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劼
(上海市公安局刑偵總隊,上海 200083)
犯罪作為社會矛盾和消極因素的綜合反映,與社會發展特別是經濟發展、產業分化、科技普及密切相關。為追求非法利益最大化,當前犯罪活動出現了“傳統犯罪加快向網絡滋生蔓延、涉網新型犯罪成為主流”的結構性變化,刑偵工作臨前所未有嚴峻挑戰,傳統偵查格局已難以適應現實需要。為此,上海市公安局刑偵總隊在市局黨委堅強領導下,堅持以習近平總書記系列重要講話精神和對新時代公安工作重要論述為指引,積極推進兩級刑偵部門實戰化建設、深化“大數據刑偵”建設和應用,探索適應新時期、新形勢、新任務的上海特色刑偵工作新格局。
當前,社會生產生活日趨網絡化,隨之新型犯罪滋生蔓延加劇,涉網新型犯罪持續高發,已成為滋長最快、群眾反映最強烈的一類新犯罪手段和犯罪演變的主要趨勢。
一是理性看待“總量走低”。在公安機關持續嚴打下,近年來刑事案件總量持續走低。其中,本市電信網絡詐騙發案總量出現下降“拐點”,但該類案件的整體多發勢頭不容樂觀。二是高度關注犯罪結構。近年,全國范圍電信網絡新型犯罪發案持續“井噴”,全國2019年類案抓獲人數較2015年增長8倍,2020年全國該類刑事警情占比超過4成。本市涉網新型案件占比大幅上升,傳統“盜搶騙”案件占比不斷萎縮。三是清醒認識風險危害。不少前科人員棄賭從詐、棄盜從詐、因毒從詐,作案群體幾何式增長。新型犯罪多在沿海經濟較發達地區“試水”,再向內陸地區轉移擴散。鑒于本市的社會經濟特點,容易形成犯罪“富集效應”,面臨的“輸入性”犯罪風險加劇。
一是跨時空作案。犯罪分子通過網絡犯罪方式,突破時空限制、異地作案,呈現典型的非接觸犯罪特征。二是跨地域流竄。新型犯罪流動性更強、流竄范圍更廣。犯罪分子專挑刑事司法合作難度大的國家或地區設立窩點,勾結境外勢力提供地方保護,逃避偵查打擊。境內窩點也由個別重點地區擴散至全國各個省份。三是跨領域滲透。新型犯罪模式“成套路、易復制”“傳染性”更強。傳統犯罪加快向網上蔓延變異,表現出網上網下犯罪勾連交織、新型傳統犯罪復合疊加的新趨勢,衍生出“水房”“資金池”等大量黑灰產業。
一是犯罪智能化。犯罪分子利用CDN(內容發布網絡)、CPN(用戶駐地網)、VPS(虛擬專用服務器)、木馬病毒,以及網絡攻擊手段作案,智能化程度提高, “創新力”越來越強。二是犯罪專業化。犯罪分子專業化水平越來越高,從各種渠道非法獲取網上用戶信息,生成所謂“工作庫”“字典表”,然后通過“撞庫”方式破解各類網站賬戶、獲取更多用戶信息,為犯罪得手“創造更有利條件”。三是犯罪精準化。以電信詐騙手法演變為例,通過海量發短信、打電話、“投廣告”實施“盲騙”的案件越來越少;越來越多的犯罪分子通過個人信息或用戶數據分析作案目標,“量身定做”行騙方案、實施“精準詐騙”,被害人很難識破。四是犯罪“公開化”。犯罪分子以開設公司為掩護,利用法律、行業監管漏洞,為犯罪活動提供“資金運作”“技術支持”“中介推廣”等便利;有的以虛假宣傳為誘餌,在境外公開“招兵買馬”,人員一旦被蠱惑出境就遭受人身控制、威脅,“踏上賊船難回頭”。
一是犯罪碎片化。犯罪過程被分割為若干碎片環節,不同環節人員“不見面、不相識”,通信網絡、寄遞物流、金融支付工具等“各行其事、各謀其利”。越來越多的犯罪分子鉆研法律,游走于法律邊緣地帶,公安機關僅僅從單個“環節”難以有效打擊。二是犯罪高效化。犯罪鏈條分工越明確、復雜性越低,從事某個“環節”的犯罪技能得以熟練,犯罪投入精力、成本大大減少;從事同類“環節”的個體、團伙增多,形成黑灰產業規模,使得犯罪鏈條的可替代性提高,犯罪團伙能夠在短時間內重建新的犯罪鏈條。三是犯罪組織化。從層級、環節較少的“單鏈”“短鏈”,逐漸細分為層級、環節繁復的“多鏈”“長鏈”,進而衍生為“犯罪網絡”。“犯罪分工協作體系”表現出“縱向延伸”(上游犯罪為下游犯罪提供支持,下游犯罪為上游犯罪輸送利益)、“橫向演化”(同一環節不斷成熟,同類環節交織迭代)、“立體網絡”(互聯網地下經濟較大促進了犯罪環節互惠,刺激產生規模更大、領域更廣的犯罪產業)三大趨勢。
當前基層普遍反映,涉網新型犯罪是打防工作的“突出難題”,公安機關開展新型犯罪的打防工作尚存在以下短板:
一是偵查模式不適應。新型案件占比激增、動態性較強,基層辦案部門普遍存在警力、資源投入比例與發案結構比例不匹配,偵查滯后于發案等“先天不足”。相對于環節眾多、脈絡復雜的犯罪鏈條,單一警種、單一手段的偵查視野相當局限,“全警共責”偵查格局尚未形成。二是意識能力不適應。過去偵辦接觸式案件多、非接觸式案件少,辦案部門普遍缺乏電子物證提取、數據挖掘分析等偵查意識和能力。面對大量非接觸類侵財案件,基層辦案部門的止付挽損意識仍較薄弱,容易產生新的涉眾維穩風險。三是知識結構不適應。對于通訊、網絡、資金等數據偵查,基層民警感到無從下手;對于網絡攻防等技術性難題,專業民警也時常陷入技藝不精、手段被動的局面。此外,由于民警對涉網新型犯罪新手段不了解,難以有效宣傳防范,防范效果比不過犯罪分子“洗腦”效果。
傳統信息工作方式趨于弱化,基層辦案部門一旦缺少偵查抓手,很難獲得其他有效信息來源,致使案件偵破陷入僵局。一是“割韭菜”現象多。“金主”、“水房”頭目、“骨干”成員及實施詐騙的“話務員”“鍵盤手”等成員均藏匿境外,遙控境內人員作案。辦案部門抓獲的大多系境內的低層次黑灰產人員,無法對境外團伙“傷筋動骨”、對境內鏈條“打財斷血”。二是高質量信息少。針對涉網新型案件的高質量信息少,能夠明確指向境外團伙、境內黑灰產業的信息資源嚴重不足,不僅是缺少行動性、精準性線索,更缺乏對犯罪團伙分布、態勢的戰略性、深層次信息,個別領域存在“信息空白”。三是行動力仍不夠。主要表現在境外執法行動缺少有效依靠和信息支撐。例如,大量詐騙團伙藏匿緬北等地區,受到當地武裝勢力庇護,逐步形成“共生”關系,且由于緬北地區仍呈“割據”狀態,跨境抓捕需同時應付多股武裝勢力和詐騙團伙,境外工作確實難以啟動開展。
一是“案件頻發、效能有限”。偵查資源嚴重不足,基層查控工作往往需要“連夜搶”“排隊等”,且大量偵查線索仍需要按手續傳遞、小范圍應用,偵查周期長、效率低,難以滿足該類案件多發高發的偵查研判需求。二是“伎倆多變、技術緊缺”。詐騙電話溯源仍難以突破。網絡解析、反制等多依靠科技公司。受限于技術、條件等因素,尚形成較全面的預警覆蓋和打防體系。三是“領域龐雜、資源不足”。與新型犯罪的眾多鏈條、龐大網絡相比較,目前掌握的數據、偵查資源仍較匱乏;加之新興網絡平臺、工具、技術的爆發式增長,公安機關掌握資源尚未形成明顯優勢。
一是法律認識尚不統一。新型犯罪普遍超前于立法,各地檢察機關對新型犯罪的認識尚不統一、證據規格較高,“可操作性”不強,絕大多數案件未以有組織犯罪追究“頭目”“金主”刑責;黑灰產業犯罪分子多以“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等較輕罪名起訴、審判,犯罪“成本”低、再犯可能性大,罪、刑不適配的問題突出。二是執法環境有待改善。以物理空間劃分的傳統管轄格局在應對時空跨越性大的新型犯罪時顯得捉襟見肘,大量取證工作需要跨區域完成,容易出現管轄爭議。境外工作手段有限、出境辦案“成本”過高等困難仍然存在,導致出現境外抓人、境內因證據不足“輕放”的情況。
新型犯罪發案形勢與偵查格局適應性之間的矛盾已成為犯罪打防工作的“主要矛盾”,需要從機制、資源、能力等方面進行調適,才能把握未來斗爭的主動權。
一是提升專業核心能力。加強警社、警企合作,遴選網絡攻防、技術反制專家,開展逆向偵查。落實“非接觸”類新型案件“現場必勘”,探索語音聲紋、電子數據、虛擬身份等比對研判新打法。圍繞新型犯罪置業群體、重點行業、高危地區,挖掘物建一批管用好用的人力信息資源。二是提升數據偵查能力。構建數據“天網”,搭建一批針對人、案、物等風險要素的數據模型,與各警種搭建的成熟模型進行“化學融合”。開發“掌上偵查”輕應用和“圖上作戰”模塊,做到能力便捷調用、模型精準多維、偵查整體聯動。三是提升實戰研判能力。抽調市、區兩級刑偵專業隊、“三合一”研判、刑事技術等專業力量,組建一批“最小戰斗單元”,快速提升研判能力。由刑偵總隊“牽手”基層辦案部門做好支援賦能,收集提煉好的經驗做法,轉化為數據研判模型,再投入實戰校驗優化。四是提升情景應用能力。盡快培養一批既懂計算機網絡、現代通信技術,又懂偵查破案、執法辦案的打擊新型犯罪“行家里手”。針對基層民警的“實用需求”,重點圍繞新型案件資金、網絡、通訊數據分析、偵查研判,防范勸阻話術、技巧等開展專題培訓,提升基層執法民警能力。
一是導向轉變。堅持“群眾導向”,將打擊鋒芒對準群眾反映強烈的新型犯罪,做到“警力跟著警情走”“資源按需配置”。堅持“應用導向”,將實戰效果作為完善打防機制、提升打防效能的依據,對偵查格局、實戰機制等進行優化調整。二是模式轉變。抽調各相關刑事偵查部門警力,組建反詐專班,統籌電信網絡新型案件“打防控”工作,實行“一口指揮”,統籌開發、統一建設系統模型。將各類刑事偵查資源放在一個平臺上統一審批、按需開放、自動對接。三是角色轉變。建立“刑偵+X”協同負責機制,強調警種對應各自專業領域的專業主責,變“被動上案”為“主動作戰”。完善“主辦+協辦”協同管轄機制,對全市電信網絡新型案件試點“分片包干”,變“就案論案”為“整體串并”。四是方式轉變。打通業務系統數據接口,將接處警、偵查辦案等環節掌握的信息匯聚為“一案一檔”“一人一檔”,變“民警找數據”為“數據找民警”,實現由傳統“人海戰術”向大數據智能化研判的轉變。建立“同類案件被害人數據庫”,由系統自動對“同一數據”預先串并、結果推送復用。五是認識轉變。加強與檢察機關溝通,形成打擊新型犯罪統一共識,力爭將幕后“頭目”“金主”一網打盡。加強對疑難復雜案件的專題會商,明確方向案件偵辦,形成統一的證據標準、法律適用口徑。
一是緊盯關鍵環節打。將偵查視野放大到犯罪鏈條上的關鍵環節,對涉及線索“化零為整”綜合研判,以實施環節上的單個犯罪團伙或同類環節可替代的多個犯罪團伙為經營目標,查清相應環節、團伙犯罪事實后實施統一打擊。二是緊盯重點類案打。按照“同類案件發案集中”“涉案線索指向集中”“職業犯罪活動集中”等特點將全國升級行政區域劃分為若干“集中打擊戰區”。加強區域刑偵協作,對區域內案件線索整體串并,全面查證犯罪鏈條上的犯罪事實,對有條件整體移訴的抓獲對象實行人、案整體移送整體移訴。三是緊盯境外黑手打。抽調人員在涉案線索指向集中的邊境地區“蹲點”偵查,對周邊地區的境外團伙開展“定人、定案、定位”工作,實施類案串并,統一開展境外執法行動,最大限度減少基層辦案部門負擔。
一是凈化源頭生態。加強風險賬戶評估預警和網銀交易風險防控,落實授信交易認證等制度。清理整治通信運營行業違規出租線路、提供改號軟件等不法行為。強化互聯網違法信息巡查處置,對掌握大量公民個人信息的企事業單建立健全安全防護機制。二是強化前端防阻。健全電信網絡詐騙防范發布機制,及時發布詐騙新手法、新伎倆及相關預警防范提示。對新型案件被害人進行數據“數據畫像”,針對不同人群制定“心防”策略,開展“精準宣傳”。建立社區宣傳勸阻聯動機制,組織居村委干部、社區平安志愿者等基層力量,共同開展上門見面勸阻、聯動勸阻等工作。三是強化末端攔阻。完善潛在被害人勸阻機制,對潛在被害人全量發送提示短信,對中度風險潛在被害人實施語音機器人+人工輪詢電話勸阻,對重度風險潛在被害人實施見面勸阻。加快涉案資金查凍止付,優化網銀干擾、緊急止付、快速凍結等快速反應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