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繪畫,有著畫面與文字內容相互融通的歷史傳統。漢字有一定的象形因素,而畫面有一定的文獻敘事功能。古人觀覽圖畫,有感而發,往往跋于卷后,題于詩塘。根據這些跋文,我們可以突破時空的阻礙,用藝術欣賞的情感共鳴將古今相連。畫作著名,必然流傳有緒。因此,對跋語的詳察細審,具有十分重要的功能意義。而跋語的借畫抒懷,則涉及其藝術內涵。徜徉古今名作,如入寶山,豈可空手而歸。
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隋代展子虔《游春圖》,是數百年來頗負盛名的一幅繪畫作品,收錄于元周密《云煙過眼錄》,明文嘉《嚴氏書畫記》、詹景鳳《玄覽編》、張丑《清河書畫舫》,清吳升《大觀錄》、安岐《墨緣匯觀》和《石渠寶笈續編》等重要書畫著錄中。在畫前隔水上有宋趙佶(徽宗)題“展子虔游春圖”六字。八百年來,這幅畫作歷經宋趙佶、賈似道,元仁宗魯國大長公主祥哥剌吉,明嚴嵩、嚴世蕃父子,清安岐、弘歷(乾隆帝)等人遞藏,流傳有緒。
“展子虔,渤海人”,出現在1935年潘天壽先生所著的《中國繪畫史》中:“展子虔,渤海人,歷北齊北周,入隋為朝散大夫,帳內都督。”后來,王伯敏先生所著的《中國繪畫通史》沿用了這一提法。隋開皇初年將“樂陵郡”“浮陽郡”并入“渤海郡”,治所在陽信縣馬嶺城(今山東省陽信縣翟王鄉高池村東南)。大業三年(公元607年),“尋即改州為郡”,又以滄州改置渤海郡,治所在陽信縣(今山東省陽信縣西南之程子塢)。故展子虔為陽信人,應無疑。

《游春圖》隋·展子虔絹本設色 43cmx80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馮子振跋展子虔《游春圖》
馮子振作為元仁宗魯國大長公主祥哥剌吉信任的鑒賞家,幫助其收藏了大量藝術珍品。在《游春圖》中,他以詩作的形式描述了畫面情景,為我們欣賞《游春圖》提供了路徑。跋文曰:
春漪吹鱗動輕瀾,桃蹊李徑葩未殘。
紅橋瘦影迷遠近,緩勒仰面何人看。
高巖下谷韶景媚,瑟瑟芳菲韻纖細。
層青峻碧草樹騰,照野氍毹攤繡被。
李唐歲月腳底參,楊隋能事筆不慚。
東風晴陌苕復穎,濃綠正要君停驂。
前集賢待制馮子振奉皇姊大長主命題。
“春漪吹鱗動輕瀾”,指的是清風拂動的四澤春水;“桃蹊李徑葩未殘”,桃李不言,獨具蹊徑;“紅橋瘦影迷遠近”,視覺中心的紅橋,迷離曠遠;“緩勒仰面何人看”,處于核心地位的“游春者”是一位騎馬的讀書人,正朝著木橋緩緩騎行,兩個童子緊隨其后;“高巖下谷韶景媚,瑟瑟芳菲韻纖細”,指的是山花爛漫的春景;“層青峻碧草樹騰,照野氍毹(qú shū)攤繡被”,則描述春天的叢林原野,鋪滿錦繡;“李唐歲月腳底參,楊隋能事筆不慚”,是評說展子虔“唐畫之祖”的氣概與《游春圖》為隋畫真跡的判斷;“東風晴陌苕復穎,濃綠正要君停驂”,描述在橋的左右,一邊為合院式建筑,一邊為亭臺廟宇,象征盤山秀嶺、人神共居的場景。此刻,是停驂下拜于神明,還是過橋體味人間世態,正似進入“緩勒仰面”的情境中。
此跋語書風俊朗灑脫,大有臨風懷古之情。在蒙元文人邊緣化的時代背景中,馮子振遠追魏晉,擺脫溫和的風貌,字里行間充盈著卓爾不群的氣息,用筆“鋒出八面”,鉤挑反捺之間纖毫畢現。雖然是受大長公主之命題寫跋語,卻毫無廟堂拘謹之狀。值得一提的是,元代文人士大夫階層推崇趙孟書風,中正平和似乎是“應有”之態。而馮子振號“怪怪道人”“瀛洲客”,方外之人,不理俗務,點畫之間,天真率意,筆畫方圓互顯,結字左右開張,于斷絕處通達、分離處連接。觀賞其書作,如同聆聽蕩氣回腸之樂。透過紙面,我們似可看到馮子振傲視古今的姿態與珍賞《游春圖》時的神情。
馮子振的題跋展現了其高邁的豪情,與畫作相應和,連接了描寫的畫面景象,為我們理解春景、春韻起到了橋梁作用。其深邃的鑒賞認知、高超的書法造詣,與《游春圖》同輝互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