的眾矢之的。英、美、法、日等帝國主義的軍艦轟擊廣州市區,海軍陸戰隊在長堤一帶登陸。市內潰散的反動軍隊重新糾合起來,向起義軍反撲。國民黨的軍隊在英、美帝主義的兵艦掩護下,猛攻觀音山,情況不斷惡化。代理蘇維埃政府主席的張太雷來西瓜園開會途中,被敵人的冷槍打死。12日黃昏,葉挺和聶榮臻看到大批敵人從觀音山壓下來,形勢十分不利,遂下令撤退。
惲代英一直堅持到12月13日深夜,才隨最后一批起義戰士撤離廣州,重抵香港。
廣州暴動失敗后,中共廣東省委在香港召開全體會議,總結和檢討暴動失敗的原因。會議由中共臨時中央常委李立三主持,他指責這次暴動之所以失敗,是由于領導上犯了軍事投機的錯誤,簡單地撤銷了惲代英等人的省委委員、常委職務。一時,造成了內部的混亂。黨中央發現后派鄧中夏抵港,擔任省委書記,糾正李立三的錯誤做法。但不久省委機關遭到破壞,鄧中夏被捕。黨中央又派周恩來趕到香港,召開省委擴大會議。在這次會議上,惲代英和其他幾位被撤職的同志才被恢復了工作。
在1928年6月于莫斯科召開的中國共產黨的六大上,周恩來當選為中央委員,在六屆一中全會上又被選為政治局委員,并和向忠發、項英、蘇兆征、蔡和森一起,當選為政治局常委。常委分工,由周恩來分管組織工作和軍事工作。
1928年秋,惲代英奉命從香港調到上海中共中央機關,任由周恩來兼部長的中央組織部秘書長。當時,很多在莫斯科學習的干部陸續被應召回國工作。由于他們長期在國外學習,對國內的實際情況不很熟悉。為了使這些同志能盡快了解國內情況,明確當前的工作任務,黨中央根據周恩來的建議,決定在上海舉辦干部訓練班。
干部訓練班的工作由誰來主持?周恩來首先想到的就是惲代英。惲代英接受任務后,立即投入了緊張的工作,很快就將訓練班在一所醫院的“病房”里開辦了起來。訓練的內容包括軍事、組織、宣傳、工運、農運等課目,惲代英親自給訓練班的學員上課,給學員講大革命失敗后,白色恐怖的形勢和地下工作的種種情況,講黨的當前任務,介紹紅區、白區黨的艱苦斗爭情況。
惲代英還經常請周恩來、李立三等中央領導同志來訓練班作專題報告。只要惲代英有請,周恩來哪怕再忙也總是必到。一次,周恩來跟惲代英開玩笑:“你聘我當教授,可別忘了給我開薪水啊!”
“先記賬,先記賬!”惲代英樂呵呵地說:“待革命勝利了,由人民銀行給你總付。”
“哈哈!”周恩來與惲代英都會心地大笑起來。就這樣,在艱危的地下斗爭環境中,他們總是這樣地保持著革命的樂觀主義精神。
由惲代英主持的干部培訓工作取得很好的效果,不僅增強了回國干部在觀察、研究中國當前問題的興趣,提高了他們的理論水平,還增強了實際工作經驗,使他們很快適應了白區工作環境。
1929年初,惲代英調任中共中央宣傳部秘書長,同時還負責編輯中共中央機關刊物《紅旗》。在他任職期間,最使人折服的是他負責編寫的《每日宣傳要點》。這份專供黨的高級干部參閱的單頁16開油印刊物,每日一期,每期500至1000字。他每天早上上班,總是挾著當天公開出版發行的幾家大報,從他家里開始閱讀,經路上和車上邊閱讀邊思考,一跨進辦公室就立即動手寫稿,風雨無阻。他的機要秘書張紀恩與他并坐,他每寫一字,張紀恩就跟著在鋼板上刻一個字,每期《每日宣傳要點》總是一氣呵成,往往不動一字。從開始動筆到印出,不到半小時就完成了,并以飛快的速度發送到中央和在滬的省、市領導人手中。周恩來對惲代英的這項工作給予了高度評價,說:“如此迅速地寫好一篇稿,從刻印至發行,只需個把鐘頭,這在整個世界辦報歷史上是破天荒的。”
惲代英的夫人沈葆英,當時是中央機關秘書,直接受鄧穎超領導。沈葆英懷有身孕,將要臨產了,她對生孩子和革命工作的關系一時存有顧慮,認為女人生孩子,就要影響革命工作。
鄧穎超誠懇而又關切地開導她:“女同志總是要做媽媽的,哺育、培養下一代也是我們的職責。我認為,黨性和母性是一致的,你不要背思想包袱,生了孩子,只要安排好了,一樣會做好黨的工作。”
在鄧穎超的關心和幫助下,沈葆英的顧慮解除了,于1929年春節期間,生了一個男孩,取名叫希仲。周恩來、鄧穎超夫婦忙里偷閑,常去惲家逗小希仲玩,只要他們一逗,小希仲就發出格格笑聲,十分惹人喜愛。于是,鄧穎超便給小希仲取了個綽號——“小樂天”。以后,“小樂天”的名字便叫開了,人們見面都叫他小樂天,反而把他的大名惲希仲給忘了。周恩來則常抱起小希仲,親昵地稱他為“小代”,親切地跟他“交談”:“喲,小代啊,真像爸爸,你爸爸從來不知疲倦,不知發愁,你長大了,要向爸爸學習,聽見沒有?”
1930年3月,周恩來離滬去莫斯科參加聯共(布)第16次代表大會,并向共產國際匯報中國共產黨的工作。就在周恩來去蘇聯后不久,惲代英因反對李立三的“左”傾冒險主義而遭到錯誤打擊,被調離中宣部,到工人集中的滬東區任行動委員會書記。5月來了,李立三下達命令,為了迎接“紅五月”,要發動上海全行業工人大罷工,想乘亂占領上海。
作為行委書記,惲代英是直接負責組織并指揮工人罷工的。他的夫人沈葆英的心時刻都在懸著。她知道,代英是蔣介石切齒痛恨之人,被國民黨重金懸賞緝拿的人,現在卻天天在敵人眼皮、鼻尖下拋頭露面,這不等于自投羅網嗎?對于妻子的擔心和關心,惲代英毫不畏懼地對妻子說:“黨的事業現在處在最困難的關頭。群眾在受難,在流血。為了讓群眾盡量少流血,我不能臨陣脫逃。眼前,是蔣介石用血手制造的人間地獄。要摧毀這座地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血是不會白流的,但愿人們能夠從血的代價里很快地醒悟過來!”
沈葆英所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1930年5月6日下午,惲代英穿上短衣,一副工人打扮,帶著一包傳單到楊樹浦韜明路附近的老怡和紗廠門前等待接頭、聯系工作的革命同志,突然遇上抄靶子(即搜查行人)。惲代英猝不及防,也遭到敵人的搜身檢查。巡捕見他短衣,又戴眼鏡、水筆和手表,遂起疑心,隨后又在他身旁不遠處搜得一包傳單,便不由分說地將他作為共產黨嫌疑分子押到巡捕房。
被捕之后,盡管遭到敵人的嚴刑逼供,但惲代英一口咬定自己叫王作林,是做臨時工的,只曉得做工掙錢吃飯,其他什么事也不關心。敵人見啥也問不出來,便將他從上海公安局轉押到國民黨龍華警備司令部看守所內。由于他在巡捕房內已被敵人打得通體鱗傷,面部浮腫,又沒戴眼鏡,面容變形,所以沒有被敵人認出來。
1930年8月,周恩來從莫斯科返回上海中共中央領導機關。當他獲悉惲代英雖被捕但沒有暴露身份,而在這一期間李立三卻沒有采取得力措施進行營救時,非常氣憤。他嚴厲批評了李立三,并迅速組織力量進行營救。
就在周恩來回到上海后不久的某一日,陳賡給他送來惲代英買通看守送出來的一封信。信里詳細說明了他被捕的經過,以及他的口供。
周恩來看完信,對陳賡說:“看來他至今還沒有暴露,你打通關節,不惜一切代價設法營救。”周恩來想了想,又說:“通知他不要參加容易暴露身份的斗爭,也不要讓家屬去探監。”
不久,因查無證據,惲代英被轉押到清河涇監獄,以“煽動集合”的罪名判了5年徒刑。陳賡高興地告訴周恩來,他已通過高等法院法官的地下關系,講定提前釋放。
1931年2月,惲代英被轉押到南京江東門外的中央軍人監獄,關在“星”字號牢房內服刑。
本來經過周恩來、陳賡等人的不懈努力和找人四處奔走,惲代英提前被釋放一事已經有眉目,周恩來讓人通知沈葆英可以去南京探監,黨組織也通知了惲代英,要他做好出獄的準備。
一個多月以后,陳賡火急火燎地向周恩來報告:“糟了,顧順章叛變,為了向蔣介石邀功,把惲代英給供出來了!”
周恩來一聽神色陡變,立即指揮中央機關和各負責人緊急轉移,并特別指示陳賡:“立即控制顧順章一家,想辦法提前營救惲代英。”
1931年4月28日這一天,中央軍人監獄內如臨大敵,周圍布滿軍警,看守長提著手槍,陪著時任國民黨軍法司司長的王震南,走進了關押惲代英的牢房。王震南見到戴著鐐銬的惲代英,故作驚訝地說:“哎呀,先生久違了!”惲代英知道來者不善,沉著冷靜地觀察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王震南皮笑肉不笑地從黑皮包中抽出一張舊照片,對惲代英說:“先生,你認識他嗎?”惲代英用眼睛掃了一眼,這是他5年前在黃埔軍校任政治總教官時的戎裝照片,但他還是沒有理睬王震南。
王震南得意洋洋地抖著手中的照片,冷笑說:“先生,你不必再裝聾作啞了。你們中共中央上海特科頭頭顧順章先生已經跟我們合作了,要不我們怎能知根知底,得悉化名王作林的那個武昌臨時工就是大名鼎鼎的常州惲代英呢?”
“無恥的叛徒!”惲代英此刻已明白自己已經被叛徒出賣了,事已至此,是無法再蒙混敵人了,便挺直了身子,輕蔑而自豪地說:“我就是惲代英!”
王震南聽后更加得意,連說:“先生真痛快!好!好!好!先生先委屈片刻,兄弟我還有點事要出去處理一下,馬上即來請先生出去!”說完趕忙夾著皮包,連跟看守長招呼全不打一句,就屁顛屁顛地走了。
王震南急急忙忙趕到中山陵附近的蔣介石官邸,通過蔣的副官向蔣報告:“按顧順章供認,軍法司司長王震南已確準軍人監獄那個化名王作林的就是惲代英,請示先生如何處置。”
“沒有搞錯吧?”蔣介石又驚又喜。那個當年被國民黨右派罵作“黃埔四兇”之一的惲代英,是他所十分痛恨的人,寫文章將他罵得狗血噴頭,罵他蔣中正賣國、專制,號召公眾起來打倒他和他的政府,對這樣的敵人當殺無赦。但此刻蔣介石卻揚了一下手臂,對副官說:“你去告訴王震南,不要忙著殺,先勸導他一下,就說是我說的:你惲先生曾是國民黨中央委員,中國青年運動的領袖,是國家杰出的人才,希望你回國民黨來工作,我蔣某絕不會虧待你的。”
王震南聽了副官傳達了蔣的旨意,立即又趕回監獄,一見惲代英的面,便裝出一副同情相,假惺惺地抱著雙拳對惲代英說:“惲先生,兄弟實在不知道先生在這里受苦,抱歉,抱歉!”說完,命令看守長給惲代英打開鐐銬,然后十分討好地對惲代英說:“兄弟剛從蔣總司令身邊過來,蔣總司令對先生頗為器重,特派兄弟轉告先生,只要先生回心轉意,他依然可以重用先生!”
惲代英鄙夷地掃了王震南一眼,打斷了他的話,說:“你甭在這里饒舌啦。請轉告蔣介石,我跟他接觸雖不多,但相互都很了解,叫他不要對我抱任何希望,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王震南雖已氣急敗壞,但為了完成蔣介石交給他的勸降任務,不得不厚著臉皮勸道:“惲先生年輕有為,現在正是黨國用人之際,蔣總司令虛位以待,您可千萬別錯失良機啊!”說到這里,王震南從皮包中抽出一張紙,顯得很恭敬地對惲代英說:“惲先生,你只要在上面簽個字,就立即自由了!”
“呸!你休想!你以為我們共產黨人會全跟癩皮狗顧順章之流一樣,向你們搖尾乞憐?”
王震南雖然已狼狽不堪,但仍不死心,繼續勸道:“惲先生,你可是黨國要犯,如果再執迷不悟,后果將不堪設想。”
“后果?哼!”惲代英忿忿而威嚴地答道:“大不了一個死字!早準備好了,你轉告蔣介石不要再枉費心機了!”惲代英果斷地拒絕了敵人的誘惑和威脅。
蔣介石聽了王震南的報告,見勸降惲代英的陰謀失敗,十分惱羞成怒。怕擱著夜長夢多,便當即寫下了手令:著立即將惲代英就地處決。敵人當天晚上就給惲代英戴上了重銬,并將其關進了“智”字號重犯牢房。
深知蔣介石對付共產黨人那一套的惲代英心里明白,蔣介石已下了殺他的決心了,自己最后的時刻即將來臨,只覺得滿腔熱血在胸中沸騰,便舉起敵人妄想讓他寫自首書的毛筆在牢房的墻壁上,寫下了一首氣吞山河的千古絕句——《獄中詩》:“浪跡江湖憶舊游,故人生死各千秋,已擯憂患尋常事,留得豪情作楚囚。”
1931年4月29日中午,獄中難友們正在吃午飯,忽然聽到從陰暗的過道里傳來沉重的腳鐐聲。難友們不約而同探頭張望,只見惲代英神色坦然,昂首挺胸,邁著堅定的步伐,唱著國際歌走出牢房。難友們噙著熱淚,跟著他一起唱。武裝軍警把惲代英押到獄中菜場角。前來監刑的王震南色厲內荏地狂叫:“惲匪代英跪下受刑!”惲代英雙眼冒火,嚴詞拒絕:“共產黨人是從來不下跪的!”面對荷槍實彈的軍警和如狼似虎的行刑的劊子手,惲代英站立于墻壁一隅,平靜且聲音宏亮地發表了最后的演講:“蔣介石走袁世凱的老路,屠殺愛國青年,獻媚于帝國主義,較袁世凱有過之而無不及,必將自食其果……我身上沒有一件值錢的東西,只有一副近視眼鏡值幾個錢。我身上的磷,僅能做四盒洋火。我愿我的磷發出更多的熱和光。我希望它燃燒起來,燒掉這老的中國,誕生一個新中國!”
惲代英慷慨激昂的演講傳到不遠處的牢房內,難友們聽得清清楚楚,個個握緊拳頭,使敵人驚恐萬狀。王震南急令行刑者行刑,可是執刑者竟兩手顫抖,好久也無法扣動扳機。王震南無奈,只得臨時換上另一個姓朱的劊子手開槍。
槍聲響了,青年導師、一代英豪、年僅36歲的惲代英身中數彈,可仍在呼喊:“打倒蔣介石!”“中國共產黨萬歲!”直至倒在血泊中。
陳賡把惲代英壯烈犧牲的消息報告給周恩來,兩人許久相對無語,默默流淚。
1938年,沈葆英在八路軍武漢辦事處重新見到周恩來和鄧穎超。在周恩來、鄧穎超的安排下,沈葆英去了延安。1942年4月,叔叔帶著小希仲穿過大半個中國,步行數千里,一路流浪,于1943年8月才輾轉到達延安,與母親沈葆英團圓。恰巧,周恩來、鄧穎超夫婦由重慶返延安,在惲希仲到達延安的當天下午,他們就把沈葆英母子接到家里,親切敘談,還留希仲在身邊住了一夜,向他講述了他爸爸惲代英的斗爭故事。
后來,小樂天惲希仲在周恩來、鄧穎超關懷下,赴蘇聯留學,專攻飛機制造業。學成歸來后在上海從事技術工作,成為新中國航空領域的一流專家。
惲希仲一直以父親為自己的榜樣,無論學習、工作都參照著父親的樣子,為黨的事業默默奮斗。他這一生從來沒有因為自己是惲代英的兒子而向黨和國家要求過什么,一生嚴格地要求自己,謹慎小心地低調生活和工作。2012年7月16日,惲希仲因腦溢血住院治療。8月28日早晨6點20分,惲希仲病情突然惡化,搶救無效去世了。
新中國成立后,周恩來、鄧穎超不但去南京雨花臺憑吊過惲代英的英靈,還在惲代英殉難19周年,于1950年5月6日為《中國青年》雜志題詞,高度評價了惲代英的一生:“中國青年熱愛的領袖——惲代英同志犧牲已經十九年了,他的無產階級意識、工作熱情、堅強意志、樸素作風、犧牲精神、群眾化的品質、感人的說服力,應永遠成為中國青年的楷模。”
1953年5月,周恩來又親筆抄錄惲代英那首著名的千古絕句——《獄中詩》,進一步表達了對惲代英的懷念之情。周恩來留下的那蒼勁雄渾的墨寶,是他與惲代英友誼的又一歷史見證。
1985年8月12日,是惲代英誕辰90周年。他的母校華中師范學院屆時將召開“紀念惲代英誕辰九十周年學術討論會”。為使這次會議能夠切實開好,惲代英夫人沈葆英老人,給時任全國政協主席的鄧穎超寫信,請她幫助推動一下,給湖北省委有關部門打個招呼,請他們予以支持。
鄧穎超收到沈葆英的信后,在繁忙的國事活動之余,將沈葆英接到家里,詳細地詢問了會議籌備的情況,表示支持。
1985得8月12日,紀念惲代英誕辰90周年學術討論會在華中師范大學老圖書館隆重開幕。沈葆英在會上發表重要講話:“同志們,行前我去向鄧大姐匯報,鄧大姐對我說,‘請你代我向與會代表問好,祝會議圓滿成功。”全體與會者報以熱烈的掌聲。這掌聲,是對鄧穎超、沈葆英的真誠感激,也是對周恩來、惲代英的深切懷念和崇高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