曝光的“私房錢”

王小毛

附近新開了一家超市，程實下班路過時，被大拱門上貼的“滿減”“買贈”吸引，便進去逛了一圈，買了些肥皂、洗衣液、食鹽這些生活必需品。結賬時，門口的理貨員送了他一盒潔廁寶。家里從來不用這玩意兒，程實覺得又麻煩又浪費，但既然是贈送的，那不要白不要。

次日是周六，邱秋還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模范丈夫程實早已起床，收拾衛(wèi)生。打掃到衛(wèi)生間的時候，他想起昨天超市送的那盒潔廁寶，于是搬開馬桶水箱蓋，摳出一個小藍塊丟了進去，等到再搬起水箱蓋準備蓋上的時候，他感覺摸到了什么東西，手感怪怪的。

他把水箱蓋翻過來，定睛一看，興奮得差點蹦起來——一沓百元鈔票被塑料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用膠帶貼在水箱蓋壁上。程實按捺住激動的心情，美滋滋地把錢取出來，數(shù)了兩遍，整整三千塊，都是嘎嘎新的票子。

然而不過一分鐘，程實就尋思過味兒了。有什么可興奮的，原本就是自家的錢！但是，他和邱秋兩人財務透明，每月發(fā)了工資，如無大項支出，每人每月只有一千元零花錢，其余全部存起來。邱秋一向大手大腳，每月從無剩余，有時還要從儲蓄罐里摳出幾個硬幣花。那么，這錢，哪來的？

程實考慮再三，覺得還是要找邱秋對質。一轉身，見邱秋蓬頭垢面地杵在門口，一臉的生無可戀。程實沒憋住，撲哧一聲樂了。邱秋很抓狂，大喊：“程實你是屬什么的？藏到那里都能被你翻出來！早知道我就放公司了！”

那筆錢，是邱秋偷摸接私活掙的，按照P一張照片一塊錢的價格，她至少給影樓P了三千張照片——都是風格雷同的婚紗照，難度不大，但也累人。要不是特想買一雙正品UGG，她才沒動力受這個累。

此時此刻，那三千塊錢就放在茶幾上。雖知它的結局多半是被鐵公雞程實收繳入庫，但邱秋還想抗爭一番：“我要是不額外受那份累，就沒這三千塊錢。我就是想要買雙好點的雪地靴而已，你就不能成全我一次嗎？”

程實表情嚴肅，“你想買鞋，可以跟我說，何必費心思藏錢？我全心全意為了這個家，可你呢，卻藏了二心，這樣防備我。”程實早就覺得邱秋奢侈浪費、消費觀歪曲，正想找個機會說道說道，“不是我有意克扣，咱不得根據(jù)條件來嘛！咱倆這套房子要按揭，最近想買車，來年想要寶寶，以后還要換學區(qū)房。不攢錢、不節(jié)省能細水長流嗎？你心里只有吃喝玩樂，我都要焦慮死了。”

程實說的都是事實，但邱秋還是覺得委屈，噘著嘴，扭頭鉆進臥室，生悶氣。

“你是不是只藏了這三千塊？”程實忽然悶聲說了句，“我越來越不相信你了！”

天地良心，這三千塊錢是邱秋唯一的私房錢，如今還被一窩端了，她本來就氣不順，一聽程實這樣質疑她，簡直怒火中燒，蹦到程實的面前，喊道：“你要是不信，你就接著翻！你連馬桶水箱蓋都不放過，還有什么地方不能翻？嫌累，那我?guī)湍惴　闭f罷，邱秋隨手把頭發(fā)攏成一個丸子扣在頭頂，擼胳膊挽袖子，抄起門口的超長款提鞋拔子，到處亂捅。

一見邱秋這架勢，程實知道她是真生氣了。“好了好了，是我不對，我應該相信你，你別翻了，捅壞了東西還要花錢換。”

邱秋那小暴脾氣，一起勁兒就不是幾句軟話能夠擺平的，大面上沒什么隱蔽之處，她開始掀床墊。程實有點慌，忙去阻止：“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那么說你，這錢也不存了，明天你去買鞋吧，反季買，還能便宜好多呢。”邱秋就想要這句話，但彼時床墊子已經(jīng)掀起一半，她心一橫，干脆掀翻了，然后收尾。這樣想著，一使勁兒，就把床墊子整個翻了過去。

接下來的場面，徹底把她驚住了。床墊子下面，竟然鋪了好多錢，占據(jù)了床面四分之一的面積！那些錢面額不等、五顏六色，竟然還有5元面值的！哎呀！某人連5塊錢都要藏！

屋子里瞬間陷入沉寂，連時鐘的滴答聲都能聽得特別清楚。程實蒙了，腦門上滲出細細密密的一層汗，剛才還在為邱秋的不坦誠而心痛的自己，這下臉被打得啪啪響。

邱秋端著小肩膀，一屁股坐在那堆錢上，笑嘻嘻地說：“程實啊程實，你也不誠實啊！說吧，你這錢是哪來的，你也接兼職了嗎？”

程實撓頭摳臉，老老實實回答：“公司偶爾會發(fā)點節(jié)日補助，那些零錢就是平時買菜買水果扣下來的。是我不對，老婆，你千萬別生氣！”說完這話，他就知道，這個家的財政大權，以后怕是保不住了。

程實嘆了一口氣，如實交代：“你也知道，程果今年上大學了，那孩子特別要強，課余時間在外面打工，去食堂連個肉菜都不舍得買，我這個當哥的看著真心疼，就想貼補貼補。另外，我還想給她買臺筆記本電腦。”說到這里，程實的眼圈紅了。他想起自己艱難的求學生活，真的不想再讓妹妹經(jīng)歷一遍。

邱秋把手里的錢放下，扭頭問道：“程果是你妹，就不是我妹嗎？程實你也太小瞧人了！我在你眼里，就是這么不通情達理的人嗎？”

程實把頭埋得更低，說：“你相信我，讓我管家里的錢，我平時對你還那么摳，再拿家里的錢去貼補程果，怎么都說不過去。”

邱秋夾起一張5塊錢，說：“那你這樣做，性質也沒好到哪里去呀！行了行了，我剛數(shù)過了，這堆零零碎碎的連三千都不到，你把我那三千也帶上，去給程果買個筆記本吧。以后，咱每月給程果貼補五百，再多點也行，你看著辦。程果是個好姑娘，給她錢我沒意見。”

程實的眼圈更紅了，一步跨過來抱住邱秋，說：“老婆，你真好。”他還做起了自我檢討，“經(jīng)過今天這事我才發(fā)覺，我過去太極端了，攢錢歸攢錢，該享受的還是要享受，掌握好一個度就行。老婆，你看這樣行不行，從這個月開始，咱倆每月往共同賬戶里存一個固定的數(shù)，余下的錢，各自自由支配。給程果的貼補，從我自己的零花錢里扣，不管怎么樣，肯定以咱們小家為重。”

邱秋早就盼著這一天，當然舉雙手贊成。

還記得結婚的時候，邱秋媽就說，程實心細務實，是個過日子的好手。但過日子的好手腦子里只有生存，苦水里泡大的經(jīng)歷讓他總是很焦慮。是邱秋讓他慢慢體會到，生活的主題不該只有防備風險，為將來打算沒錯，但當下的幸福感也應好好把握。

那日，兩人去給程果買了筆記本，順道買了邱秋想要的那雙鞋。雖然花了很多錢，但程實沒有肉疼的感覺，反而覺得舒心。看著身旁的邱秋抱著鞋盒一臉愉悅，他心生感慨，生活的美好全在經(jīng)營和體驗的過程里，守財雖能守來安心，卻丟了享受生活的舒心，他愛家、愛她的方式，也該換一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