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水墨動畫《山水情》反思當今中國動畫內質性衰變

崔可

中國水墨動畫是中華民族動畫發展史上極具民族風格與傳統韻味的動畫藝術創新產物。它以中國水墨畫語言技法作為人物角色造型和環境空間造型的藝術表現手段，運用動畫拍攝制作的特殊處理技術把水墨畫角色形象和場景設計按先后順序逐一逐幀地完整拍攝下來，通過連續放映的處理展示方式形成濃淡虛實、巧妙流動的水墨影像動畫效果。它是在中國動畫特定的歷史發展階段和特殊文化訴求下逐步形成的極具民族文化韻味的中國動畫藝術門類。中國水墨動畫在中國動畫發展歷程中具有特別的文化意義和極高的藝術價值，堪稱中國動畫作品的典范之作，書寫了中國動畫的璀璨發展壯大歷程，其流光溢彩的民族動畫品質為世人所敬仰，為國人所驕傲。中國水墨動畫以其獨特、鮮明的美術特征展現出別樣的藝術性內涵和文化性情愫，把中華民族化動畫藝術發揮了到登峰造極的地步，成為中國動畫發展史上的輝煌典例，備受世人的贊譽。

中國水墨動畫的代表之作《山水情》作為中國水墨動畫史的里程碑式作品，在國際國內斬獲多項專業大獎，讓世人所景仰，讓國人所推崇。其虛虛實實的意境構建和輕靈優雅的畫面展現使中國水墨動畫的藝術格調有了極其重大的瓶頸性專業制作水準突破，讓后人為之驚嘆，為之驕傲。影片描述了一個氣質優雅、處世儒雅、德高望重、滿腹經綸的老琴師在歸鄉旅途中苦苦尋覓琴樂知音，尋找藝術傳承，尋求精神寄托。機緣巧合下偶遇到一位極具天姿、情投意合、樂觀向上、勤奮好學的漁家少年，兩人相見恨晚、情投意合、惺惺相惜、互為知己，遂以年齡老幼長次為依、琴樂高低水準為據，結為師徒關系。老琴師循循善誘、傳道授業、誨人不倦、傾其所學、毫無保留、鞠躬盡瘁。漁家少年聰穎好學、廢寢忘食、勤學苦練、青出于藍，假以時日，終成大器。在云霧繚繞、渾然天成的高山流水之間，老琴師將自己畢生的藝術追求、余生慰藉，即陪伴多年的心愛之物古琴慷慨地贈與了那看似懵懂、天資聰穎的勤學少年，旋即歸隱于青山白云之間。作為老琴師藝術寄托與精神傳承的好學少年，茫然退立、若有所思、席地而坐、觸景生情，緩緩彈奏著古琴，悠揚的琴聲、動人的旋律，伴隨著老琴師消失在這蒼茫的天際之間……該動畫影片以角色人物老琴師和漁家少年作為故事的主體，對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相輔相成的關系作出了極為精妙的畫面描述，使傳統的水墨寫意山水畫徹底地擺脫了以景為本的傳統創作描繪模式。以人為本的創作理念始終貫穿全片，其在文化寓意與故事意境上均有了本質的突破與顯著的提高。這部僅僅18分鐘時長的水墨動畫短片，格調清新、品格灑脫，將中國水墨畫詩情畫意、人景合一的藝術品質巧妙地融入每一幀的動畫影像里。影片以景抒情，情景交融，那煙霧繚繞的群山峻嶺，那情深雨朦的江河湖水，虛中有實，實中有虛，彰顯出中華民族幾千年文化藝術中深厚的歷史底蘊和獨特的文化傳統。其濃厚的文化內涵與深厚的審美取向讓人神往、讓人心醉。中國水墨動畫的巔峰之作《山水情》以人物角色為故事主線，充分揭示并豐富展現了中國水墨動畫的文化語境與精神取向，其內質性表現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中國水墨動畫的文化語境

1.溯源與表現：中國水墨動畫的發展充滿了各種艱辛試驗與波折坎坷。1960年，在極其困難、極端艱苦的條件下，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攝制成功了中國第一部水墨動畫片《小蝌蚪找媽媽》，翻開了中國動畫史上的嶄新一頁。該片和一般的動畫影片截然不同，角色造型、場景設計均沒有用外部輪廓線勾勒、肯定并加以固定，水墨顏料在宣紙上自然浸染，渾然天成，一個個動畫場景組成了一幅幅意境悠遠，宛如人間仙境的中國水墨畫畫卷。所有角色造型的動態優美靈動、回味無窮，潑墨山水的背景氣勢恢宏、耐人尋味。它深刻地體現了中國畫“似與不似之間”的美學韻味與畫面意境，其藝術風格恬淡閑適、恢弘高遠。從1963年至1988年，在短短的20多年時間里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又先后攝制了多部頗有藝術水準的水墨動畫片，這對中國動畫民族特色的良性發展產生了極其重大的社會影響，具有地位非凡的歷史意義。1963年，童話題材水墨動畫影片《牧笛》攝制完成。1982年，童話題材水墨動畫影片《鹿鈴》攝制完成。1988年，被譽為中國水墨動畫影片的巔峰之作《山水情》攝制完成。水墨動畫片《山水情》把人物作為故事主體，對人與自然的關系做了極其和諧的闡述。對于以人物不占重要地位的中國傳統水墨寫意山水畫來說，其在畫面表達方面有著歷史性的突破和革命性的提高。動畫攝影師打破前三部水墨動畫逐幀逐格的傳統拍攝手法與制作技巧，著重主要畫面鏡頭交代，對準原幅原畫背景場景進行拍攝，其余畫面鏡頭再與逐幀逐格拍攝的動畫鏡頭相互合成，充分發揮了中國水墨畫靈動飄逸的特色風格。中國早期水墨動畫秉承現實主義的創作態度結合自身硬件條件落后的現實特殊時代背景，堅持不懈地致力于中國水墨動畫的快速健康發展，其動畫面貌普遍具備中國傳統美學文化的基本造型設計特征，承載和繼承了傳統民俗文化年畫、剪紙、木偶戲、戲劇臉譜、中國畫等多種藝術門類表現形式和表達內容，把民族化的造型觀念、藝術化的審美情懷廣泛地運用于中國水墨動畫制作中，呈現出獨具特色風格的民族動畫特征，也為后來中國水墨動畫獨特風格的形成奠定了堅實的理論依托與穩固的情感基礎。1960至1988年，在短短的20多年時間里，中國水墨動畫快速崛起并蓬勃發展，形成了具有鮮明中國民族文化特色的系列風格動畫影片，為世人所矚目，為國人所驕傲，成為世界動畫藝術歷史長河中閃耀的焦點。中國水墨動畫是當代中國民族文化主觀因素和時代環境客觀要素共同作用所成就的，也是當時政治體制客觀條件、文化事業發展要求、人民內心心愿訴求而鑄造出來的極具本國民族文化特色的動畫藝術門類。

中國水墨動畫的創作群體以專業美術動畫工作者為主體，以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為依托，主要是深刻挖掘傳統民俗文化元素的美術內在表現形式，深入探尋民族審美的重要藝術核心價值，追求民族文化的深層意義表達方式，以極具中華民族文化特色的視覺風格與表現形式呈現在廣大世人眼前，以中國傳統美術思想、創作理念、主題風格、高貴品質為著重追求，以高尚藝術創作需求為主要目標，以經典藝術作品主題思想作為中國水墨動畫研發創作的目標指南與價值導向。其藝術語言與造型特征鮮明生動，視感體驗與視覺感悟鮮活生情，是中華民族典型特色文化精神的彰顯范例，也是民族傳統美術文化重新構創的時代性表達，更是結合中華民族文化發展狀態具體實際進行動畫藝術精神品質大膽創新的成功案例之一。走有中國特色的民族動畫道路必須從題材、形象、音樂、文學、表演等諸多元素入手，凝聚與展示中華民族最具代表性的血脈特質，才能讓中國動畫綻放出其本質特色的燦爛光芒，實現中國動畫長久矗立于世界動畫之林的藝術核心價值。

2.藝術追求：中國水墨動畫以美術文化特性為根本，以民族情感靈魂為表現，呈現出獨特的中國美術動畫特色。中國水墨動畫的創作與形成主要追求民族特色美術含金量，設計造型采用中國式的美學造型方式，角色特征富有民族美術形貌，色彩搭配符合民族美術色彩觀，做到了造型經典、藝術水平高，角色形象形姿生動優美，充滿天真、圓美的動畫藝術情趣。中國水墨動畫還廣泛采用美術色彩的構成法，運用民族美術色彩技巧塑造角色、營造環境，使畫面清新、溫情、和美、動人;中國水墨動畫構圖嚴格遵循美術經營法則，追求畫面完整、構圖經典，突顯畫面的強大表現力和視覺唯美感，同時音效采用經典民樂配音搭配，語言運用經典文學注釋，表演運用戲劇化形式表現，充滿了中國式的動畫情趣，頗具民族的藝術氣質和文化情懷。中國水墨動畫的品質不僅僅在于對傳統文化的吸吮與繼承上，更重要的是對原創文化精神的藝術創新，找到了適合中國民族動畫可持續發展的必由之路。中國水墨動畫運用美術的語言、藝術的手段、渾厚的情感寄予于情，融情于美，孕育出當下中國動畫發展所急需的原動力內質，將美術創新化的情懷與社會生活化的情趣巧妙結合，實現了中華民族動畫之魂——中國水墨動畫藝術精神力量的正態擴張，動畫藝術內涵與藝術氣質的凝聚形成，強烈觸動了觀賞者的原始情感，廣泛地引起了觀賞者的共鳴，極大地促進了中國水墨動畫藝術主題家園的和諧建構。這與歐美動畫影片特征所具備的逼真敘事、夸張表演、英雄主義、絢爛特效的科技感、重口味動畫風格迥然不同，反差強烈。

二、中國水墨動畫的審美取向

中國水墨動畫的成功地闡釋了中國民族藝術的獨特韻味，找到了本國民族動畫最需要的精神情懷，精妙地采用了民族美術的造型方法和生情靈美的表現形式，豐富地構建了民族藝術思想與文化道德哲理，夯實了中國文化的內在品質與人文精神，這是區別于其他國外民族特色動畫的意義特征與價值標點。其特性主要體現在以下兩點：

1.真、善、美的藝術追求：“真、善、美”是人類社會的最高理想，也是人類藝術的最高理想。中國水墨動畫用現實主義的藝術態度完美地實現了“真、善、美”的藝術價值統一。中國水墨動畫的創作群體以“學院派”為主體，他們的藝術研究方向明確清晰，藝術理論思想堅定執著，在國家、社會藝術目標的要求下，樹立了堅強的藝術責任感，遵循了社會主義文藝創作方向，崇尚藝術創造的理想和目標，追求藝術創作的“高、大、上”作品。中國水墨動畫在“真”的表現上，以現實生活的藝術態度、體驗現實存在的國計民生，領會人民群眾的文化情懷，結合欣欣向榮的國情民情，用藝術的情、景、境、事、理等方法合情于理地塑造藝術作品，運用作品的藝術性、真實性、自然性、現實性來打動觀賞者;在“善”的表現上，應用民族藝術的仁愛之心和格趣情調塑造“善形”，充分發揮視覺藝術的認識作用、教育作用和審美作用，體現社會藝術意志情趣，實現藝術創作的主體功能與本質要求;在“美”的表現上，以美感至上的民族美學為基本準則，用藝術形象的深刻性、典型性、特征性呈現美感，用美術的語言、色彩、線條、動作、表情等方面揭示美趣。中國水墨動畫深刻而豐富地闡釋了民族動畫藝術追求的理想與目標，凸顯了中國水墨動畫中的“真、善、美”。其藝術表現突出地展現了“民族化”精神的藝術形式，體現了“中國傳統藝術心師造化”和“中得心源”的藝術觀點，拓展了藝術的想象空間，圓滿地呈現了動畫表現的主體思想與情感表達的真實流露，揭示了符合人類藝術追求的崇高理想與美育精神，較好地展現出中國民族動畫蘊含著的深刻寓意性和深遠教育性。

2.寫意性的經典表達：說中國水墨動畫的寫意經典性是因為中國動畫從來沒有那樣強烈地將民族藝術思想、民族文化藝術形象、民族文化藝術畫意、民族文化藝術審美等諸多要素一并和諧融入動畫影片，并應用中國畫寫意精神所具有的獨特藝術手段和獨到表現形式賦予動畫作品高尚新質，展現出民族動畫的高雅特質。中國水墨動畫的經典性表達主要采用經典的民俗文化題材，經典的美術創作形式，經典的審美情懷與藝術表現闡釋出詩情畫意、格趣典雅、寓意富美、生靈律動的完美畫境，充滿了強烈的藝術魅力，讓人神往，令人陶醉。中國水墨動畫是中國動畫地域性、民族性動畫藝術的杰出代表。中國水墨動畫的寫意性畫面采用中國傳統寫意水墨渲染的造型特點，突出水墨畫的情景韻味，文人畫的筆墨趣味，將水墨影像合成連續流暢的畫面動作，展現民族傳統寫意抒情的美學思想，實現了動畫語言和影視結構的大膽創新。中國水墨動畫藝術元素豐富經典，大象無形;動畫造型隨類賦彩，靈動特別;審美情趣隨情意動，虛實相生;畫境構圖近神遠勢，妙得遷想，呼之欲出，用幻化景致的藝術效果完整地呈現出中國水墨動畫的經典性表達。這比歐美動畫逼真的寫實性描繪更具空闊的哲理性與豐厚的想象力。

由此顯見，中國水墨動畫不僅特色特征鮮明，畫語畫境深邃，文化內涵厚重，同時格趣高雅，審美獨特，意境泓邃，在世界動畫藝術的發展史中獨樹一幟，具備極強的民族化特征與民俗化特性。然而當今的中國動畫在學習西方動畫流暢的制作工藝、夸張的表情形態表現、鮮明的正反角色形象、金屬與交響樂的情緒烘托等風格特征的同時，過多地運用了歐美動畫詼諧的對白語言、硬派的角色設計、夸大的肢體語言、生動的真實畫境、厚實的畫面質感、跌宕的敘事結構、酷炫的畫面形式等表象，使中國動畫的內質性嚴重衰減。這些年來，中國動畫雖有一些有一定藝術表現力的作品推出，但其世界范圍內的影響力與號召力還遠遠不夠。究其內在原因還需要從中國動畫的文化精神缺失層面去做進一步探究與總結。中國水墨動畫之所以能著稱于世，得益于中國水墨動畫深恒的幾千年民族文化底蘊的延續，得益于儒家思想“仁為核心”和“以和為貴”的秉承，得益于道家思想“道法自然”和“上善若水”的感悟，并從中吸取養分，把握民族核心價值取向，以獨特的豐美語境與嶄新的藝術面貌去創構，去詮釋，去演繹，使其無可置疑地成為了中國乃至世界動畫的永恒經典。

結語

當代的中國動畫應以中國水墨動畫為標桿，透析民族文化的主旨特質，竭力吸收歐美動畫的優秀品格、去分析歐美動畫的成功路徑、去思考歐美動畫的卓越特性、去運用歐美動畫的先進工藝、去實踐歐美動畫的奏效途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中國水墨動畫曾經的輝煌與成功為當代國產動畫指明了前進的方向與奮斗的目標。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我們當代動畫人只有摒棄浮夸而躁動的心性，以民族化、民俗化的傳統文化思想為構思創作的本源，以弘揚民族傳統優秀文化為己任，以非物質文化遺產影像化搶救與傳承為己責，從動畫作品本身的藝術內涵與審美取向上去揣摩、去提煉。深陷低潮中的國產動畫才能更快地走出低谷，走出國門。這就是經典水墨動畫《山水情》給予我們的啟示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