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貫貞
洛陽人愛喝湯,這種習俗,有人說始于明清,有人說始于唐宋。反正是人云亦云,終究是無所考證的。
在洛陽的城里,人們對“喝湯”的“湯”字,是有明顯特指的。它既不同于鄉下人早晚時用小米熬制的稀飯,亦不同于廣東人餐前必有的、加了各種補品的高湯。而是每日心心念念都想喝上一碗的各種或葷或素的早餐。
有人說,洛陽有八大湯品:羊肉湯、牛肉湯、驢肉湯、豆腐湯、丸子湯、不翻湯、雜肝湯和胡辣湯,其實是有些夸大的嫌疑。且不說胡辣湯本不是洛陽特有,不翻湯也只是老城夜市里的小吃,洛陽人一般是不喝的,只有外地的游客來此,算是身在異鄉時的一種風味體驗罷了。嚴格說來,讓洛陽人戀戀不舍的,也只有牛肉湯、羊肉湯、驢肉湯、雜肝湯和亦葷亦素的豆腐湯和丸子湯了。
牛、羊、驢的肉湯,基本的主料都是以棒骨、脊骨和肉為主的,配料就復雜些,各家有各家的配方,各家有各家的秘籍,那是絕不外傳的。但也不外乎陳皮、小茴香、花椒、八角、桂皮、肉蔻、草果、香砂、香果、畢卜、丁香、辛夷花、白芷和良姜了。只是品種和用量的多少,是各家不同的,所以才有了口味的不同。豆腐湯和丸子湯則屬于素湯,但也有些賣家在熬制豆腐湯時用了鯽魚,在熬制丸子湯時用了雞骨架,所以也就有葷有素,只依了自家的口味了。
在這幾種的湯里,我最好的一口,還得是驢肉湯。驢肉性平味甘,入心肝二經,且血如白玉,肉質細膩,喝湯時加入蒜末,鮮香可口。自古便有“天上飛禽,便屬鵪鶉;地下走獸,就屬驢肉”的說法。
洛陽人所謂的雜肝湯,一般是牛雜的專指,口味則極具了個性,臭烘烘的,聞不慣的人聞到后就會退避三舍,好之者卻如魂牽般趨之若鶩。
會潮叔家的小杰愛做豆腐湯,做法大抵如了當地的做法,但又有別于湯館里的口味,據說很好吃的。幾次相邀,都因或這或那的緣故,至今也不曾有過這個口福。可惜是可惜了,但念想卻總還是在的。
洛陽人對湯的癡迷,近乎是病態的,瘋狂的。湯客們不分老幼,無分尊卑,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只要進了湯館,身份便是一律平等的,只是在湯的價格上,多少能體現出來身份的不同罷了。從五元到三十元,也只是肉量上有些區分,至于味道,一定也是平等的。
現在的湯館,環境大都好了些,衛生條件也好了些。先時就大不相同了。二十年前,我隨了朋友去紗廠路喝牛肉湯,湯客們端了湯碗蹲在馬路的邊上喝,喝完隨手放了碗和筷子就走了。后來者要自己去馬路的邊上撿了別人的碗,遞進洗碗的窗口看著人家洗了,再拿到盛湯的窗口去盛湯。盛了湯,拿了餅,然后再到門口的路邊蹲了喝。那種場面,至今都不曾忘卻。
真正的湯客是極講究的。一定要在七點鐘以前,去喝未曾加過水的第一鍋的原湯。也大多是自帶了自家的餅子,去買那最便宜的湯。出湯時一定對了窗口喊一聲:“清湯雙椒。”然后抓了蔥花和香菜在碗里,找一個角落坐了,慢慢撕了口袋里的餅,泡進去,慢慢吹開湯里的浮油,慢慢地喝上一口。閉上眼睛,回味一會,再慢慢吹一下,慢慢喝一口。直到碗里的湯見了底,半碗泡透了的餅還沒吃上幾口。然后端了碗去,重新加了調料,蔥花和香菜,加了湯,回原位再喝。
還有一種湯客,第一碗是不放鹽的,喝的是原味,第二碗加湯時再放了鹽和調料。當然也有始終都喝原味的。
東花壇原來有一家牛肉湯的館子,很小,很破,味道卻極好。我們都從澗西開車去喝。后來老板發了財,蓋了三層的樓面,味道卻不如了先前。我說不清楚是湯的味道變了,還是環境的味道變了,反正老的湯客是漸次的少了。外地游客依舊很多,生意依舊如了往日,做得風生水起。
今年的春節,因了疫情的防控,所有的飯店都關門了。過了清明,疫情好轉了些,有幾家湯館也陸續地開了門。但要求卻很嚴格:不能堂食,不能扎堆。所以,湯客們都自覺排了隊,拿了自家各種的小鍋或大盆,買了回家里吃。也有忍不住要在店外吃的,那舊時的停車的場地,就成了湯客們解饞的道場,一個車位一個人,一把高低的凳子,倒也是蠻有趣的。
年輕的時候,我也算得上湯客中的極品了。隨著年齡的增長,自覺還是要節制一些的好。畢竟湯里面有高脂肪,有高嘌呤,畢竟是無益于老年人的。但每次外出,或五日,或十日,心里便癢癢起來。回到洛陽的第一個早上,是一定要去湯館里喝湯的。這種習慣,年復一年,從來也未曾改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