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僅要給孩子讀那些美好的繪本故事,通過繪本,讓孩子知道生活中會有重重磨難也很重要。而且,好的繪本故事能讓孩子知道,面對磨難時該保持什么樣的心態和采取什么樣的做法,這更重要!
這次我們要討論的繪本《媽媽的紅沙發》是一個寫實故事。所謂寫實故事,就是描寫日常生活中可能真實發生的事情。與寫實故事相對應的是幻想故事。所謂幻想故事,就是描寫在日常生活中不會發生,而只會發生在人的想象之中的故事。拿我們前面的專欄中曾講到的繪本來說,《驢小弟變石頭》《活了一百萬次的貓》屬于幻想故事,而《我一直一直朝前走》《彼得的椅子》則屬于寫實故事。
作為寫實故事,薇拉·威廉斯創作的這本繪本《媽媽的紅沙發》表現的也是日常生活中可能真實發生的事情,正如評論家馬庫斯所說的:“她筆下的故事,與大多數現代圖畫書迥然不同。”作者薇拉·威廉斯在接受馬庫斯的采訪時也曾說過:“《媽媽的紅沙發》反映了我創作這本書時真實的生活經歷。我的生活最終到了那么一個地步,需要自己為生計打拼。所以這本書講的既是羅莎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可見,這是一個表現“為生計打拼”的社會底層人的生活的艱辛乃至磨難的故事。
表現生活的艱辛乃至磨難的繪本,要不要給孩子推薦?文學理論中有一個很重要的觀點:不在于寫什么,而在于怎么寫。這個觀點也適用于給孩子的創作—問題的關鍵不是給孩子看的繪本可不可以描寫生活中的磨難,而是對生活的磨難做怎樣的表現。那么,《媽媽的紅沙發》是怎么寫苦難的呢?
告訴孩子磨難中什么最重要
《媽媽的紅沙發》講的是小女孩“我”和媽媽、外婆一家三口努力積攢零錢買紅沙發的故事。為什么要買沙發,因為“媽媽下班回來,腳很酸”,削馬鈴薯的外婆“也只能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她們需要在沙發上休息。家里原來是有舊沙發的,可是,“一場大火把我們的椅子、沙發全燒光了”。毫無疑問,這是一場天降的災難,是很大的人生磨難。可是,奇怪的是,我們讀這個故事,卻并沒有哀傷和憐憫的情感,反而感受更多的是溫暖和希望。這就要看看作家威廉斯是怎樣寫出這個磨難故事的了。
從作品的語言表現來看,故事采用的是第一人稱敘述的視角,即小女孩“我”的講述。在敘述火災發生時,小女孩的語氣里并沒有驚恐萬分,敘述火災后的生活時,也沒有一句抱怨的話,沒有半點的沮喪頹唐。
“家門口停了兩輛消防車,濃濃的煙和又高又紅的火焰從屋頂冒出來。好多鄰居圍在旁邊看。媽媽拉起我的手往前跑。大姨父看到我們,跑過來,媽媽和我同時大叫:“媽媽呢?”“外婆呢?”大姨媽向我們揮手,高聲喊道:“在這兒,她在這兒,她很安全,別擔心。”
外婆沒事。我們找了好久才找到我們的貓,它也沒事。可是,房子里的東西全都燒光了。
家里失火時,“我”和媽媽是怎樣的表現呢?她們首先問的是:“媽媽呢?”“外婆呢?”—關心的是親人。接著,她們找的是“我們的貓”,關心的是伙伴的生命。“外婆沒事”,“貓也沒事”,她們這才關心“房子里的東西”。威廉斯也在畫中呈現了“房子一片焦黑”這一畫面,可是從窗口向屋里望進來的“我”、媽媽和外婆的臉卻畫得色彩鮮艷,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繪本中“我”和媽媽面對這種可以說得上是人生中的很大磨難時的表現,反映的其實就是作者威廉斯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威廉斯曾經這樣談論她的父母:“雖然生活拮據,但我的父母還是鄭重其事地過著開心的生活。”父母的這種幽默、樂觀的人生態度顯然也深刻影響了威廉斯。所以,威廉斯在“房子一片焦黑”這幅畫里雖然畫了枯萎的花朵,但是,在緊接著下一幅搬家的畫面的邊框畫里,就畫了含苞待放的花蕾,而且這幅表現親戚、朋友送來各種食物、家具、用具的畫,簡直可以用喜氣洋洋來形容了。正如《給孩子的一百本最棒的書》的作者安妮塔·西爾維所說的,“她的作品中總是充滿著明亮的喜悅,為成人創作時,她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但是,在創作《媽媽的紅沙發》時,她留了一個光明的結局,來贊美這個家庭、鄰居以及那個充滿愛心的女孩。”
用文學技巧講好磨難故事
雖然威廉斯說《媽媽的紅沙發》講述的故事和她自己的生活經歷有關,但是并不意味著這個故事照搬了生活中發生的事情,而是一種虛構的創作故事,而且還是運用了講故事的技巧的故事。
《媽媽的紅沙發》運用了“插敘”這一講故事的技巧。所謂“插敘”,就是本來在前面發生的事情,故意先不講,先講后面發生的事,到了需要交代的時候,才把前面發生的事情“插”進來講述。這種手法,在給孩子的繪本創作中并不多見。
使用插敘這一手法,往往使故事產生生動、曲折的效果。為什么“我”的一家老小都往那么大的一個瓶子里存零錢?為什么有時往里面存的零錢少,媽媽會擔心?這些都是孩子在讀故事時心里會有的疑問。在運用插敘技巧的故事里,“插”進來的事情往往很重要。 《媽媽的紅沙發》里“插”進來敘述的正是這三口之家遇到的磨難。讀到這插敘進來的火災事件,孩子前面的疑問才能解開。插敘手法,既突出了向大瓶子里存零錢這件事,也引起了孩子對火災事件的足夠關注,最主要的,是在這兩者之間建立起了更緊密的因果關聯。
除了故事的講述運用了很有效果的敘事技巧,在語言表現上,也用語簡潔,沒有半點蕪雜,內涵也十分豐富。仍然以前面列舉的那段文字為例,作家并不用表現內心的形容詞,比如“焦急”“急切”“擔心”,她就是寫行動,人物的內心都用行動表現出來。很多文學大家都認為,在文學描寫中,形容詞不重要,重要的是用好動詞。但是父母在讓孩子記好詞、好句時,往往都會選擇形容詞和成語,卻忽視了動詞的運用,這是很遺憾的事情。《媽媽的紅沙發》中的文字雖然樸實無華,卻是很高明的文學描寫,對孩子的語言價值觀能起到極好的引導作用。
文學是細膩的東西。對《媽媽的紅沙發》的語言表現要細心地加以琢磨,才能品味出其中的意味。比如,在搬新家時,親戚、鄰居送來那么多的東西,外婆對大家說:“你們是世界上最好心的人,真的很感謝你們。幸好我們還年輕,可以從頭開始。”“幸好我們還年輕”這句話,如果不是讓年齡最大的外婆說,而是讓年輕的媽媽說,就表現不出來這個故事的堅強的樂觀主義精神。
用圖畫傳達面對磨難應有的態度
《媽媽的紅沙發》中的畫不是技術含量高的繪畫,那些畫的稚拙感甚至令人想起某些大齡兒童的畫作。威廉斯自己就說,“‘紅沙發系列很像我童年時的畫作,只不過在顏色的運用上更為老到。”這種近似兒童畫的繪畫風格與小女孩“我”敘述的故事非常搭調。如果我們細心品味就會感覺到,這本書的話語出自小女孩“我”之口,這本書的繪畫也仿佛出自小女孩“我”之手,仿佛就是她為了讓小讀者能看見她的經歷而畫出來的。
作為故事的核心的沙發為什么要設計成紅色,而且上面布滿了紅色的玫瑰?在色彩心理學上,紅色表達的是一種強烈的情感,在這本繪本里,顯然表現的是小女孩一家對生活的熱情向往。在這本繪本里,威廉斯畫得最多的就是玫瑰。紅沙發上滿是玫瑰,餐桌布上滿是玫瑰,家具店的花瓶里插的是玫瑰,封面、封底上畫的是玫瑰,邊框畫上出現次數最多的也是玫瑰。《媽媽的紅沙發》作為“紅沙發”系列的第一本,沒有出現小女孩的名字,但到了第二本名字出現了,叫羅莎,而在英語中,“羅莎”(Rosa)與“玫瑰”(Rose)發音很相近,威廉斯顯然使用了諧音這一修辭手法。威廉斯自己明確說過:“我很喜歡玫瑰。當然啦,玫瑰花也象征著愛。”布滿紅玫瑰的紅沙發,其寓意就是“愛”,“愛”就是這本書主題的核心。
在繪本中,威廉斯設計了很多邊框畫,這些邊框畫都有其要表達的含義。邊框畫中出現最多的是玫瑰花,它是“愛”的象征,屬于精神的層面。威廉斯在一個邊框畫中還畫了茶壺、茶杯和方糖,這是在表示,基本的物質生存條件也是重要的。邊框里有晴天朗日,但是轉眼就是吞噬生活的烈焰,是被烈焰燒得枯萎的花朵,但是,再接下來就是含苞待放的花蕾。威廉斯特別用黃色做為花蕾的顏色,這是屬于小女孩羅莎的顏色(因為她說過“喜歡黃色的花”)。《媽媽的紅沙發》最核心的顏色就是前面說過的紅色和現在說的黃色。前后環襯是黃色,畫面里常常是大片大片的黃色。黃色,在心理學上一般被視為充滿喜悅的情感,對愿望實現的期待感,梵高的畫作《臥室》里的黃色表現就被視為一個例證。如果我們理解了黃色的這一心理學含義,再看《媽媽的紅沙發》里的黃色表現,是不是更能感受到以生活磨難為題材的這本繪本中樂觀的人生態度?!
朱自強
學者、翻譯家、作家。中國海洋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兒童文學研究所所長,中國兒童文學研究會副會長。出版有《朱自強學術文集》(10卷)和《兒童文學概論》等個人著作10多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