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囤積欲”到“斷舍離”

張子藝

“斷舍離”這個概念流行好多年了，你的家變簡約了嗎？并沒有。物品看上去丟棄了，但同時還有源源不斷的物品從外部循環而來。這是一個物質極大豐富的時代，人們以“斷物”的匱乏與外物的豐盛來實現對生活的控制。

時間如果倒轉至40年前，今天的一切聽起來像個神話。那是一個“物”的地位無比之高的時代，所有東西都要物盡其用，一件衣服會陸續變成毛巾、抹布、拖把上的布條。去年豆瓣上爆紅的那位老先生，用薄如蟬翼的內褲過濾豆漿，就是典型代表。

很多中老年名人回憶童年，都會說起一個相似的橋段：雨雪天，抱著鞋子光腳跑回家，獲得父母褒獎。物品因稀缺而封神，任何無法手工制作的物品都格外被人們寵愛。甚至機器制作的衣服的尺碼都是絕對正確的。“這衣服大了點？”“是你長得不標準。”

我一個朋友回憶小時候，在外打工的表哥帶來一個小巧玲瓏的玻璃瓶，朋友簡直愛不釋手，于是表哥將瓶子作為禮物鄭重贈送給他。現在看來，那個瓶子不過就是一個極其普通的醬菜瓶而已。

那時候，簡而言之，是人沒有選擇權、只能被動接受的時代。

后來物質豐富了一些，大家手頭寬裕后，就出現了囤積欲望超強的父母一代。這一代人的家里到處堆積著塑料袋，米面放得滿坑滿谷，空鞋盒子摞到天花板。有的人執著于彌補以前的匱乏家里放著十幾床棉被、幾十套嶄新的四件套，但常用的還是不成套的國民粉紅大花床上用品。

從匱乏中走過來的人，一旦物質條件略好，就會反彈地將那些匱乏補上去。就像受過傷的樹，有節疤的地方長得更粗壯。

人們不僅大手筆地購買必需品，在手頭更寬裕的時候，印著大大商標的奢侈品成為了代表身價的最好選擇。誠然，很多先富起來的消費者會選擇無商標、款式小眾的商品來顯示自己的品位，但對踮起腳尖才能購買奢侈品的大多數人來說，既然買了，那么必須醒目，讓人一眼就能看到，這才達到了購買的目的。

豐裕的物質很快讓年輕一代感到厭倦，尤其在大城市，房價這么高，用那么貴的空間來保存一堆不值錢的東西，顯然并不明智。于是，從日本傳來的“斷舍離”開始了。

“物”的地位從高處跌落。人們開始選擇令自己“怦然心動”的物品，像高高在上的帝王，俯瞰世間所有物品，從各種維度進行著判斷和抉擇。每到換季，人們整理出幾十公斤的衣物，無償捐給各種公益平臺。

從2018年開始，全球范圍內流行起“我的房間空無一物”的侘寂風，將“赤貧”“匱乏”的美學推廣開來。人們開始試圖用33件衣服滿足四季的要求，“膠囊衣櫥”大行其道，人們在社交媒體打卡“每日一扔”。

接受極簡風的年輕人嘗試影響父母，在社交媒體上和大家交流這樣的問題：“如何幫父母整理屋子”“如何改變他們的消費習慣”“父母不肯扔東西怎么辦”……

清減、克制固然是當前最時髦的消費觀，但年輕人想要改造上一輩，還真是有點想多了。畢竟父母們也會吐槽年輕人：“先瘋狂地買買買，再瘋狂地扔扔扔，再買再扔，再扔再買，難道不是中了消費主義的毒？

所以，互相理解而不逾越才是兩輩人最好的相處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