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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入者

2021-02-07 04:33:13文非
小說月報·原創版 2021年12期

1

時隔兩天,老阿婆又來了,佝身拄拐,一言不發地坐在樓下涼亭里。

沈落雁感受到某種無聲的壓迫,事情已過去近一個月,派出所也結了案,她也一直在努力走出陰影。眼下老阿婆的出現,令人隱約覺得事情根本沒完。

老柯在臥室給物業打電話交涉,雖然壓抑著聲音,但依然聽得真切。自從接手父親的醫藥公司后,老柯一頭的烏發日漸稀疏,脾氣也見長了,對很多東西失去了耐心,以前他并不是這樣,不輕易生氣,對誰都彬彬有禮。

沈落雁心神不寧,覺得應該干些什么。她習慣性地往客廳一角的琴房走,在琴房門口又突然站住,回身,機械地移到立柜前,撕開一包極品皇菊,卻又猛然怔住了。一個月前的那個噩夢般的晚上,她就是給那個年輕人——到現在,沈落雁都不愿意稱之為犯罪嫌疑人,或者歹徒——泡了一朵皇菊,才使事情不可逆轉地向著另一個不可預測的方向發展。如果,當時她抓住泡茶的機會果斷逃出門,事情也許會是另一種結局,至少,年輕人不會為此丟掉性命。

老柯開門出來了。沈落雁慌忙拎起暖壺向杯中注入開水,端起茶杯卻發現杯中沒有皇菊,只得作罷。老柯雙手接過沈落雁遞過來的白開水,瞥了一眼已經撕開的金絲皇菊,打趣道:“怎么,不給喝?也難怪,一千多塊一朵呢。”沈落雁訝然,她沒想到這么貴,難怪那個年輕人瞅著杯中盛開的金絲菊忍不住說了兩個字:“好看。”也許,那應該是他短暫一生中喝的最貴的一杯茶。

“我們搬了吧。”老柯坐在沙發上騰出一只手摟住沈落雁,又撿起了前幾日的舊話。那邊也快了,添一些東西隨時可以過去。沈落雁知道,老柯對自己現在的狀態是有多不滿。出事后生活全亂了套,她不愿與人接觸,半月不下樓,終日沉浸在清冷空曠的琴聲里。行醫出身的老柯并不知道,她已經患上了抑郁癥,那個裝滿藥片的橘黃色藥罐被她藏在琴盒里。她擔心老柯發現,卻又隱隱期待他能夠察覺。

“你決定吧!”沈落雁把頭靠在老柯的臂膀上,閉上眼,她感到累,只想把自己攤在床上結結實實地睡一覺,這是一種奢望,近期睡眠淺,像一層薄霧,即便是細小的聲響也足以將它刺破。

其實老柯早就決定了,出事后沒幾天,他就迅速將房子托人掛了出去。只是一時沒找到合適的買主。聽說是“兇宅”,即便價格誘人,買家也要細思量。

我們沒時間和這種人糾纏。老柯說。

但愿是為了幾個錢吧。沈落雁嘆一聲。

連續三四天,老阿婆都在樓下涼亭干坐,既沒有燒紙祭奠,也沒有哭鬧,不見任何進一步的舉動。沈落雁并不清楚老阿婆的意圖,不敢貿然下樓。老柯也沒心情去和老阿婆糾纏,他只是不停地打電話給物業。事發后,他對物業的服務已經感到極度失望。首先是事發當晚沒有拍到嫌疑人進入小區的任何影像,小區一路的監控全成了聾子的耳朵。其次,小區不允許住戶加裝防盜窗,是造成事故的主因之一。現在,又突然冒出一個天天來靜坐的老太太。小區難不成是進出隨意的菜市場?物業保安人員自有一套說辭:老太太不讓進就不走,安安靜靜地坐在大門口,有礙小區形象,也影響保安工作。一個顫顫巍巍風都能吹倒的老人,沒有半點兒攻擊性——若有,也只能是那根突著光滑好看的樹瘤的拐杖——于是心生憐憫,便放行了。老柯對物業的解釋自然不能接受,他后悔當初沒有將物業告上法庭。

沈落雁起身再次走到窗前,老阿婆還在,梳著一個灰白的發髻,弓了腰,雙手拄拐安安靜靜地坐著,沿涼亭攀緣而上的青藤擋住了她的臉。

“等我出差回來就搬了吧。”老柯走過來,從身后抱住了沈落雁,嘩啦一聲拉上了窗簾。“這幾天還是讓我媽過來陪陪你。”

沈落雁搖搖頭。這么多年,老柯沒日沒夜地四處跑,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即便是老柯在家,他們也是各自相對獨立。出事后,婆婆過來住了小半月。沈落雁和別人不一樣,不像別人能和婆婆小姑打得火熱,她沒這本事,哪怕是面兒上也做不到,這也許和她自小在單親家庭中獨立生活有關。婆婆在家的小半月,她們一天的對話僅限于餐桌上,多半是婆婆問沈落雁味道怎么樣?喜歡吃什么?還想吃什么?其他時間,沈落雁把自己付諸古琴,與古人天地對話,在琴聲中求得內心的安寧。婆婆嫌吵,一驚一驚的,又不忍說,只得不停地往樓下跑。后來待不住了,和兒子商量請個保姆,沈落雁一口回絕。婆婆回去后和別人抱怨,我這個兒媳,冷,凈是肚子里想事。話傳到沈落雁耳朵里,她也只是暗自一笑。

學校最近忙,搬過去上班不方便。沈落雁說。沈落雁在一家音樂培訓學校教授古琴,出事后本想辭職,但校長沒答應,苦勸挽留。沈落雁明白,校長得依仗她在圈內的名氣裝點門面。后來,校長很爽快地給了她半年帶薪假,雖不用天天去上班,但偶爾還得去點個卯,倘若搬走了,將來上班還是個問題。

老柯沒有吭聲,扳回沈落雁的身子,溫熱的嘴就要堵了上去。沈落雁用手往回擋,抽身去了琴房。老柯有些尷尬,沖沈落雁的背影說:“還有兩個小時我就要走啦。”

沈落雁當然知道。但她還是不想勉強自己。從昨天下午回來,老柯就在一直試圖把她往床上哄。可沈落雁遇到了困難,她還需要時間調整。

老柯默默地在床上躺下。沈落雁獨自坐了一會兒,然后出了琴房,在老柯身邊躺下,猶如疲倦的貓,蜷縮在主人身旁。

醒來,老柯已經離開,她記起半睡半醒間門鎖“咔嗒”一聲被小心翼翼控制的脆響。桌上留著條:等我回來。鹿尾島。

風掀起窗簾悠悠擺動。沈落雁快步走到窗口。樓下涼亭,空無一人。

2

沈落雁棲身的這個小區叫“江景府”,其實和江景沒有半毛錢關系,江已不成江,瀕臨斷流,只剩一線黃水繞城而過。房子買下了,住進來,老柯才后悔了。小區隔壁是一片老碼頭的老房子,他們住在三樓,每天睜開眼,能聽見一墻之隔的飯店炒菜時油火“嘭”地一下燃起來的聲音,夫妻吵架時女人嚶嚶的哭聲,以及操著不同口音的聊天和罵街聲……破敗的老碼頭,擠滿了往昔的跑船人和他們的后代,像是深海里的魚群,朝著同一個方向,和一墻之隔的小區居民爭奪食物和氧氣。對于老碼頭,沈落雁談不上多喜歡,也不至于討厭。也許和她自幼時在多瑙鎮生活有關,小鎮上的日子,大抵是柴米油鹽,煙火漫卷。

老柯在家吃飯的日子有數,沈落雁懶得開火,也不想勞駕婆婆,午飯在學校食堂對付,晚飯多半在老碼頭解決,螺螄粉、麻辣香鍋、腸粉、桂花糕、水煮魚,這些隱藏在曲里拐彎街巷里的美味,慢慢改變了沈落雁的味蕾,也讓她覺出了老碼頭的好。

偶爾遇上壞天氣,或者不愿意出門,一般是叫外賣,依然是老碼頭的最愛。送外賣的騎手并不固定,陌生的面孔,記不住,也無須去記住,打開門,取外賣,再合上門,這個過程也就三四秒,來不及也沒有任何理由記住門外的面孔。但是,沈落雁還是記住了那個年輕的外賣騎手,因為一次不愉快的送餐。時間晚點不說,湯水還溢出了餐盒,粘貼在塑料袋上的消費單都被打濕了。沈落雁有點兒倒胃,瞟了一眼對方。年輕人穿著了一身褪色的制服,戴著一頂同色系的頭盔。看上去年齡并不大,約莫十八九歲的模樣,黑瘦的臉皮上有著青春痘留下的淺灰色痘痕,讓她無端想起了坑坑洼洼的月球表面。年輕人含混不清地咕噥著,一直保持著雙手遞給她外賣的姿勢。她被這種毫無道理的倔強給激怒了,堅持拒收。

他收回外賣,賭氣一般轉身向樓梯口快速走去,也許是制服過大的原因,走起路來窸窣作響。她轉到窗前,接下來看到的一幕令人無法淡定。年輕的外賣騎手坐在樓前的香樟樹下,開始享用那份原本屬于她的口水鴨,他吃得那樣精致,一小口一小口,腮幫子一鼓一鼓,好像不舍得一下子把手中的美食吃完。

沈落雁氣咻咻地拿起手機,撥通了平臺投訴電話。

投訴和差評并沒有讓年輕的外賣騎手從她眼前消失,他依然隔三岔五給她送外賣,系統隨機指派,沈落雁無法左右。好在對方也學聰明了許多,再也沒出過什么差錯,但依舊風風火火,遞給她外賣的時候還帶著喘抹著汗。有一次,遞給她的外賣上貼著一張粉色便利貼,上面歪歪扭扭寫著一行字:對不起,上次我其實早就到了,站在門外,不忍打斷你的琴聲。字后面畫著一雙纖柔修長的美手。沈落雁瞬間怔住了,自己誤會了人家,還那么不依不饒。

沈落雁心里有點兒過意不去,點外賣后若撫琴,就多了一個心眼兒,把門虛掩了,年輕的外賣騎手送餐來,在門口脫了鞋,端端正正地擺在鞋架上,隨后進屋,將外賣自行擱餐桌上。如此幾次,形成默契,甚好。

…………

夜里十點,老柯來電話。他的航班中午就應該落地,但她沒有等來老柯報平安的信息,這是很少有過的事情。老柯似乎剛剛喝過酒,呼吸聲很重,照例是問媽媽有沒有過來陪她,晚飯都吃了什么,沒事盡量少外出。沈落雁感到煩躁,都把她當成孩子了。她很想屏蔽這些令她感到不適的聲音,很想和老柯聊聊鹿尾島,半個月前他就讓下面的人在安排行程,可分享給她的信息極為有限,或許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或許是忙,顧不上坐下來和她嘮嘮。不管怎么說,這種事應該由她來操辦才是最好的安排,讓一個不相干的人去決定他們旅程的交通、時間、酒店、目的地,想想也是沒有驚喜和期待的旅程。

隔壁無聲無息。

窗外夜市新裝了廣告燈箱,亮光被加厚的絨毛窗簾擋在了窗外,但四周的縫隙和邊角里,依然有亮光瀉進來。沈落雁強迫自己一遍一遍去堵塞那些亮光。這些日子的睡眠已經稀爛了,不能有光和聲音,身邊躺著老柯一度都難以接受,時常驚悸而醒。

隔壁有了棉拖摩擦地面發出的輕微聲響,是婆婆。被抑制的腳步聲朝她屋里來了,沈落雁突然緊張起來,她在黑暗中死死盯著虛無的門的方向,心怦怦跳。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似乎在門前停了下來,沈落雁大氣也不敢出,腦瓜又開始往里面涌東西了,一陣一陣的,像是一個被撐滿到極限的球體,隨時會被擠壓爆裂。腳步聲離去,逐漸模糊,直至消失。

婆婆今天從菜市場回來,從碧綠的蔬菜中掏出一把明晃晃的鏈條鎖,沈落雁一言不發地看著婆婆在燒菜的間隙,將鏈條鎖死死地纏繞在新加裝的防盜窗上,然后“咔嗒”一聲鎖上。活動的防盜窗原本是有一把U形鎖的,但鎖不死,依然可以拉開一道四指寬的空隙。

警方推測嫌疑人是順著香樟樹爬進陽臺的,這種結論導致了小區臨近樓層陽臺的香樟樹遭移栽,沈落雁樓下的那棵,是幫兇,遭亂斧砍伐處死。沈落雁也說不清楚,醒來意識到床前有人的時候,隱隱約約聞到一股濕潤的草葉混合的味道,在后來警方的勘驗中,警方發現死者衣服及指縫中殘留著樹皮碎屑成分,這些似乎都印證了這種結論,但令人迷惑的是,警方并未發現嫌疑人進入陽臺的痕跡。

一夜似睡非睡,早上起來,頭大如甕,沉。

婆婆已經做好早餐,準備出門去菜市場。沈落雁疲倦地倚在門框邊,聲音綿綿地說:“媽,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行。”

婆婆用腳劃拉出鞋,猶豫不決。

“他在電話里叮囑了好多遍,我們都不放心。”

沈落雁在心底里嘆息一聲,母子倆,從來都不明白她真正需要什么,這種形式上虛假的安全感,她寧愿不要。

“我沒事,回頭我給他打電話。”

婆婆遲疑了一下,張嘴想說什么,出了門,又折返回來叮囑:

“你就不要出門了,好好的……有些人是很難纏的,講不通理。下午有空我再過來一趟。”

沈落雁一下子沒聽明白,合上門轉過身,才忽然想起樓下涼亭里的老阿婆。

3

老碼頭的煙火氣濃,早年南來北往跑船的人,將各地的風味帶到了老碼頭,如今,碼頭已盛景不再,但舌尖上的美食卻留了下來,許多失業的碼頭工人,將刷有語錄的碼頭倉庫租下來,轉行開起了懷舊餐館,生意居然好得不得了。此舉讓許多人紛紛效仿,這個昔日在長江南岸號稱“小上海”的碼頭重又變得熱鬧起來,短短的幾條街巷,匯聚了各地口味,老碼頭一時名聲大噪。

沈落雁經常光顧的螺螄粉店就在老碼頭的最深處,是這一帶小有名氣的網紅店。老板見沈落雁挑簾進門,含笑招呼道:“有時間沒來,出門了嗎?”沈落雁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挑經常坐的那個座位坐下。

多久沒來老碼頭?沈落雁也說不清楚,出事后她除了去了兩趟派出所和一趟醫院,再也沒出過門。醫院她是瞞著婆婆和老柯去的,她懷疑自己得了抑郁癥,或者說需要心理疏導。那次去醫院的經歷很糟糕,她沒法把自己隱秘的心事向一個肥頭大耳的禿頂醫生傾訴,他不符合她預設的心理醫生形象,她逃也似的離開了醫院。后來她在網上找了醫生,醫生讓她盡量去干自己喜歡的事情。于是,撫琴成為她對抗抑郁的唯一辦法。

“你臉色看起來不怎么好。”老板端上熱氣騰騰的螺螄粉,關切地說。

沈落雁打了一個激靈。她記得,出事那天晚上,年輕的外賣騎手也對她說了一句類似的話,那是他說過的最完整最長的一句話,除此之外,他都是用極其簡潔的詞匯回答她的問題或者對她發出指令。

在經歷了最初的恐懼和慌亂,確認了眼前這個坐在她床沿的不速之客是給她送外賣的騎手后,沈落雁被恐懼攫著的心稍稍鎮定了一些。她蜷縮在床頭,摸索著尋找身后的手機,不幸的是,枕頭底下并沒有手機,床頭柜也沒有,她記得夜里入睡前還給老柯發了條信息,老柯沒有回,想必是已經登機了。

借助窗戶外廣告燈箱漏進來的亮光,她依稀看出年輕人穿著一件黑色沖鋒衣,戴著黑色鴨舌帽,帽檐拉得很低,幾乎遮住了半個臉。即便看不清面目,她依然能夠感覺到對方難以掩飾的緊張。“能把燈打開嗎?”她聲音發顫,盡量使自己的口氣聽上去輕松。她拿不準年輕人接下來會干什么,在夜色的掩護和慫恿下,也許什么都干得出來。對方沒有作聲,起身,向她挪近了一屁股。沈落雁剛有些放松的心又陡然懸起來,她下意識地雙手裹緊前胸,向床頭退縮,兩只腳也隨之搭在床沿,準備隨時向大門跑,雖然這很可能徹底激怒對方而使他做出極端的行為。

“你別亂來……我不該打那個投訴電話,是我不對。”沈落雁不確定年輕人是不是因半個月前的投訴而心生怨恨。年輕人又往前挪了一屁股,沈落雁橫下心,奮力往門外跑,可還是晚了一步,年輕人一把抱住她,隨即嘴巴便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慌亂中,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酸菜魚味道,裸露的手腕和脖頸處感到一陣濕冷,也許外面下雨了。沈落雁“嗚嗚”地叫喊著試圖擺脫年輕人的手掌,她越掙扎年輕人反而捂得越緊,沈落雁感到窒息,只得放棄喊叫,順從地坐在床沿上。年輕人慢慢放開了手,順勢坐下來,把她的手往身邊拽,開始輕輕撫摸起來。沈落雁渾身掠起一層雞皮疙瘩,她試圖抽回手,年輕人反而抓得更緊。她恐懼到了極點,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搜尋身邊可能用來自衛的利器——床頭柜第一個抽屜倒是有一把剪刀,但不容易拿到手。斗柜上有兩只肚大頸細的梅瓶,是趁手的東西,可斗柜離自己好幾米遠,中間還隔著寬大的床。

一陣手機振動聲響起,化妝臺上亮起一團藍瑩瑩的光亮。原來手機擱在化妝臺上,她不知道現在是幾點,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老柯落地給她發信息了,從機場到家需要近一個小時,她得想辦法和他周旋,拖到老柯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

年輕人摩挲著她的手,并沒有進一步的舉動。“把燈打開吧。”她再次乞求。年輕人似乎考慮了一會兒,欠身拉開了房門。一股白喇喇的燈光潮水一般涌進屋里,他下意識地用手擋了擋。瞬間被暴露在燈光下,年輕人有點兒慌亂。沈落雁試圖趁機抽回手,年輕人并沒有松開的意思,反而拽得更緊了,透著一股倔強。他把沈落雁的手攤在手掌上認真地打量,仿佛在打量一件難得一見的稀世珍寶。

“美手。”他說。

沈落雁不知道對方在說什么,她懷疑自己聽錯了。她想起此前他給她的便利貼上畫著的一雙手,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是十分確定。

“你,喜歡古琴?”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年輕的外賣騎手飛快地瞥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鼻頭和臉上新冒出的痘痘變得通紅。

“你是不是病了?臉色這么難看。”他低了頭,問道。

沈落雁感到詫異,深夜闖入的不速之客,居然說出這樣一句話,聽起來令人匪夷所思。不過這句話,讓她心里一動,看到了擺脫險境的希望。

“我有點兒不舒服——喉嚨難受,需要喝點兒水。”沈落雁使自己語氣盡可能柔和。她已經想好了自救的辦法,第一步,擺脫對方離開臥室,客廳相比臥室要安全一些。第二步,在客廳穩住對方,伺機報警,開門逃離,或者拖到老柯回來。

他放開了她。

…………

看見沈落雁吃完沒有馬上要走的意思,老板上來把碗筷收拾了,體貼地給她倒了一杯茶,轉身又端來了幾碟毛豆之類的開胃菜。沈落雁朝店老板報以感激一笑,拿出一本隨身帶的雜志,準備消磨半個上午的時光,待到飯點人多的時候離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目光離開雜志走神的那一瞬間,她瞥見一個佝僂的身影從店門前走過。她心里“咯噔”一聲,匆匆追出了門。

是老阿婆,她正拄拐匆匆往街巷的另一頭走去。沈落雁不確定她是否正從自家樓下的涼亭過來,出門的時候,涼亭里并沒有老人的身影。她已經好幾天沒出現了。

眼看老阿婆矮小的身影就要沒入街巷深處,沈落雁匆匆跟了上去。老阿婆拐進了街角的一家中藥鋪,沈落雁近前,看見了那個不起眼的釘鞋攤:一臺老舊的手搖釘鞋機,一把磨得锃亮的竹椅,以及一個條形的工具箱。它們擠在藥鋪逼仄的樓梯下,中間用一道玄色簾子和藥鋪隔開。老阿婆將地上散亂的皮鞋攏了攏,慢慢地系著黑皮圍裙,見有人拎著一雙高跟鞋過來,忙把圍裙放下,笑瞇瞇地接過鞋。

老阿婆戴上老花鏡,開始忙碌,很安靜的樣子。從巷子深處蕩來的微風,悠悠地拂動著她耷拉下來的幾綹銀發,以及身邊的玄色布簾。一只肥胖的黑白相間的貓,不知從什么地方鉆出來,悄無聲息地伏在老阿婆腳下,一副慵懶無拘的樣子。

沈落雁在釘鞋攤斜對面的茶館坐了許久,光影從街面一條石板上移到另一條石板上,好幾次,她心里涌起走到街對面的沖動,但終究沒有過去,她拿不準自己能否控制好情緒,也不知道過去了是否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她向店老板打聽斜對面的老阿婆。

“她呀,可憐。”老板邊收拾鄰桌的茶杯邊說,“早年隨兒子兒媳跑船在這兒落腳,后來兒子兒媳死了,翻船。孫子呢,不學好,也死了,孤老一個。”

沈落雁不敢再問,付了錢,匆匆離開茶館。

4

新房裝修好了,老柯計劃在他們動身去鹿尾島前搬過去。婆婆這幾天過來收拾打包,陽臺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紙箱。為逃避嘈雜,沈落雁決定先住過去,老柯自然同意。沈落雁的東西很簡單,一包衣物和一架古琴。出門的時候,發現老阿婆又來了。沈落雁沒有先前那般緊張,倒是老柯和婆婆,一個打電話咨詢律師,一個作勢要下樓和對方理論。待老柯掛了電話,沈落雁說,想必是有什么事情,她明天再來,你下去好好說就是了。婆婆卻不認同,絮絮叨叨說原來單位上的同事,在路上遇上老太太被車撞,肇事者逃逸,他好心將老太太送醫,反被老太太訛上了,現場沒有監控,也沒有目擊證人,老太太的兒女使出車輪戰,三天兩頭找上門,結果賠了一筆錢,惹了一身的麻煩。

搬進新居后不久,因上班路程太遠,沈落雁還是把工作辭了,校長給她介紹了一個在會所彈琴的活兒。沈落雁生性孤傲,不屑于拋頭露面,但想著能繼續彈琴,且對身體恢復有好處,便答應了,決定從鹿尾島回來后就上班。換了一個環境后,她感覺狀態還可以,丟失的睡眠也慢慢找回來了,藥也嘗試著準備停掉。

鹿尾島其實就是一個海上小島,游客并不多。沈落雁喜歡這種感覺,遠離陸地遠離喧囂,躺在臨海民宿的玻璃房里數星星,枕著海浪入睡。老柯似乎心里裝著事,從來的前幾天便心神不寧。沈落雁也懶得問,公司里的事,剪不斷,理還亂,老柯并不是做生意的料。

上島的第三天,天氣由陰轉晴,一早起來,海面上霞光瀲滟,整個漁村都籠罩在一片耀眼的金光中。老柯見房東的兒子準備出海打魚,突然一掃連日來的沉悶,興致勃勃地要一起去,沈落雁沒有阻攔,看著載著丈夫的漁船在瀲滟的波光中往遠處的海平線駛去,直至成為一個黑點慢慢消失。

半個上午,老柯的手機一直叫個不停,是之前幫他們處理案子的肖律師。沈落雁沒接,猜測是為老阿婆糾纏的事。十多分鐘后,“嘀”的一聲響,對方發來信息:幫你問了,警方堅持嫌疑人是從陽臺入室,如你發現新的物證,且對案件結果有實質性影響,你可以到二橋所補錄筆錄。

沈落雁蒙了,她沒料到,人都死了,警方也結案了,老柯還在扯這事,死者從哪里進入的,有那么重要嗎?

下午,出海的船滿載而歸。廚房現做了很多海鮮,大家在一起喝酒裝瘋,直鬧到黃昏。沈落雁隨意吃了一點兒,便迎著晚霞,向不遠處的海灘走去。老柯搖搖晃晃拎著一罐啤酒跟了上來。

“肖律師一直找你。”

老柯打了個愣,用力晃了晃腦袋,強迫自己變得清醒一些。

“發生了什么事情嗎?”

老柯沒有說話,他似乎在遲疑猶豫。遠處海灘上,兩個人一前一后頂著一條木船向海邊走去。他們身后,蹦蹦跳跳跟著三四個孩子,手里都提著捕魚的工具。他們走在霞光中,生動而美好。沈落雁差點兒掉淚。

“門鎖沒有被破壞或者撬動的痕跡,鞋架上放著他的鞋子,這不像歹徒入室作案。而且警方也沒掌握他翻越陽臺進入的確鑿證據。”老柯情緒激動起來,想必這些話在他心里已經悶了好幾天。

“鞋子,什么鞋子?你到底想說什么?”沈落雁困惑地望著老柯。

“那個老阿婆,三番五次來,為的是要回她孫子的鞋。”

“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這并不重要……”

他在懷疑什么呢?沈落雁頓時感到一陣寒意,自脊椎直抵五臟六腑。心里有什么東西在轟隆隆坍塌。她沒辦法解釋,那個外賣騎手的鞋子為什么會出現在進門的鞋架上,這聽上去有悖常理。

她定定地打量著他,有點兒心疼。眼前這個男人,形容疲憊,稀疏的頭發已難掩禿頂之勢,憔悴的臉因憤怒而變得扭曲,因扭曲而變得可憎。

扛到海邊的船被推入海中,孩子們將捕魚工具放入船中,然后看著大人迎著霞光駕船離去。

老柯將沒喝完的啤酒咕咚咕咚一飲而盡,隨后奮力將酒瓶朝大海方向甩出去。鋁制的啤酒瓶并沒有很好地貫徹他的意志,只是輕飄飄地落在他們眼前的沙灘上。老柯搖搖晃晃走過去,抬起腳,將酒瓶狠狠踩進沙中。

5

從鹿尾島回來,沈落雁又犯病了,頭疼欲裂,而且開始變得神經質,體重也跟著下降。重新上班的日子變得遙遙無期。

她決定暫時離開老柯,分開一段時間,至于去哪里,一時沒有想好,也許還是鹿尾島。老柯自然沒有答應,吵了數次之后,開始動員沈落雁的閨密來勸阻。沈落雁沒有絲毫妥協,心底里,往昔那個作為她丈夫的老柯似乎已經遠去了,她已經沒辦法和眼前這個虛假的陌生的老柯以夫妻之名共處。

離開前,她回了一趟“江景府”,開了門,將鞋架提溜出來,果然發現一雙陌生的棕色皮鞋,和她的鞋安安靜靜地挨著放在鞋架的第一層。鞋已經很舊了,失去了原有的挺括,鞋嘴高高翹起,像潛伏在岸邊伺機狩獵的鱷魚。鞋后跟不同程度被磨成了一個斜坡。鞋面起皺的地方棕色已經脫落,露出里面的黑色內里。仔細看,鞋幫都有修補過的痕跡,針腳縝密。鞋墊是手工納的,好看厚實,大朵的富貴花下面,納有黃色的“平安”二字。如今這樣傳統的手工鞋墊不多見了。

按道理,它們應該在年輕人的腳上,或者樟樹下,不應該這么從容安靜地出現在主人的鞋架上。沈落雁拎著鞋,站在失去了沙發和餐桌略顯空蕩的客廳里,百思不得其解。恍惚之際,那天晚上夢魘一般的經歷又一幕幕奔襲而來。

擺脫對方的糾纏離開了臥室,沈落雁踉踉蹌蹌奔進廚房,對方緊隨其后。她哆哆嗦嗦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而后,似乎是被人支配了意識,她又倒了一杯,還撕了一包皇菊放進去。她端了水機械地向他走去,她的心狂跳了起來,接下來將要發生的畫面在腦海里快速閃回——滾燙的熱水迎面潑去,年輕人“嗷”的一聲慘叫著捂住臉,她則迅速拉開大門奪路而逃——年輕人接過水杯,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局促。想想也太奇怪了,幾分鐘前她還被對方暴力非禮,幾分鐘后,卻堂而皇之地給對方端茶倒水。

“好看。”年輕人盯著杯中慢慢舒展身姿的黃菊咕噥了一句,隨后吹了吹,小心翼翼呷了一小口,咂著嘴,將茶杯擱在茶幾上,順勢在沙發上坐下。一旁站著的沈落雁有點兒訝異,但很快又覺得這正是她所想要的效果:放松,回歸理性和正常,好似深夜造訪的朋友。年輕人好像意識到了不妥,又站了起來,很局促的樣子,站起來卻又不知該干什么,越發的窘迫,先前在臥室的蠻橫無恥猶如潛伏在身體里畏光的獸,此刻逃遁得無影無蹤。

沈落雁很想過去給他削個水果,進一步鞏固這種氣氛。怎么說呢,這是一種怪異的氣氛,緊張、戒備、友好、曖昧,說不清道不明。

沈落雁向茶幾走去,茶幾上堆滿了蘋果和梨,可那把裸露的水果刀令沈落雁心頭一凜,那是危險、不安定的因素,她瞬間改變了主意,腳步向琴房走去。“我給你彈奏一曲吧。”話一出口,沈落雁嚇了一跳,覺得自己有點兒——惡心,或者無恥。這是要干什么呢?沈落雁自己也不清楚。年輕人愣了愣,灰暗的臉如有光拂過。

琴聲錚然一響,年輕人肅然,端端地坐下了。

一曲《水清見月》,古意空曠,琴聲如月、如水,滌蕩塵埃,勸誡迷途人一念放下,萬般自在。沈落雁眼角的余光不時瞟向沙發上的年輕人。她等著他起身——悄悄離開是他最體面的選擇。

曲終,年輕人泥塑一般。

沈落雁心起忐忑,猶豫片刻,繼續撫琴,曲音頓然激越,似雷霆驟雨,戈矛縱橫,擂鼓殺伐。年輕人似有不適感,挪了挪身體,端起茶,又放下,雙手置于膝上,復歸平靜。

沈落雁指尖漸亂。

“咔嗒——”

一聲響,像揳入卯眼的榫頭,揳入古琴兩個音符的縫隙。琴聲戛然而止,當沈落雁反應過來是門鎖轉動聲音的時候,年輕的外賣騎手已經先于她失措地站了起來,駭然地和她對視了一眼。她斜穿過客廳,發瘋一般往大門跑,她不知自己該堵住還是該打開大門。待她接近大門再回頭時,只見陽臺上黑影一閃便不見了,猶如黑暗的一部分,融入了無邊的黑暗。

…………

沈落雁將皮鞋用紙盒裝了,下樓前,再次走到陽臺。才兩個來月沒有人住,陽臺上就積滿灰塵。墻角有蜘蛛在布網作法,發現有人走近,嫻熟地引絲墜下,迅速逃逸。動作之快令人驚嘆。陽臺兩扇防盜窗被U形鎖和鏈條鎖牢牢鎖住,沈落雁沒法打開防盜窗,她踮起腳,依稀能看見樓下砍伐后留下的樹樁,以及樹樁旁邊新發的幾枝新芽。

“叮”的一聲響,老柯發來短信:無須隱瞞,我們需要坦誠!

沈落雁的心被狠狠剮了一下,是的,她向包括警官在內的所有人隱瞞了他們在客廳的情景,在心底里,她多么不愿意承認,客廳的那一幕幕曾經真真切切地發生過。

沈落雁提著鞋匆匆下樓,往老碼頭方向走,一路上,她噙著淚,想著該怎么將這雙鞋還給街角的老阿婆。

責任編輯 張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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