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春色
你聽,這嘚嘚的馬蹄聲
在飛,離弦狂野
有誰荒蕪若我
歸來愛看,岸柳堆翠,閑花落
“你也有這傷春之日啊!”
年年春色,掩舊骨,春深過膝
總不如,惠風萬里
嘚嘚馬蹄聲起,清亮遼闊
落日
無有暮云,擦響這靜寂之聲
當天際黯淡,一群被劫持的蟻群
在逼仄街道,等候綠燈亮起
當我在9路公汽上,長久地凝視
一路尾隨的落日,鉛灰的樓群,喧囂的塵世
當周身筋骨,喊痛,復述它的勞累和厭倦
當沿河柳色,還滯留在想象之外
是誰在千里之外,拔下雁羽
借一枚落日抒懷,擦響這寂靜之聲
擦響這血脈里的金屬
殘存的溫良
與友書
從今以后,斂起劍光,事稼穡
我有良田萬頃,阡陌縱橫
身前茶園,身后青山,中有茅舍牽漫天云霞
我搬出古琴、茶具,擦去犁鏵上的銹斑
在雷聲中聽取蛙鼓,雨水中收獲蟲鳴
于一本詩經中預卜豐年
如果你越桑田而來,面相古樸
此去三里,請杏花酒,與君對飲
如你只是路經門庭,一身疲憊
請掬三捧清溪水,洗風塵,繞舍而過
若問主家身在何處
不在深山,便在田園
靜寂的村莊
村莊是不言幸福的,泥土也是
就像它不輕言痛和辛酸
大風過時,帶走早起的炊煙
即便樹木們在風雨中集體哭喊
村莊也只報以千年的沉默
那些村夫和村婦們,藏著各自的
倦容和小小的渴。他們在田壟間隱現
在樹蔭下偶然發出幾聲鳥的鳴叫
最終,納入靜寂
犁鏵也是靜寂的
翻開泥土時細微的聲響也歸于靜寂
在村莊翻找幸福是徒勞的
田野里,那些雨水、蛙鳴和蟲鳴
同樣歸于靜寂
要彎下腰來,在犁鏵間仔細辨認
要學會像一棵草一樣矮下來
被泥土認可;像野菊花一樣卑微地笑
才能發現,那些幸福
一直被村莊小心揣著、心疼著
在血脈里謙卑地流淌,一代一代
不求富貴,只認溫飽
雪吹過田野
小小的燈火,從四方趕回
他們面容陳舊,方言柔軟,眼神游離
這在水泥地里挖掘谷粒和溫暖的一群
囊中羞澀,腳步沉重匆忙,表情
潮濕而復雜。他們沿著年的葉脈,滑翔
在一個名叫年關的隘口,收住了步履
掏出體內積垢,借著雪光,把彼此
清洗,斧正,遮住傷口,確認舊時身份
雪風吹過田野,吹著正月
流水細瘦的村莊,燈火合圍的村莊
懷揣小小光亮,柴門半開,淚光閃爍
此刻,他們是被幸福引領的人
是被溫暖卸下了寒毒的人
當親情團團而坐,炊煙在屋頂裊裊升起
當爆竹聲響起,門前積雪悄然消融
他們已然相信,村莊與春天
僅僅隔了,一枚杯盞的距離
一地秋霜
多么好,一個人的腳步,聲聲
可以帶動那些深遠的意念
仿佛寂寞得久了,就能聽到靈魂清晰的唱詞
仿佛蕎麥花開了,泥土深處
幽靜而清涼的,一星一點微苦的呼喊
仿佛我看遠山時,去年影子晾在了岸上
仿佛多年后,我走在夕光里
身后田園,有些許微醺后的晃動
仿佛,我們,被多年前的一場荷事安排
暗香涌動,到清遠,到寂滅
秋聲如潮啊,那是野菊花在曠野
無聲地吶喊,花開到癡狂
當我,在一首詩中輕叩了這宿命
當一個人的腳步,帶我向更深遠的靜寂
此時,此刻,我是否應該俯下身來
抖落這滿懷月色,鋪排了河山
恍如,一地秋霜
下在黃昏的那陣急雨
下在黃昏的那陣急雨
它們彼此仇恨,彼此撕咬
我躲在樹葉背后
我有磨損的牙齒和舊悲傷
樹枝們搖頭晃腦,嗤笑,磨牙
樹葉們竊竊私語,不知所措
一地的淚滴重新回到枝頭
我不急著哭泣
不著急讓舊悲傷回到紙上
回到最初的詞里
讓它們彼此糾纏,撕咬,相殘吧
在這黃昏,和著雷閃、泥水
打著急漩
滿懷混濁的抱怨
午后
這時刻,不足以動用蝴蝶之書
不足以動用全部的血
記憶。或遺忘。
午后那陣慌亂的雨腳
新一輪的輪回,并無新意可言
“什么也抓不住啊!”
家鄉荷塘上空,此時有令人窒息的靜美
蜻蜓細小地飛。它劃開的那道口子
細長,迂曲。空氣戰栗,或疼痛
陽光盛大,光線垂直
樹影兒斑駁
鳴蟬聲緊一陣,慢一陣
生命與塵緣,高也一程,低也是一程
所有能感知和不能感知到的
存在過,無從證明
像這午后濃睡
殘酒未消,雨水流逝
天空顯現出令人恍惚的藍
紫衣,本名徐淑蓉,湖北赤壁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詩集《傾斜的塔影》《怕暖的蝶》,散文集《紅塵素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