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近松
站在大紅梁子上喊一聲母親,萬山呼應。
在山頂,撿起一塊石頭往下扔,石頭落在地上,又在新的地方安靜、沉默。
母親如一塊石頭,被安排在山間,一生默默無聞,默默無聞地分裂、默默無聞地在河流中行走。
母親起床,將火爐里的火點上,喚醒一個村莊。母親的腳步聲很低,卻用一種傳統的方式,將村莊、大地喚醒。炊煙升起,公雞扯開喉嚨,歌頌著勤勞的人。燒火做飯、喂馬劈柴、飼養家禽,在房前屋后為一個菜園子種上白菜,這是一個農村家庭的詩和遠方。
這些年,我叛逆過,也越過了自己與父母的那道鴻溝。而母親的額頭,如同地殼的板塊,愈演愈烈,皺紋的寬度也越來越讓人心酸。
我回到家,父親還是那樣,不管早晨還是傍晚,泡一杯茶一個人在院里轉,看看房頂的蜜蜂;母親依舊淘米、做飯、炒菜,在那小小的鍋里炒著不同的菜,炒菜時,母親將家里所有人的鹽量都估摸得清清楚楚。
母親在廚房將近三十年,將人間的咸淡看得透徹。
在地里,母親賣力地干著農活,連午休都會覺得是浪費時間。從春天開始播種,夏天施肥、除草,秋天收割,她的時間,被一卷一卷的膜覆蓋著,如同地膜上的水珠,很快又被過往蒸發。母親用一把鋤頭,在雪地里將春天刨開,從此刨開另一個紛紛世界。
母親的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在土地上度過的,余生也將和土地結下不解之緣。母親擺過地攤、賣過水果、賣過零食,用一把秤將善惡稱出來,而母親對人世的無奈,該如何衡量?
即使在寒冬,母親收攤也不會太早,整條街上,像母親這樣的人數不勝數。她們用清晨的哈氣、傍晚的忙碌聲將一條街的“人情味”表達出來。
冬天會走,春天會來,燈火會明亮,最為深刻的,莫過于那些類似于母親的身影。
我總覺得,此生有一通長途電話,是要打給母親的。今晚的月光,能否帶著我所有的思緒到達故鄉,在夢里安撫母親的擔憂?
那些樹站立著,只是想告訴我們風何時來、歸向何方,母親也時常站在橋上、站在田埂上目送我。母親站立的田埂上,一株鳶尾花開了,花瓣上有著風雨的故事;蒲公英花絮兒隨風飛揚,種子散落四方。母親,站立如同一座豐碑。
朱權利摘自《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