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超
從世界范圍來看,我國的教育制度無疑是非常成功的,但在成績背后,我們必須清醒地意識到問題的存在。有專家學者表示,我們所接受的教育在很大程度上已經讓我們的思維變得固化和機械化了,扼殺了我們豐富的想象力。我們的學生不是不聰明、沒有天賦、沒有潛能,而是在我們循循善誘、孜孜不倦的教育下,孩子們很多的潛能被掩埋了,讓潛能成為了深藏在迷霧之中的寶石。
僵局的破解需要教育思想的革新。而錢學森所提出的大成智慧教育思想,可否幫助我們撥開教育迷路,解答現代教育之惑,找到通往未來教育的光明大道?帶著這些問題,本刊記者采訪了中國航天十二院院長、“錢學森智庫”負責人薛惠鋒院長,請其結合錢學森的成長經歷,深入剖析“集大成、得智慧”的教育之道。
記者:15年前,教育部提出了著名的“錢學森之問”。15年過去了,您覺得這個問題得到徹底解決了嗎?
薛惠鋒:個人認為,中國現階段教育依然存在著諸多困境:
一是“重智育輕德育”。某些高校的現代教育在很大程度上已經淪為“謀生”的工具,淪為“私利”的附庸,精致的利己主義者、自私主義者、缺乏擔當的逃跑主義者屢見不鮮,這正是德育教育缺位,信仰缺失所致。
二是“重知識輕能力”。我們課堂絕大部分時間在用于知識的灌輸,讓學生多背誦知識、多做練習題,甚至將孩子培養成了做題機器,將“能力培養”置于“知識灌輸”后。這讓很多學生進入社會后,變得教條主義、機械主義,不具備解決復雜問題的能力。
三是“重經驗輕創造”。我們的教育重在讓學生掌握前人已知答案的經驗知識和科學技術,啟發式、探究式學習仍是鳳毛麟角。這樣的教育不僅讓個體被逐漸“物化”,更是在很大程度上阻礙了個體的多樣性發展和人生價值的自我實現。
四是“重眼前輕長遠”。這一點,在我們的教育過程中越發明顯,無論是老師還是家長,都喜歡一味地追求一次次考試成績的優秀、在學校排名的先后,導致學生心理壓力過大,出現了厭學甚至自殺等非正常行為。這是一種典型的“劇場效應”,正如電影院中,前排的人站起來,后排的人不得不站得更高。
五是“重細分輕系統”。現階段的常規教育還停留在以還原論為主導的理念影響下,該理念提倡細分學科,以培養專業型人才為目標。可是,專家就是片面家,解決的往往是某些領域、某些部門的細分問題,往往在解決問題時顧此失彼,只關注局部而缺乏系統思維。這就是當代教育面臨的典型的“內卷化”問題,也就是說教育一直在低水平層次重復,無法邁向更高水平、更高層次。
記者:如您所說,我們當務之急是要跳出教育“內卷化”,邁向教育新高度,那么,我們具體該怎么做呢?
薛惠鋒:隨著人類從陸地走向海洋,從天空邁向太空,當前的教育已不是簡單的教與學,而是由老師、學生、機器、環境等融為一體的開放復雜巨系統,這個巨系統中有人與人的互動,有人與機器的交互,有人與環境的交互,更有人、機器、環境之間的互動涌現出新的事物。但是“涌現”也有正負之分,“正涌現”能夠對學生的成長起到促進作用,而“負涌現”只會阻礙學生的全面發展。我們的教育要實現教育“正涌現”,就必須體系化地謀劃教育的未來。
“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面向現代化”,我們究竟需要什么樣的人才?那就是“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發展道路,培養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我感到這與錢學森提出的教育“五個結合”不謀而合,即量智與性智結合、科學與哲學結合、科學與藝術結合、邏輯思維與形象思維結合、微觀認識與宏觀認識結合。這也是錢學森大成智慧教育的核心所在。
記者:錢學森的教育思想是東西方教育思想融合的結晶。那么,在您看來,家庭教育對于錢學森最終“集大成、得智慧”的結果起到了什么樣的作用呢?
薛惠鋒:錢學森出身名門望族,在他的成長中,無疑受到了傳統家風的深刻影響,傳承了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使理想精神、精英意識、家國情懷在他身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5 歲時,錢學森已能讀懂《水滸傳》,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都是他心目中的英雄。有一天,他對父親說:“英雄如果不是天上的星星變的,那我也可以做英雄了。”父親高興地說:“你也可以做英雄。但是必須好好讀書,努力學習知識,貢獻社會。”
上學后,錢學森經常在假日里隨父親到北京郊外的風景名勝和農村田野,領略祖國河山的壯美和自然風光的絢麗。一天,父親帶他去香山郊游。錢學森躺在草地上仰望藍天,看見一只蒼鷹忽而俯沖直下,忽而振翅沖天,自由自在地在天空翱翔。父親就在這時給他講了莊子的散文《逍遙游》中的故事。父親說,鯤鵬遨游天空,有遠大的理想,我們要有勇氣和膽量,學習知識,貢獻社會,為國謀事。
錢學森赴美留學之前,他的父親錢均夫留給他的字條上寫著:“人,生當有品:如哲、如仁、如義、如智、如忠、如悌、如教……吾兒此次西行,非其夙志,當青春然而歸,燦爛然而返。”潤物無聲的家風影響,使錢學森終其一生,愛憎分明、光明磊落、百折不回。尤為突出的是,錢學森對《錢氏家訓》中“利在一身勿謀也,利在天下者必謀之”的價值觀,以及“心術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皆當無愧于圣賢”的人生觀,在一生中一以貫之、始終不渝。
記者:錢學森作為一代大師,他的老師想必對于他的創新思想的形成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對此您怎么看?
薛惠鋒:錢學森手稿中,列出了深刻影響他一生的17位大師,其中,中小學的老師就有8位。錢老曾深情地表示,在他一生的道路上,有兩個高潮,其中一個就是中學時代,對他的人生觀形成起了很大作用。從 1935 年開始,錢學森20 年留美,更是他自由思想馳騁的高潮時期。
錢學森后來回憶他在美國求學的經歷說:“在這里,拔尖人才很多,我得與他們競賽才能跑到前沿。這里的創新不能局限于邁小步,那樣很快就會被別人超過。你所想的、做的,要比別人高出一大截才行。你必須想別人沒有想到的東西,說別人沒有說過的話。” 在一次美國航空學會的年會上,錢學森講完自己的論文,就有一位長者提出意見。他便說明自己的不同觀點,不客氣地將那位長者頂了回去。事后錢學森的導師馮·卡門笑著問他,你知道你是在跟誰辯論?那是大權威馮·米塞斯,但是你說的意見是對的。錢學森和馮·卡門有過一次學術上激烈的爭論,話語激烈而尖刻,讓老師十分生氣。馮·卡門甚至大發脾氣,把東西也摔到了地上。但第二天,馮·卡門突然來到錢學森面前,歉意地對錢學森說:“昨天下午,你是正確的,我是錯誤的。”這不僅讓錢學森看到了一位大師的風范,也對他后來發揚學術民主之風產生了深刻影響。
記者:能否請您總結一下,何為大成智慧學?它對于中國教育的前進之路有何啟發?
薛惠鋒:錢學森認為,要想真正把握事物特別是復雜事物的整體關系,得到一個全面、正確、本質的認識,不但須運用唯物辯證法和現代科學技術體系的知識,而且還要運用許多尚不成其為科學的點滴感受和經驗,這樣才能科學地研究和反映客觀事物的全貌。他將這套方法稱之為大成智慧學,代表“集大成,得智慧”。
錢學森的成長和求學經歷能夠給我們很多啟示,中國的教育要走出一條屬于中國人自己的教育之路,正如中國航天事業的發展一樣。西方的航空航天事業發展順序是先航空后航天,錢學森回到祖國,面對中國航空航天發展的抉擇時,他堅決提出,中國可以跳過航空直接發展航天事業。正因我們走了一條適合自己的道路,才能形成今天的航天大國,在太空有了屬于自己的中國高度,教育的發展更是如此。尤其是在全球一體化進程不斷深化的時代背景下,大成智慧學的提出是順應歷史發展的結果,具有時代賦予的使命。